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的抉择》夜琅光

15、chapter 15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史蒂文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
　　事实上，阳光和晨风已经从窗棂中溜进来，搅乱了室内的气息。但史蒂文并没有推开窗子，他的手在碰到它们前就停住了，随后就收了回来。
　　史蒂文走到门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同他以往阴郁式的苍白不同，他看起来有点憔悴，像是没睡好。普皮一大早就离开了房子，从史蒂文答应普皮购买花边的生产线，他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怎么见过他。
　　当然了，普皮总是那样精力充沛。史蒂文前天才同他打了个照面，看见他拉着一位绅士的手臂，神采奕奕，谈兴正浓，所以他并没有上前打扰他。
　　视线触及散落在床头的书本，史蒂文再次想起了希德。虽然他不免因尴尬而心怀芥蒂，但希德总是他的亲叔叔。而且他实在十分和善，对他也十分照顾。史蒂文随手收起这些书本，从其中拣出一些，他打算过会儿去探望祖母。
　　正如希德曾经说过的，他忙起来时常不着家，史蒂文的拜访并没有多大机会正好遇见他。这省去了不少事，毕竟史蒂文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完全接受希德的私隐。

　　史蒂文简单的吃了点早餐，拿起看完的书本离开了房子。他沿着河边的街道向希德的宅邸走去。
　　或许是因为清晨，码头上的工人并不算多，街道也不是特别拥挤。史蒂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河水气息充斥了他的感官。但这并不使他感到放松，事实上，这几日来他时常感到迷茫。
　　安娜扎根巴黎，开始了她奢华的社交生活。普皮交游广阔，在鲁昂他可是说是如鱼得水。可是对于史蒂文来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当初答应普皮的提议只是一时之举，他并未思考过自己更深层的想法，或者认真做出规划。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的身旁走过，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感到自己像是一个透明人。他的步调似乎总是同他人不大协调，就好像他只是一只幽灵，或者被排斥在外。
　　如果是从前，他或许愿意同希德谈一谈。毕竟希德见识广博，而且他总是说，他很像他。但是现在史蒂文却觉得时机不对，他很难和希德面对面的谈话，而不使自己感到尴尬。
　　所以现在他让自己陷入了困境，这个困境只有他自己能理解，而且感受深刻。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他应该怎么做？这些问题真正困扰着史蒂文，而他的迷茫，仿佛一片狭窄的迷雾将他包裹其中，外人不能领会。

　　行人们的服饰逐渐变得考究起来，史蒂文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一家小有名气的咖啡馆。
　　正如希德说过的，这些咖啡馆装饰考究，价格高昂，但总不乏顾客。法国人热爱享受，这件事没有哪个邻国不知道。
　　那些穿着华贵服饰，涂脂抹粉的上流社会人士坐在河畔的露天茶座上，他们用手轻轻托着名贵的白瓷杯子，俯下身低声交谈。
　　史蒂文的目光扫过一名贵妇，落在一个瘦削的背影上。背影的主人是名男子，他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娇小。他的肩膀很窄，看起来像是刚刚开始长个子的少年人。但他的服饰和肢体的语言，却似乎在向旁观者宣示他处于怎样一种强势的地位。
　　史蒂文轻轻打了个寒颤，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个瘦削的背影轻轻动了动，露出他对面的人来。
　　“普皮？”史蒂文疑惑的翕动着嘴唇，他向那个方向走去。
　　在他到达之前，瘦削的男子就已经离开了。普皮独自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他的眼神漫无目的的落在空中的某一点上，相识已久，史蒂文从没见过普皮这样的表情。
　　他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过了一会儿，普皮才发现他。
　　“史蒂夫”，普皮只是点了点头，“早上好”，他说，用手指了指他怀里的书本，“你这是要去希德叔叔家？”
　　史蒂文打量着他，“早上好，我的朋友。工场的事情怎么样了？”
　　普皮似乎怔忪了一瞬，随即他微笑起来，“我以为你不关心”。
　　史蒂文皱了皱眉头，普皮招手替他要了杯咖啡，“一切都很好，我们的生意刚刚走上正轨。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叫梅森老爹的投资打了水漂”。他仔细看了看史蒂文的脸色，“你着凉了吗，史蒂夫？虽然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但还是要注意身体”。
　　史蒂文虽然感觉不太对劲，但他却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源头。他想自己或许是太敏感了，所以他同普皮浅谈了几句之后，就同他告辞，向此行的目的地走去。

