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燎原》胡侃

1、美人皮

　　花影扶疏，三月桃花一簇簇斜倚在枝头，微风徐徐，那花枝儿就颤巍巍轻抖，花瓣徐徐的落下，说不尽的妩媚风流。
　　桃花树下，一对儿尖尖的耳朵一颤，就抖落掉了粘在火红皮毛上的芬芳桃花。
　　“画春，专心点！”
　　小小的身子立刻立得笔直，圆圆的脑袋上，两只白色的小爪子扶着顶在头上一摞《天戒》，黑色的圆眼睛咕噜咕噜一转，嘴巴讨好的咧开，露出一个豁牙漏齿的谄媚笑容来。
　　老狐狸看着画春那个样子眼皮就禁不住一跳，圆眼睛、塌鼻子、歪嘴巴、一身半红半黑还夹杂点儿白毛的皮毛……，老狐狸修行了上万年尚且都不忍心看，更遑论仙界那些见惯了美人的上仙们？
　　微微侧过身子，“画春，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修行修成你这样也算难得了，至今连个人形都化不成。你说，师傅我这把老骨头要是去了，谁还能护着你？”老狐狸在青丘之国颇有分量，因为资历老，那些位阶高的上仙大底都要称呼一声前辈，亲密些的就叫老胡。但至今并未位列仙班，神仙尚且有魂飞魄散那一天，更遑论一头修炼了上万年的老狐妖。老狐狸生怕自己哪一天两腿一蹬，这傻画春可如何是好。
　　老胡日也愁夜也愁，眼见连每餐的五只鸡腿都要少吃一只，皱纹也填上了两三根，今早起来梳理那一身光滑洁白的狐狸皮时，竟梳下了一把狐狸毛。老胡真心觉着，画春这徒儿让他足足短了五千年的寿命。
　　画春委屈的抽了抽鼻子，两只耳朵耷了下来，含了两泡眼泪，欲流不流的样子，两只爪子倒还是老老实实的扶着头顶的书。
　　老胡叹了口气，丑也就罢了，至少得道成仙谁还敢以貌取人！天蓬元帅调戏嫦娥被贬下凡间投了个猪胎，成了天界的笑柄，可是人家转了一圈如今仙阶更上一层楼，净坛使者！最苦最悲惨的就是长相不咋样，连智慧也没有，修炼了三千年没见个起色。画春哟，你叫师傅拿你如何是好啊！
　　叹气归叹气，老胡还没忘了正经事，从宽宽的袖子里取出一个方盒子，递给画春。
　　小画春眨眨眼睛，那泪珠就沾在稀疏的睫毛上，唯唯诺诺的道了一句：“师傅，我要是伸手接了，头上的书就顶不住了！”
　　老胡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喝了一声：“你不会把那劳什子书放下！”老胡深深的觉着，自己年轻时脾性虽然暴躁，如今真是被磨得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画春缩了缩脖子，恭恭敬敬的将一沓书捡了块石头放平整了，再接过老狐仙的盒子抱在怀里。
　　老胡沉吟了一下，道：“最近老朽夜观天象，见有太白冲日……”
　　画春的爪子揉揉耳朵尖，虔诚求教：“师傅，夜观也能看见日头吗？”
　　老狐狸一张老脸红白上演，好生热闹，画春看得疑惑，立刻被斥责：“为师说话，徒儿不得插嘴！”
　　“咳咳……”老胡也懒得和她废话，继续道，“这件东西你要收好，明日收拾行囊便起身送去无量山飘渺道观，记得要亲手交给景浩道长。”
　　画春这回终于抓住了重点，“师傅，你要让我下山？”语气自然是欢快的，连狐狸尾巴都跟着翘得老高。
　　老胡瞄了一眼那匣子，打了个嗝儿，道：“徒儿一路辛苦，但凡遇着那妖魔鬼怪、各路仙侠，定要……”
　　“徒儿定会以礼相待，绝不会让人说我青丘不知礼数！”
　　“错！”
　　“啊？”
　　“你一定要转身就跑，跑得越快越好，最好连影子都不要被人抓住！听见没？”
　　画春深深的看着她家老师傅——师傅啊，你究竟是让徒儿下凡还是下修罗魔界去了？
　　老胡也深深的看着他家徒弟——被人碰上就要被人嫌弃，搞不好让过去的老友知道我收了这么个又丑又笨的徒弟，我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
　　师徒俩同时心有戚戚的长叹了一声。
　　狐狸师傅长叹之余还不忘交代最后一件事，“画春啊，此去无量山路途遥遥，大抵会遇上人间疾苦，你若有心，便度一度那些贪嗔痴之生魂，也算无量功德。”
　　画春大惑不解。
　　老胡看画春一副迷茫的样子，又是长叹一声，“也罢，个人自有因缘际会，你去吧。”
　　于是小画春收拾了个包袱，欢欢喜喜的下山去了。

