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珞晴川

1、楔子：伊始

　　那一年我八岁，我还记得那年那日那时的山寺桃花开得别样的好，方才开春，便早早朵朵娇艳压枝头，青山被这桃花衬得娇羞无比，芳菲满山寺。这山名为芳菲山，漫山遍野的桃花，山上有座大院落般的阁子名为芳菲阁。

　　芳菲阁里有位绝代美人唤作谢容儿，她便是当年名冠中原的第一舞娘，据说性子颇为冷傲，不愿沾染世尘，便隐居自了芳菲阁中，曾亲自指导过楚国定候之女的舞技、琴艺。现下父皇带我前来，几分明了了。

　　清晨的山寺中还有几分寒气，下了马车父皇为我系上了披风，他蹲下身子与我并肩，仔细为我系好带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平静的父皇，眉目清澈温柔，恍如御池庭春天时的湖水，波澜不惊却又泛着层层淡淡的漪涟。父皇的眉眼鼻梁薄唇生得十分美，美似不似男子的面容，俊美又温柔，是天下间的任何一位女子都难以抗拒的风华绝代。

　　父皇系好了带子抬眸正对上我睁得大大的双眸，那一刻光华流转，他竟怔住了，透过我的眸子，痴痴地唤道：“阿妩？”

　　脸颊被风吹得通红，我揉了揉小鼻子，咯咯地笑起来，小掌拉起父皇的手：“父皇，是乐儿。”“乐儿？”他极为失望地回神过来，淡笑着把我耳旁的一缕碎发挽过耳后：“乐儿和你母妃长得真像……”

　　母妃向来是宫中的大忌。

　　“怎么？乐儿怎么不想知道你母妃的事情么？”父皇低头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被他牵着手往前走去。忽然风吹过，带来一片桃花，轻巧地握于掌中，随后又松开了手，盈盈一笑：“当然是想知道的，不过父皇愿意说，我自是愿意听的。”

　　“连性子都越发地相似了……”

　　他展眉一笑，笑里几分回忆几分怀恋，几分疲惫。父皇忆起母妃时的神情总是少见的柔和，就连皇弟出生时也未见父皇神态有过如此安详，这样的父皇即亲和又陌生，遥远得可怕，都只因为那位我从未见过的母妃。

　　母妃……究竟是位怎样的女子呢？竟能使得父皇如此迷恋，如此，魂牵梦绕。

　　渐渐走得近了些，芳菲阁的轮廓若隐若现，想象中的场面应该是无比冷清的，依着谢容儿的性子，就算是一国之君她也未必放得进眼里。渐进，此情此景实在令我大吃一惊，谢容儿竟领了芳菲阁中的丫鬟仆人整齐地等待着父皇的到来，看见父皇渐近的脸庞，谢容儿的神情惊喜无比，实在和我想象中的‘冷傲’扯不上关系。抬头看了眼温润如玉的父皇，会心一笑，明白了什么。

　　白衣素带的谢容儿让父皇微微一怔，两人就如似曾相识的好友一般亲切地点头问候。父皇一笑风雅出尘如墨的青丝拂于浅银色的暗纹披风，谢容儿绝代风华，含笑的眸子痴儿一般地看着父皇，桃花色的唇，轻轻呢喃：“你来了。”

　　“你来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好像父皇凯旋而归时前来迎接的皇后，我同父皇一起骑在马背上，远远地便见了一干艳丽的身影。父皇目视远方，目光却飘忽迷离：“你母妃从来不喜如此华丽的衣饰，她喜欢象牙白，却喜欢别一朵红得妖艳的玫瑰与发间……”

　　父皇总是说道一半便会打住，眼睛里面便又是一片清明，恍若方才只是石子投入水中罢了，而后依旧无波无澜。

　　“嗯，我来了。”父皇并未自称朕，很随和地微笑，说，我来了。

　　“她的女儿？”她柔柔把目光转向我：“阿妩的女儿……像，真的太像了，一样的媚人，一样气质，前年你写信给我还有几分不相信呢。毕竟，阿妩这世间只有一个罢……”只有一个能够让父皇如此魂牵梦绕的女人。

　　我合手对袖于襟前，俯身一礼：“乐儿拜见师傅。”

　　她失笑摇头，看向父亲：“这女儿如此精怪聪慧，也是像你学的罢，整日带一个女孩子往战场跑，就只有你做得出来了。”

　　父皇未答，只是赞许地看着我，把我交给谢容儿：“乐儿便拜托你了。”

　　几许留恋，只是被谢容儿牵着手，一同看着父皇逐渐消失的背影。“乐儿，此后你便要这里生活六年了。”垂下眼帘，不再看他离开的方向，谢容儿对我说道。

　　“嗯。”我听话点头，她给我安排了一位奴婢，让年长的嬷嬷领我去厢房入住。

　　回首，只见谢容儿在看着远方。

　　踏入芳菲阁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这里是我一世姻缘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