　　史蒂文直到夜晚才回到居所。
　　在祖母的挽留下，他陪祖母吃了晚餐。他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希德，据祖母说，希德最近十分忙碌，时常逗留在外。
　　祖母并不知道史蒂文听到了那天的谈话，所以她只是在饭桌上絮絮叨叨，史蒂文似乎能从这些零碎的谈话里，听出祖母的愧疚。她认为她逼得希德太近了，或许是这样，使希德更加远离家庭。
　　所以史蒂文尽力安慰祖母，陪她多说了会儿话。就像乔说的，除了这些，他真的也做不了什么。

　　走到房子的大门口，史蒂文听到喧闹的人声从门后传来。他困惑的侧头，这里只是临时居所，而且史蒂文喜静，普皮从不曾邀请同伴回来。何况他早上才见过他，而他什么也没有提起。
　　史蒂文打开门，走向声音的方向。他站在会客室的门口，看见许多年轻人聚集在房间中，他们饮酒嬉戏，仿佛欢度节日。
　　史蒂文更加疑惑，他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嘿，朋友”，一个黑发的青年发现了史蒂文，他向他招呼，所有人都向这个方向看来。“你是谁？为什么站在门口？”他向他走来，“快来加入我们，贝尔尼正在讲他在巴黎的见闻，你一定不想错过这个”。
　　青年搭上了史蒂文的肩膀，而史蒂文几乎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普皮的声音拯救了他，“够了吧，西里尔，放过我这个敏感内向的朋友吧。你们去玩你们的，别来打扰我们”。他从楼梯上走下来，“史蒂文，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来见见这位……”
　　史蒂文对上一双带着冷酷笑意的眼睛，他的脊背几乎都冻得僵住了。一个星期前，那个神秘的窗下旅人，那双一闪而过的眼睛，似乎和眼前这双重合了。
　　“史蒂夫？”
　　史蒂文回过神来，他的面前站着普皮，他的衣饰考究精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而站在他身畔的，是一个削瘦的黑发少年。史蒂文的视线恍惚了一瞬，他看清了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美丽得难以分辨性别的脸，而那种美丽偏偏还带着种邪意，既在冥冥之中蛊惑人心，又透出好整以暇的彻骨冷酷。
　　史蒂文甩了甩头，少年的眼形妩媚上挑，黑色的眼瞳幽深却轻佻，方才恍惚间看见的冷酷笑意，难道只是错觉？
　　“史蒂夫？”普皮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对史蒂文的失礼感到不太满意。他转向身旁的少年，语气谦卑而讨好，“我的朋友似乎不大舒服，他从早上起脸色就不大好。如果你不介意，我改天再向你引见”。
　　普皮的姿态透着股狎昵，实在算不上庄重。史蒂文弄不清他是什么时候与这名少年结识，他们大约已经来往了一些时日，但作为同居好友，史蒂文却对此一无所知。还有那些闯进这所房子的年轻人，也许他们得到了普皮本人的邀请，但史蒂文却感觉不到来自好友的尊重。
　　至于眼前这名神秘的少年，或许因为那个在某个傍晚一闪而过的梦魇，史蒂文很难对他产生好感。史蒂文的脸色染上几分沉郁，他冷淡的点了点头，就打算绕过两人，回自己的房间去。

　　“普皮”，黑发少年的声线清晰冷冽，似乎带着一种捉摸不定的笑意，“你说得没错，你的朋友确实挺有趣”。
　　史蒂文的脚步顿了一顿。
　　少年已经侧过头来，嘴唇几乎贴在错身而过的史蒂文耳边，“你的身上有种不属于你的奇妙味道，你最近是见过什么人呢，先生？”
　　史蒂文再次对上他的眼睛，漆黑幽深，仿佛有什么未知而险恶的东西在其中蠢蠢欲动。他感到十分危险，仿佛来自天性的示警，颈侧的皮肤瞬间起满了微栗。
　　飞快地垂下眼帘，史蒂文向旁跨出一步，少年也好整以暇的站直了身体，嘴角挟了丝奇怪的笑意静默地打量着他。
　　“很高兴见到你”，他用口型说。
　　史蒂文最后看了一眼普皮，他紧挨着少年，微微撇开脸，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古怪的光芒。史蒂文来不及细想，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完全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