　　走了数日，行程却异常的艰难。黄河大水，沿岸黎民叫苦连天，三五乞丐结伴同行，别说是只狐狸，就是人，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了。画春倒是想自力更生自己找吃的，但是望着漫天河水滔滔，两岸寸草不留的样子，委屈得叹了口气，叼着个钵盂，乖乖的去讨饭。
　　可是连讨饭画春都是最完蛋的乞丐。原因在于画春她如今还是个狐狸坯子，长得又不好看，还是一身狐狸骚味。那好心肠的人家嫌它污了自家的院子，恨不得立刻祭出一条扫把将其哄得远远；那坏心肠的人家琢磨着狐狸围脖价格不菲，哦，这只长得是不咋样，那就做个椅垫吧！
　　于是，画春抱头鼠窜之。
　　画春一身脏泥巴，原来它是长得不好看，但至少身上清清爽爽；虽是常被青丘国的师兄师姐们取笑，但也没人真得要动手打它，甚至连刀子都操起来了。
　　如今才下青丘仙境不到五日，便已弄得一身狼狈，画春甚是伤感。伤感伤感着，就跑到小溪沟对着清澈的溪水垂着眼泪，时不时举起一只半白的小爪子揉揉眼睛，可怜得紧。当初下山的欣喜，早已被这几日的遭遇冲刷得半分不剩。
　　一股子魔气顺风而来，画春学艺不精，但托师傅的鸿福，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却远远超出同辈。它立刻在灌木丛边上刨出一个小土坑，尾巴蜷起来钻进去，只露出一双清明的圆眼睛和一对耳朵尖儿。
　　一对男女从马车上下来，那对男女生得甚是俊美，一起抱着就坐在了小溪边。唔……就亲上了。
　　那男女正亲得难解难分，画春躲在树丛里万分纠结。
　　修行了三千年，画春也听闻过双修之术，今日觑着个边角颇觉甚有意趣，但当初师傅心心念念教育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的道理，画春没经历过那双修，也晓得那是个非礼勿视的劳什子。
　　于是，看与不看，是个问题。

　　这边的呆狐狸还在进行着理智与情感的对决，那厢的女子娇呻了一声，软绵绵的倒在了溪岸上。画春听得分明，立刻揪了一把草叶子堵了喷鼻血的鼻子，伸出个头去偷看。谁知道河滩上空余女子，却不见先前那个男子。而空气中，隐隐约约浮动着腥甜的味道。
　　画春脑袋一热，做出了一个在后来甚是让它纠结的决定。它从土坑里爬出来，抖了抖皮毛上的尘土，向那女子跑去。凑近一看，吓得画春一蹦老高，一颗狐狸胆子差点没吓破。
　　只见河滩上的女子半身泡在溪水里，水流冲刷着魏紫的衣裙，已徒留一身空皮囊，而里面的血肉，早被吸食个干净。
　　据闻魔界有黑山老妖一支，修炼时最喜幻化成俊男美女，诱惑凡人上钩，趁机将其吃个骨肉干净。画春想着，那消失了的男子，搞不好就是黑山一派的魔族中人。
　　画春拍着小胸脯，还好还好，那妖魔吃饱了，便一时三刻不会再找吃的，要不搞不好它这身狐狸肉还没到无量山就先祭了五脏庙。
　　画春看看这女子死得可怜，蹲在女子身边，两只小爪子合十，念念有词道：“这位姐姐，莫要怨念莫要纠缠，怪只怪你遇人不淑观人不慎，阎罗殿前自有冥君为你做主，下辈子投胎还是大美人一个！”
　　言罢便把女子拖出水面，那女子早被吸食得剩下一张皮，轻巧的很。画春没太费力就把它拖了出来，原本画春是想挖个坑将女子就地掩埋，也好让亡灵尽早投胎。可是拖出那女子皮时，发现对方还真是个美人，就改了主意。
　　话说清瑶师姐说每个女人的终极梦想是啥来着，不就是一次全身上下的换皮吗？
　　于是，看那张美女皮的眼神就有点儿贼溜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