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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雍正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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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雍正拖着病体上朝,回到养心殿便晕倒了。
昏昏沉沉的睡到晌午,外间奏报,怡亲王回宫复旨,立刻宣召。
十三进内,看到雍正脸色,心下一惊,又怕犯讳,便借着叩首行礼,掩去表情。
雍正轻咳了两声,摆手让他起来:“起来吧。你去了一夜,连番奔波,也累了,先坐下吧!”
早有人搬了凳子放到床边。十三谢恩,起身刚要就座,雍正招招了手:“坐到朕身边来。……扶朕起来!”
十三连忙坐到床头,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此一番动作,已让雍正轻咳连连。
十三担心得眉头紧皱,却也无法,只能轻轻为其拍背:“皇兄要保重龙体啊!”
“朕没事。”雍正转头看他,“看你的脸色,想必十四是学乖了。”
“是。以后十四弟应该不会再让皇兄烦心了。”
“可有回奏?”
十三肃容回奏:“罪臣允禵回奏:我向来为阿其那所愚,今伊既伏冥诛,我不愿往看。”
雍正轻笑:“这话是你替他编的吧?”
十三一惊:“皇兄……”
雍正摇手止住他:“罢了,我只要知道他的意思就行了,其他都是小事。行文,就按你说的写,免得多生事端。”
“是,臣弟明白了。”
雍正顿了一会儿,才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十三心念电转,昨夜之言当然不能一一回奏,可什么都不说也不行:“没说什么特别的。我们只是……聊了些若曦的事。”
“若曦?……十四有没有说若曦走前留了什么话给他?”
十三微怔:“皇兄的意思是……”
“当日,十四曾经告诉我一些若曦走前说的话,里面对老八老九老十都有交代,我料定若曦不会独漏了他一个,定是若曦替他求了什么,他却不愿向朕开口。所以这次才要你亲自跑这一趟,看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十三暗松了口气:“此事,十四弟并未提及,倒是说了些关于皇兄的事!”
雍正一怔,背脊挺直,回头盯着十三:“关于我?你是说若曦走前提到了我?”
“是,昨日十四弟告诉臣弟,若曦走前曾言皇兄为黎民社稷殚精竭虑,不顾己身,却忘了‘木强则折’的道理,担心皇兄龙体,万望皇兄保重。”
“木强则折,木强则折……”雍正怔怔的念了两遍,“这话的确是她说的。……若曦,你竟然到现在还记得这句话。”
见他面有哀痛之色,十三怕他忧思过重,病上加病,开口想要劝慰:“皇兄……”
雍正闭起眼睛:“你先跪安吧!”
十三无法,起身,退到门边,却顿住了脚步。略一犹豫,回身跪倒:“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
雍正看了他一眼:“你说。”
“臣弟求皇兄再勿以十四弟为念。”
雍正微怔,皱眉:“你在为他求情?朕又没说要罚他,你这是求得哪门子情?”
“臣弟并非求情,而是有一事要禀奏。”
“说。”
“十四弟昨夜告诉臣弟,皇考在他回西北前,曾在病榻上给了他一道上谕。”
雍正一惊,立刻想到康熙大行前所说要传位于十四的那道诏书,难道皇阿玛早把旨意给了十四?
“皇阿玛谕:朕偶恙,恐西北军前有失,盼儿移孝作忠,坚守西戎,万以军机为要。……”
雍正只觉耳边“嗡”的一声长鸣,“盼儿移孝作忠,坚守西戎,万以军机为要……”,移孝作忠,移孝作忠……
若皇阿玛真是在病中下了这道上谕,那等于是……
不对,那道传位诏书又怎么说?
“皇兄,十四弟接到上谕时便已知皇阿玛的心意,从那刻起便再无非分之想。而且,他离京时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皇兄,这是他对您的忠义之心啊!望皇兄明察!”
雍正怔了一会儿,挥挥手:“朕都知道了。你去吧!”
十三叩首,起身退出。
待他离去,雍正闭目静待一会儿,再睁眼时,眼中精光暴涨。
“出来吧!”
黑影一闪,一个黑衣人已跪伏于龙榻之前:“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刚才怡亲王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
“可有不实之处?”
“怡亲王所言句句属实。”
“那可有不尽之处?”
“有。”
“那你就帮他补全吧!”
“遮。……昨夜,十四爷和怡亲王主要说了三件事。开始时,怡亲王劝十四爷莫再怨怪皇上,十四爷却说他怨皇上并非为了八爷九爷或他自己,而是为了若曦姑娘,还说若曦姑娘因未能见到皇上最后一面而……而死不瞑目。”
雍正心中一恸,脸上却毫不作色:“然后呢?”
“十四爷告诉怡亲王,若曦姑娘心中一直对皇上有愧,临逝之前,最想要的便是皇上的原谅,却未能等到,深以为憾。而令她愧疚最深的,并不是当日对八爷的提醒,而是在康熙六十年时,劝十四爷的一句话——莫回西北,留于京中,以防不测。”
雍正一怔,心念一转,已明白此话的关键之处。若曦,你对我的情不假,可是你早知皇阿玛即将大行,却还要十四留京与我争位……你是在想什么?
