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无归处》蓦天

6、第 6 章

　　一晃眼，便是一个星期过去，已是五月末。
　　窗外酷暑难耐，室内空调凉爽。又是一月一次例行的工作总结大会，听局长在台上讲的胡子一翘一翘，林瑞辰蹲在会议厅的角落里呵欠连连。
　　“这个月，在座的各位筒子们工作很认真很有干劲啊！……”
　　不过局长你还要讲多久？我还要回学校，班主任今天要点名啊！林瑞辰低头看着手机上同学传来的短讯默默无语，心里想着要是我挂科我拆了你局长办公室！
　　一手托腮，林瑞辰左瞄一眼右看一眼，自己队下的几只妖孽不是说出任务就是请假，总之不肯来开会，默默叹了口气，准备回短信。
　　“……不过！最值得表扬的，仍然是第七小分队的筒子们！”
　　局长忽然拔高嗓门，林瑞辰手一滑，差点把头磕到桌子边缘上。他满脑袋黑线的抬头望向台上，只见局长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在上次与爻穷作战的过程中，第七小分队破天荒的把战斗造成的维修费用降低了3个百分点啊！终于从百分百破坏率进化成功了么？！”局长宽宽瀑布泪。
　　台下一片哄笑，稍微给点面子的都在拼命忍住不笑出声。
　　“局长，”林瑞辰站起身来，面带微笑标准敬礼，“如果局里的加班工资可以根任务难度成正比的话，那么我相信我队造成坏的维修费应该会大幅度降低。”
　　“咳……林队长请坐下，”局长抹抹额头上的汗，“总之，这次任务你们完成得非常好，尤其是对于尸魂的处理……”
　　尸魂……
　　提到尸魂，林瑞辰顿时不自在起来，仿佛芒刺在背。
　　那日，那人就站在他跟前，背对着他。
　　林瑞辰清楚记得那僧人念诵着古老智慧的经文，佛珠在修长手指下轻轻碰撞发出几不可问的脆响，然后，只见那女魂一点一点宁静下来，身周尸毒居然逐渐退去。
　　那女魂泪流满面，朝僧者拜了一拜，身影随着莲花逐渐透明淡去。
　　僧人微微合眼，转身离去，绕是林瑞辰竭尽全力也没能追赶上。
　　林瑞辰默默想来，早把局长接下来的话抛之脑后。
　　心念清净处处佛土，只是不知道那僧人究竟是何来历……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
　　莫如是手持佛珠，眼观鼻，鼻观心，尽管日头高照，他却不见半滴热汗。
　　此刻，他正行走在C城最繁华的步行街。
　　路边花台里，三色堇矮牵牛开得一片姹紫嫣红，隐藏在其中的小喇叭也不觉得累，一直哩哩啦啦不停歇。不知道那个年代的女声低吟浅唱，今夜花落知多少，好梦何处找……
　　莫如是停在街边，略略侧耳听。
　　身边人来人往，在这条街上不论露背装超短裙身材火辣的美女还是打扮入时的嘻哈小子，都可以比平常更容易看到。所以，即便是莫如是穿着正红僧袍，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让路人瞩目的，是他本身。
　　银发及腰，肤色净白如玉，额宽眉长，一双檀黑眸子半闭。他眉眼间皆是祥和，即使一旁观视也会心生平静，是谓宝相庄严。

　　“帅哥要不要做兼职？”
　　“正牌的阿迪耐克要不要？”

　　不少人习惯性上前招呼，却都在近其身时不由自主放小音量，象征性询问后便讷讷退远。
　　“HI，你是玩COS的吗？”突然一群衣着时尚的少女将僧人团团围住。
　　“哪个漫联的？要不要考虑出月华殿……”
　　“你的僧衣好精致，在哪里做的啊？”
　　“哇，这串佛珠好漂亮，是什么材料啊？”

　　前次下山时女子见着男人会惊呼着躲进后堂，如今却……
　　莫如是一时反映不能，进退不得之下只得合十道：“阿弥陀佛…请……”

　　一阵类似音波攻击的尖叫盖过他尚未出口的话。

　　“好帅！！超萌啊！！！”
　　“他是在掩饰害羞吗，好可爱~~”
　　“禁欲系最高！！我沸腾了！！！”

　　“你的假发质量真好，像真的一样。”
　　少女说着便要伸手去摸，却因僧人轻轻一眼定住了动作。
　　那眼神并无责怪，无喜无悲却又透着一种仁慈的怜悯，而自己就如同在长辈前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再看其他同伴，表情也是大抵相同的局促惶惶。

