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翡翠玉蝉 ...
-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禾冷冷转身,爬上三楼阁楼的小窝,谁也不搭理。
卉娘尴尬地抱着孩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我们回去吧……”山虎沉沉叹息,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连走路都不稳。他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他清楚青禾是不想拖累他,才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更可悲的是,那些话句句直戳痛处,他竟无力辩解,无言以对。生平第一次,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感到活着是如此艰难,上天是如此不公,即使他愿意用命去拼,能挽回吗?
喧闹一时的小楼陷入长久的寂静。
一直到夜幕尽染,寒星璀璨,身底的竹席袭来阵阵初春的凉气,苏禾才从失神中恍然醒来,站起身,踱到小竹窗下,望着月光下碧水粼粼的溪水,轻叹一声。
走,她又能往哪里走?
脑海中残存的零星记忆,旁击侧敲的试探询问,无不告诉苏禾,一个身无分文的纤弱少女贸然出门,等待她的将是更可怕的劫难!山中的猛兽毒虫,水匪山贼,这些并不是传说中才有东西,在外面,莽莽崇山深谷间,正瞪着血红幽暗的眼睛,等着吃人呢!
“吱呀”一声轻响,小竹门被推开。
苏禾蓦然转身,看清来人,才暗暗松了口气:“娘,你饿了吧?我这就去煮饭。”
“别急,过来坐下,娘跟你说说话。”卉娘轻轻坐到竹榻上,招呼苏禾过来。苏禾犹豫了片刻,便顺从地坐到卉娘身旁,垂着头,愁眉不展。
不走,难道就等着被那帮畜生糟蹋?那她宁愿去死!
“阿禾,你莫难过……”卉娘空洞的嗓音幽幽响起,“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这是你爹留下的唯一遗物,约莫还值些银子,明日一早你偷偷下山,到镇上把它当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不要记挂娘,也不用再回来了……”
苏禾惊愕抬头,望见卉娘苍白纤瘦的手掌心静静躺着一块通体鲜脆的翡翠玉蝉,映着窗外洒入的月光,轻盈灵动,美好的近乎梦幻。
“阿禾,娘晓得你孝顺,以前让你走,你总舍不得娘。可如今再不走……”卉娘哽咽难以言语,一把将苏禾搂在怀里,失声痛哭,“我苦命的阿禾,都是娘不好,娘拖累了你……”
苏禾懵懵地坐着,任凭卉娘的眼泪落到她脸上,脖子里,一动也不动。好可笑,这居然是她第一次感受母亲的怀抱是怎样的滋味。与爷爷粗粝的双手,扎人的胡渣子,浓重的旱烟味完全不同,卉娘软软的,香香的,令人仿佛陷入柔软的云彩中,舍不得离开。
说起来,母爱这东西对苏禾来说,很……陌生。
在乡下读完小学后,父母便将苏禾接到城里上学,一家团聚。然而,从出生起,苏禾就没见过他们几次,十三岁,又是女孩子最敏感的年纪,即使明知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苏禾仍觉得很疏远。更何况,直到那时,苏禾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她近十岁的弟弟。瞧着人家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她却拘谨地端坐在一角,像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她是多余的。
“阿禾,这些天难为你了。”卉娘松开手,用衣袖擦去满脸泪痕。即使憔悴如斯,也难掩倾城美貌,举止间,颇有几分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动人。
“没事。”苏禾闷闷垂下头。若是卉娘是来向她哭诉,哀求她留下来,或许苏禾会嫌烦狠狠心一走了之,可现在,现在她还能忍心走吗?
卉娘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翡翠玉蝉,不舍地看了又看,才塞到苏禾手中,正色道:“玉蝉交给你,好生收着,明儿一早就去……”
“娘……”苏禾忽然揽住卉娘单薄的背,将下巴抵在肩窝,低低道,“我哪都不去。“
“娘也舍不得你啊!”卉娘长长叹息,“可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火炕。山虎那孩子,娘从小看着长大的,靠得住,你同他……同他一起走吧!”
“私奔?”
“别的,实没办法了。”
“我不管。”苏禾不依不饶地抱住卉娘,“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桑吉那么坏,我才不放心丢下你和宝宝不管呢!”
“你以为娘不想走吗?”卉娘苦笑。
这些年,她何尝不想逃离?
十多年前,磐石寨的人从碧溪里捞出一个大肚子女人,来历不明,生死难料,没人敢收留。最后是桑吉的爹娘好心留下卉娘,悉心照料她生下女儿青禾。卉娘身子弱,许多天下不了床,是老夫妇俩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小娃娃养大。桑吉那畜生,竟趁着卉娘昏睡,行禽兽之事。为了女儿,卉娘忍了,想等女儿长大些,就一死以洗清白!
不久后,桑家爹娘相继病逝,桑吉变本加厉,以青禾的性命要挟。卉娘死不得,也逃不得,不过一天天煎熬,守着女儿长大。
后来,终于等到青禾长成,又寻到山虎这一处好归宿,卉娘便觉此生已无牵挂,正欲寻死,却不料竟有了身孕!
卉娘悔不当初听山虎娘的话,将青禾送去他家作童养媳,自个一死,再不受桑吉那畜生的糟蹋。百般纠结,卉娘终下不了狠心让腹中胎儿随着她一起枉死,就这样一拖,再拖,熬到临产,落得如今荒唐地步。如今,自己的一辈子算是彻底毁了,卉娘再不能让青禾受牵连。可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竟似换了个人,怎么说,怎么劝,就是不答应。
卉娘急了,将玉蝉丢在榻上:“阿禾再不听话,娘即刻抱着宝儿投了碧溪去!”
“娘投河,我也跟着投河,要死也一起死。”苏禾耍起无赖。
“阿禾!”卉娘气得心口疼,眼泪哗哗往下掉。
苏禾瞧着不忍心,又放缓语气道:“娘,好好的何必寻死路?就算我肯丢下娘与宝儿一走了之,山虎未必舍得丢下娘亲姐姐不顾。”
“不会的,山虎那孩子……”
“好吧,就算他肯走,能走得脱吗?”
“不试试,怎知道?”
“算了吧!”苏禾摇摇头,“人家对我们有恩,何必拖累人家?”
卉娘神色一黯,赧然道:“若有旁的法子,又何必……”
“谁说没旁的法子?”苏禾凑到卉娘耳边,悄声道,“方才我躺在榻上,倒是真想出不少好办法呢!娘,要不要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