《你仍是个少年》橙子的无奈

1、正文

　　第一次去上下线酒吧，被王宇带着。那时的我还不明白很多事，本来被猎奇心驱使的我，在看到这无比庞大而又人群攒动的地方之后，瞬间觉得害怕了。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VIP会员，我也不知道，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荣衔，也是多少人的梦魇。
　　我同样不知道，王宇不惜动用关系，花了不少钱，才让我取得进入酒吧的资格。
　　而后，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这里的异类，不和任何人搭讪，忽略任何人暗示的眼神。
　　我不懂，一次普通的朋友出行，怎么会被王宇搞得如此神秘。既然神秘，谁都说不得，他为什么又要带我来呢？

　　“只要你真正懂得了我们的想法，你就会明白的。”
　　这话王宇重复了很多次，但我没去想过去明白。
　　一次也没有，也许因为我的年纪太小。也或许，我从内心深处就认为这不可原谅，这终究是太过遥远的事，希望渺茫。
　　先前，同性恋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一群畸形人群。
　　他们与我不同，据说他们是会与同性产生爱情、性/欲或恋慕的人。
　　我不知道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王宇所在的同性恋群体，给我的印象都是英俊潇洒，帅气正直，入眼的都是正常人的东西。
　　于是我感觉，那些被称作“同志”的一群人，应该是玩笑而已的吧。

　　上下线是一个同性恋酒吧，这个酒吧的老板是一个GAY，也是个网络红人，我知道他风华正盛，很是年轻，但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是王宇给我讲了他千遍万遍了不起，也即使我天天到酒吧等候，我依然没见过这位改变了我很多思想的男子。

　　现在的社会太过复杂，对于同性恋的看待更是千变万化。有很多关注这些事的人用尽千方百计打探同志们的秘密，还有“腐文化”的盛行总是多多少少给这些人带来很多困扰。
　　据说为了见酒吧老板邹游一面，有许许多多身份各异的男男女女，在这天寒地冻、风沙极大的夜里等待几个小时，可就算这样，也从来没有见到过。

　　与他相识纯属偶然。
　　虽然早在之前，王宇说今晚会有“大节目”。
　　我说：“每晚大家都这么说。”
　　每晚大家都这么说，可大家也都知道，邹游这个人不常来，就算来了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大家都说得很真很真，真得把自己骗过也就可以了。
　　暧昧的话语里隐含着什么东西，带些鄙夷又有些羡慕的口吻。
　　他嗤笑，对我摇头。
　　“那你就不知道了，今天他绝对来。”
　　王宇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
　　说来说去，无论是神气的他，还是完全不明白的我，还是不知道邹游的到来会带来什么。

　　和往常一样，我独自坐在包间的沙发上，偶尔发呆，或者喝点酒。
　　王宇和平常不同，他出去了最多十分钟，就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回来了。
　　王宇与那个男人交待了几句，便转身出了包间。
　　这个男人坐在了我身旁，他的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明亮清澈略带淡棕色的眼睛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鼻梁挺直，带着好看的弧度。他左耳闪着炫目光亮的钻石耳钉，给他阳光帅气中加入了一丝不羁。
　　他感到我注视的目光，转过脸朝我笑了笑，然后又开始玩手机，转瞬即逝又连贯的一系列动作让我对那个微笑有些恍惚。
　　突然想到白朗宁的一句诗：他望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苏醒。