　　“这位大师是货真价实的修行人。”

　　温润如玉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女孩们的沉默。
　　来者人如其音，是一位充满文人气息的儒雅男子，他对众人笑笑：“你们都这么年轻漂亮，连大师见到也会紧张呢。”
　　领头女孩这才反映过来，有些尴尬地看向僧人，惴惴道：“对不起……我们还以为……”
　　“吾明白。”莫如是静静回看少女，眼中是温柔的宽容。
　　却见少女呆呆注视僧人半晌，突然“啊”的一声脸红追着同伴跑开了。

　　“大师你真是……”男子忍笑不禁又见僧人一脸莫名，只得干咳一声道：“这里不便交谈，大师可愿借一步说话？”

　　两百人的大教室几乎座无虚席，窗外蝉鸣不断室内却是鸦雀无声，这种情况绝对能让每位老师都感到满意和欣慰。
　　当然，只要是混过大学的都明白现在貌似正常的情况才绝对有问题——是说，当代大学生会在42度高温中心甘情愿挤在“蒸笼”里上课跟猪会上树鱼会飞天是同等级的笑话。

　　“方韦。”
　　“有。”
　　“洪筱筠。”
　　“老师，她今天请假。”
　　“没有假条一律以旷课处理。”不理会学生发出的哀叹，教授板着脸念出下一个名字，“叶云。”
　　“……到……”教室后排角落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应答，坐在前排的方韦皱了皱眉。
　　“叶云？”
　　这次彻底没了声响。
　　见教授准备在名单做下记号，方韦连忙挥手应道：“教授，他就在我背后。”

　　年近花甲的教授站推推黑框老花眼镜终于看清方韦身后确实坐着个个子小小的男生：“那位同学你是不是叶云？”
　　“……是……”
　　“下次声音大点。”教授摇摇头，继续点名，“林瑞辰。”
　　林瑞辰猫着腰在门口蘑菇了大半天，三楼的教室不能翻窗，后门也被关得严实，光天化日穿墙等于找死……
　　眼瞅着老师已念到他的名字，他心里一片翻腾：绝对不能再挂红灯了，不然铁定会被老头子PIA上天的……

　　“林瑞辰？”
　　“咳……到……”

　　他比蚊子还细小的应了一声，稍微佝偻着背，手捂着肚子，弓身扶着一墙慢慢走进教室，他本来肤色白皙，配上刚才夺路狂奔的一头汗，还真有几分生病的模样。
　　老教授瞄了他一眼：“你这是才来上课呢，还是下课十分钟超时？”
　　见教授脸上乌云密布，林瑞辰立刻摆出和局长打太极时的标准笑容，一分无辜两分虚弱三分反省，“黄老师对不起，我刚才请假去看校医了……”

　　教授闻言眉心皱出三条折子，林瑞辰的心也跟着抖三抖——专业课本来就难还摊上铁面黄，如果平时成绩再出问题……

　　“进来吧。”

　　天赦从天而降，林瑞辰暗松口气，连忙找个位置坐下，又不由感叹自己命苦。
　　别以为道士就得在观里画符念咒，天极门早在30年前就提出一手抓文化一手抓修行，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先进口号，林瑞辰这一代弟子可都是一边念着世界的本质是物质一边画着符咒长大。即使现在他为公家办事课业也万万不能落下，为此局里学校两头跑是家常便饭，白天豁命工作晚上挑灯夜读更是寻常。
　　可恶，回头得让死老头涨工资！他可是在透支生命啊生命！！！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林瑞辰长长的喘了一口气，随后在课桌上趴得柔顺无比。
　　“下午什么课？”有气无力开口问。
　　“高……”数字尚未落下，只觉背后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转头，果然是叶云向这边走来。
　　大概没料到林瑞辰会回头，与其交汇的眼神中出现明显的畏惧和慌乱，叶云习惯性垂下头盯着脚尖，轻声道：“林同学……穆老师找你……”
　　林瑞辰却明显对说话人更感兴趣，倚在桌上道：“我说叶云，你眼睛这么漂亮，老用刘海挡着很可惜啊。”
　　叶云没有回话却几乎将头垂得与肩膀成九十度直角，两人四周的香味似乎明显了些。
　　林瑞辰笑笑正待再调侃几句却见方韦不赞同地望着自己，知他为人正直最看不得欺负弱小，平时对叶云也多有照顾，于是耸耸肩站起身，趁叶云还没反映过来凑近其耳边道：“别害怕，既然决定留下就要学会与人相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