“这该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呢?”
“第二件,怡亲王刚才已有提到。十四爷猜测先帝早在康熙五十年时,已属意皇上继位,才会有之后种种安排。”
“怎么说?”
“十四爷言道,康熙五十年八爷陷害皇上,之所以可以一击即中,是因为先帝不愿二废太子后,皇上立时坐大,所以提前敲打,存的本是保全之心,不想怡亲王挺身替罪,伤了父子之情,兄弟之义,故而先帝才会重罚怡亲王。之后,废太子,贬八爷,都是为皇上继位铺路。还说……先帝之所以重用于他,也是因为他是皇上的胞弟。
“康熙六十一年,十四爷听了若曦姑娘的话,曾数次试探先帝心意,但先帝心意甚坚,更在病榻上下了上谕,着其立刻回西北不可延误。他当时便猜到先帝心意,所以对皇上确不曾有不臣之心。只是……”
“只是什么?”
“十四爷之后有一段诛心之论,奴才不敢说。”
雍正挑眉:“你也有不敢说的事?……说吧,恕你无罪。”
“十四爷提到,他回京后,太后言先帝曾有意传位于他,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猜错先帝的心意,另一方面也相信太后不会骗他,对此他曾百思不得其解。可昨夜他却想通了,这是先帝为防梁孝之乱,而为皇上定的计。”
梁孝之乱!……雍正只觉醍醐灌顶。
西汉时,梁王与汉景帝乃一母同胞,窦太后偏宠梁王,甚至有意兄终弟及助梁王夺位……
好个梁孝之乱!十四,你可真敢想啊!
“他的原话如何?”
“十四爷言,先帝深知太后偏宠于他,加之他手握兵权,皇上登位之后恐有梁孝之乱,故而定计。当大局已定,太后若帮皇上,则锦上添花,从此母慈子孝皆大欢喜。若太后帮他,便是自绝于皇上,母子反目再难挽回。如此一来,皇上对他也会更加忌惮。”
皇阿玛,您真是这么想的吗?否则怎会明知我对皇位志在必得,还将那道诏书交到我手上,您是在考验我吗?您想看看我会不会为了这个位子,弑母杀弟?或者,您是希望我悬崖勒马,亲手将大位交给十四弟,以全兄弟之义,母子之情?皇阿玛,您这一局赌得太大,无论您是输是赢,我却是输定了!要不就输了和您的父子之情,要不就输了皇位、输了我毕生之志、甚至输了性命……皇阿玛,您就这么恨我吗?
“他还说了什么?”
“十四爷之后还提了若曦姑娘。他说,先帝应该早看出若曦姑娘与皇上有情,却不愿将她赐给皇上,其意有三,一是不愿皇上步上废太子的后尘,为了若曦姑娘泄露了争位之心;二是怕若曦姑娘与几位皇子交好,日后会让皇上心烦,甚至带来祸端;三是怕皇上对若曦姑娘用情太深,犯了祖宗大忌。故而将若曦姑娘赐给他,就是要让皇上死心。不想若曦姑娘抗旨拒婚……”
“够了,不用再说下去了,他后面的话……我能猜得到。说说第三件事吧!”
“第三件事,怡亲王刚才已经告诉皇上了,只是他少说了一句话。十四爷担心皇上的龙体,请怡亲王劝皇上多加保重,还提了若曦姑娘临走前的一段话,原话是这样的,皇上为黎民社稷殚精竭虑,不顾己身,忘了‘木强则折’的道理、修佛的真意,要学地藏王菩萨,生生……生生累死在那张龙椅上才快活!”
雍正一怔,半晌,突然笑了。若曦啊若曦,你将我比作地藏王菩萨,可真是高看了我,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定不叫你失望。
这把龙椅无论是我夺来的,还是皇阿玛本来就要给我的,我只求对得起我一生抱负,还大清一个清明盛世。
“影,你觉得刚才那些话,为什么怡亲王没有告诉朕?是他不忠吗?”
“奴才不敢妄断。……不过奴才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不但不能为皇上解忧,反而会给皇上平添烦恼。怡亲王对皇上,不但有君臣之义,还有兄弟之情,故不愿皇上烦心。”
“说得好!那你为什么又要说呢?你刚才说的那些,可够你的脑袋掉几次了。”
“因为奴才不是皇上的臣,而是皇上的仕,皇上有所命,奴才虽万死亦不辞。”
“好!——你说得很好!下去吧!”
臣,忠于君而心在天下;仕,唯君命是从。而我,就是君。
若曦,你总觉得我太狠太绝,你不忍看到杀戮,但你可知道坐在这个位子上,杀戮就是必须的。也许有些人会做得婉转些,多少掩饰些,可是我不愿。皇阿玛责我喜怒不定,不懂得张弛有度,我承认,但我不愿改。我不是皇阿玛,我不是康熙,我是雍正!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至于后世之名,我看不见,也不在乎!
你所知道的我是这样的吗?
今生,你我不算错过,却未能相守,生死相离,你已因我受了太多苦,流了太多泪。来生,若有缘与你重逢,我不求一定再续情缘,只愿你别再为我流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