　　“子然是吧？”他突然地说话，虽然轻得像是对着空气说的，不过还是很好地打破了沉默。
　　“是，宋子然。”我伸出手，准备和他握手，“我是王宇的朋友。”
　　“我知道。”他笑着推开了我的手，把酒杯放到了我手里，“美国辛辛那提大学‘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精神学’高材生。”
　　我很诧异，很少有人把我所读的专业说的那么清楚而且正确。
　　“我是邹游，经常听大宇提起你。”
　　没想到他就是邹游，一时之间我找不到接话的茬，只好没话找话说，“你是第一个把我读的专业说的那么清楚的人。”
　　“我自学过那个专业的课程。”邹游重新开了一瓶酒，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感情。
　　“哦？你对精神病学也有兴趣？”我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以为结识了知音。
　　“我最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得了精神病，又不敢告诉别人，就自己偷偷看书查资料。”邹游的语调平淡，就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故事一样。
　　我虽然不知道邹游的那种感觉，但是我知道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有巨大的区别时的恐慌和无奈。
　　“现在都快记不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多傻了，这些个玩意儿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没想到邹游曾经也接受不了同性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邹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斜着眼说道：“你以为我一生下来，就被爸妈捧着昭告天下‘太好了，我儿子喜欢男人’，亲戚朋友马上过来按赞，说‘祝福’、‘撒花’？”
　　我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邹游用了最简短的语言概括了他最苦的几年。”后来我把我和邹游聊天的内容告诉了王宇，王宇只说了这句话。
　　王宇告诉我，“邹游知道自己是同志之后，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喜欢男人。他爸是个军分区的，从小家教就很严，他也不是没试过让自己重新变直，按照他爸的意思处了不少女朋友，就是没有一个超过一星期的。”
　　“他爸可能也发现了点什么，就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去，他就开始自虐，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严重了，根本不喜欢女人，听说后来还住过ICU（医院重症病房）呢，他和邱若航就是在医院认识的。”
　　“再后来有了邱若航陪着他，他爸好像也明白他这辈子是没办法有孙子了，也就不想再逼死自己唯一的儿子。邹游和邱若航去意大利旅游回来之后，就和我商量开了这家酒吧。”

　　对于邹游，我不是不佩服的，只是听说王宇说，就已经觉得这些不是常人可以接受的苦难了，很难想象那个时候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正是如今光芒万丈的邹游才更加令人心疼，陪他一起走过的邱若航让我充满了好奇和崇拜。

　　我与邱若航的第一次相见，颇有些青春偶像剧的味道。
　　那天，他醉了。
　　包间的灯光太暗，我有些看不清推门进来的身影，不得不承认自己欠佳考虑，也不想自己是否认错了人，伸出手就拉住了他的手臂，叫了声“王宇？”
　　见我如此亲昵的动作，他倒退了三步，好像在躲避什么细菌病。
　　半晌，他一脸狐疑盯着我问：“我像王宇吗？不像啊，我哪有他那么糙。”
　　我这才知道自己莽撞了，他不是王宇。
　　我突然之间有些生气，那他跑到我的包间来干什么。
　　我竖起全身的防御机构，怒声问道：“你是谁？”
　　本以为会被我吓住的男人嘟起嘴慢慢靠近我，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告诉你我是谁，好像没那个必要吧……”
　　清淡的酒味道盈鼻，我皱眉又皱眉，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借着昏暗的灯光，我见到一双蔚蓝色的眼瞳，霎时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我第一次见到蓝色眼睛的人，他戴了美瞳，还是他是混血儿？

　　这人一点都不识相，也不把我放在眼底。
　　我决定给他点颜色看。
　　“来人呐，有陌生人闯进包间了！”
　　而他被我吓了一跳，用手捂住了我的嘴，面颊泛红，惊慌失措。
　　“别叫别叫，别让他找着我。”
　　我是不是害了他？我只是好玩，我不知道我的叫声会引来大批的保安，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我没想到保安的耳朵怎么会这么尖。
　　他话音刚落，我正想摇头，门外却冒出一大群保安。
　　结果是他慌不择路地逃跑，被抓的人是我。

　　“喂，邹游，你抓他干什么？”
　　我正准备为邹游辩驳几句，邹游却抢了我的话头，“每次喝酒之后就疯疯癫癫，被我抓住之后觉得丢脸，就对我发脾气，我不找个见证人，难保你不会恶人先告状。”
　　“我什么时候这么不讲道理？”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那个人跳了起来。
　　“任何时候。”邹游冷哼。
　　“你……”
　　也许这时不该笑，我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两个人的眼光瞄了瞄我，那个人突然红了脸。
　　“我……我先走了。”他的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子然，他吓着你了吧，一直都冒冒失失的。不好意思了。”
　　总觉得邹游的神情好乐，我不知道他高兴什么。

　　而后姗姗来迟的王宇将我带走了，他说那个冒失鬼就是邹游最喜欢的人。
　　邱若航，也是这间酒吧的合伙人之一。
　　王宇说邱若航生性迷糊，平时看起来精明能干，为人温和，但喝了酒就会露出本性了。所以跟在邹游身边，可以看到很多笑话。
　　王宇这么说，我笑出声。
　　见我笑，王宇也笑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为了让我放轻松才这么说的。

　　我问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大宇，你们真的是同性恋吗？”
　　王宇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半晌，然后说，“子然，你歧视我们？”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王宇又继续说：“撇开同志道不道德，再怎么搞同志，我们伤害他人利益了？很多人认为我们是叛逆的人，我们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我们不一样的只是性取向，仅此而已。”
　　在我面前，王宇总是沉默木讷的，鲜少出声呛我，我不禁有些恼，“我说什么了吗？用得着跟我急吗？”
　　也许他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抿着唇，不再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说：“大宇，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我怎么会歧视你？”
　　要歧视，早在你出柜那天就歧视了。我在心底补充道。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傍晚，下了大雨。
　　这是五月来的第一场大雨，我把音乐打开，柴可夫斯基的《圆舞曲》，我就站在窗台前，望着眼前的迷蒙。
　　王宇突然打电话约我。
　　他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
　　我先说话：“听说你放弃了保研的机会。”
　　“是，因为没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我问。
　　“子然。”他望着我，终于说出口，“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拿杯子喝水，然后说：“所以呢？为了那个人放弃？”
　　“我不知道。”王宇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我想如果有我照顾他，也许……会痛苦一阵子，但是我不会让他那么累。我不能给他正大光明，不能给他物资享受，不能给他名利双收，只能给他一颗真心。”
　　我沉默。
　　过了很久，我问：“值得吗？”
　　他抬起头，望着我，“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想以后后悔。”
　　我说：“大宇……这个意外，真的太大！为什么你总是在别人的意料之外？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他点上一支烟，拼命地吸。
　　面对他，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猜我的话伤害了他。
　　“大宇，男同是特殊的群体，隐私性很强，他们不希望有人关注。我不知道你要经过几年的努力，才可以被认同。你们俩有自己的家庭，家里人肯定都还不知道这些情况。一旦被曝光，你们的家庭有可能变故，你们会引来社会上异样的目光。在很多现实面前，谁又愿意被打上“男同”标签？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无法保证别人不歧视。”
　　后半句话，我说得很轻，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
　　可是，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当夜，我就决定申请美国的学校，报考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精神学，如果等我学成回来，王宇还是爱着男人，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帮他减少社会上的压力。
　　敲开他的门，他惊讶地望着我，说怎么不来个电话？
　　我说：“大宇，我要走了。”
　　“恩？”他反问，然后笑，说：“才来，就走？”
　　我说：“不是。美国那边有所学校给了我一个offer，只是我一直没给答复。我想过了，如果你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必须拥有一定的基础。所以……我想我应该帮你。”
　　王宇这个和我称兄道弟了十几年，从来都是快言快语的人，今天竟然语塞了。
　　我说：“你要保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就这样，我从王宇家走出来，赤头淋过这五月的雨。
　　王宇，我希望你能幸福。是真的！

　　在我去美国的这几年，我和王宇从来不提及“同性恋”的事情，离回国还有3个月的时候，我终于开口，“大宇，你现在会喜欢女人吗？”
　　电话那边的大宇迟疑了几秒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去尝试过了，但是我办不到。”
　　回国之后，我才知道王宇的爱人，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了。四年前逼着他出柜的男人，因为受不了家庭的压力，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这就是我的朋友，虽然当初我把他当成“病人”看待。

　　王宇曾经在网上转载了一段文字“本人天生是Gay，立誓永不结婚，坚决不要后代，准备孤老一生。故你这辈子娶老婆，生孩子，串亲情，闹离婚，抱孙子，分家产，柴米油盐的日子就是我的闲蛋时光。我就用这些时间看电影，听音乐，读好书，谈恋爱，去挥霍，游世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就靠闲情逸致活着呢，千万别指望我中庸之道做人。”（原文：夏河）

　　每个人的快乐、幸福与感情与性向无关，请正视我的朋友，正视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