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晓苗和她的相亲对象事件簿》丹山白鹭老孤云

8、四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多了，两人出了饭店，卢寒雨站在台阶上问：“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刚刚吃完，想走走，减肥。”
　　“你还需要减肥？”卢寒雨故作惊讶。
　　“图个心理安慰罢了。”彭晓苗笑魇如花，似乎对这个马屁很受用，“您赶紧回家吧，我走走就好。”
　　卢寒雨不再勉强，和彭晓苗道别之后上了自己的车，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彭晓苗渐渐走远，直到看不见彭晓苗的身影了，他才开着车从反方向离开。
　　卢寒雨开着车绕了几个圈子，确定后面没人跟踪，这才开回了公司。他先开到前门，发现警戒线依然在那里，几个警察仍然在站岗。他没有停车，而是直接开了过去，绕到后面，这里没有警察了。他开到地下车库，在车位上停好车后，打开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十字形改锥，然后上了电梯直奔29楼，但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从消防通道上了楼顶。
　　楼顶的平台上，水箱、中央空调的通风机之类的设施静静地立在那里，旁边还停着清洗大楼外墙面用的吊篮。卢寒雨一直走到平台边上，那里距离平台最外侧四十公分有一圈半米高的铁栏杆。虽然是晚上，但他仍然能看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在栏杆上随风飘摆，而那个东西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架子一样的东西一动不动。
　　他走到切近，那个柔软的黑色物体是系在栏杆上的一根布带，而黑色的架子上则用螺丝固定住了一面小小的放大镜，而那个架子也用螺丝固定在了栏杆上。
　　卢寒雨解开那条布带看了看，布带的前端已经烧焦了，他把那根布带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用改锥卸下了那个架子，但他并没有把放大镜和架子拆开，而是就那么拿着看了看，脸上不觉泛起一丝笑意。接下来他又蹲下身，解开缠在两根栏杆底端的塑料布，并把它们也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站起来，转身往来处走去。
　　他刚走到消防通道门口，彭晓苗的笑脸便出现了：“卢总，这么晚还加班啊。”
　　“你……”卢寒雨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而他的身后，几个警察已经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正是白天和彭晓苗一起拜访他的陆青。
　　彭晓苗微微摇摇头：“卢总，你别勉强了，跟我们回市局好好谈谈吧。”

　　卢寒雨戴着手铐坐在审讯室里，一言不发。彭晓苗摆弄着他从栏杆上拆下来的那些东西：“很精巧的设计，卢总，我想您是这么弄的吧。您首先把夏薇骗到楼顶上用她工牌上的带子勒她的脖子，那东西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其实挺结实的，而您也有办法让这道勒痕看起来像是上吊造成的，比方说用带子套住他的脖子，然后反身把她背在背上，你则抓住绳子一弯腰，整个过程用不了两分钟，夏薇就动不了了——她可能是昏了，但也可能是当场死亡。接下来，你就该开始布置你的机关了。
　　“最近持续高温，市政府已经要求暂停一切可以停工的室外作业，包括清洗外墙面。那么热点天，也不会有谁随随便便地到楼顶去。所以，您不用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被任何人看到。您上了吊篮，然后把夏薇也搬到了吊篮上。您降落到3021的窗户外面，那扇窗上面的通风窗常年开着，您可以很轻易地从外面打开那扇窗户。比方说用一根棍子捅一下，或把绳套之类的东西伸进去挂住把手拉一下。总之您打开了那扇窗户，接下来您便进了那个房间。
　　“您不必担心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因为您知道，这个房间白天不会有人进来。您也不必担心有人在外面听到什么，因为您知道这个时候30楼本就没有什么人。作为临床推广总监，您完全掌握销售和市场推广人员的一举一动，知道他们今天都要出门，当然，即使他们不打算出门，您也可以找一些事由让他们出去，您是有这个权力的。这些办公室里没人的话，阿姨也就不会过来打扫，所以，您可以有条不紊地做您想做的事情。您先把夏薇搬下来，用她的手握了那几个把手——房门的、窗户的，还有装A4纸的铁皮柜的，然后再次把她搬回吊篮。您不必让她在门外侧的把手上留下指纹，因为您研究过，用钥匙开这种向里开的门时，手根本不必接触把手，这样也帮助您去除了被人看见的风险。接下来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摞A4纸——我相信您从来没进过那个房间，也不知道里面的布置到底是怎么样的，而作为一个精密设计的骗局，这种道具当然要事先准备好，免得临场慌乱。不过我很佩服您，这个道具选得相当讲究，您知道那个房间里存着不用的桌椅，但那些桌椅长时间放在那里无人打理，应该会落满灰尘——您显然对扫地阿姨的勤劳程度有着清醒的认识，另外，您也并不清楚那些桌椅有什么样的毛病，还能不能坐，是不是被堵在墙角搬不出来，所以您准备了这叠打印纸。当然，这摞A4纸上也有夏薇的指纹，而在您进入3021之后，您一眼就看到那些椅子布满了灰尘，夏薇显然不会去坐，于是您便按照自己的计划把那叠纸放在窗台下面，用夏薇的一只鞋子在上面按了一个脚印。然后，您用挂工牌的带子缠住百叶窗的横梁，用力把它拉掉一半。再然后，您用裁纸刀割破了夏薇的手腕，在现场留下血迹、这把刀和她的一只高跟鞋。这样，经过勘查，看上去就像夏薇偷偷溜进这里，从铁皮柜里拿出一摞A4纸放在地上，然后坐在纸上割自己的手腕。但她并没有成功，于是改为在百叶窗上吊，但百叶窗的横梁承受不了她的重量，她便从窗户翻出去掉在了写字楼前。我得说，您这个现场选得相当精妙，布置得也相当细致。
　　“做完这一切之后，您便乘吊篮回到了楼顶。在楼顶，您开始布置您的第二个机关。您把这根黑带子拴在栏杆上，然后把夏薇抱到栏杆外面，脱下她的鞋子，让她双脚抵住栏杆底端。这里你做得也很精细，你用塑料布缠住栏杆底端，免得她的脚上沾染铁锈或灰尘。再接下来，你把她工牌上的带子在这根黑带子上打了个简单的结——就是这样一头穿进另一头的结，然后把夏薇的脖子套在这根带子里，估计当时您是让她跪在地上的。随后，您在栏杆上安了这把放大镜，调整好位置，让阳光在这根黑带子上聚焦。再之后，你把自己偷偷配制的3021的钥匙，安在了她的钥匙链上，并把这串钥匙放在她的兜里。她的手机自然是挂在她的脖子上，而她的另一只高跟鞋，您也放在了她的身上，以确保这些东西在夏薇坠落的时候能一起掉下去。至于手机，它本来就是挂在夏薇的脖子上的，让它和夏薇一起摔下去粉身碎骨，就能避免警方从上面找到什么对您不利的信息。至此您的机关设置完毕，而接下来您只需回到办公室静等这个机关开始发挥作用了。
　　“您在和我约定好的时间回到办公室，当时您刚从外面回来，心理生理都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所以您当时有些紧张，气也有点喘不匀。但慢慢地您逐渐平静下来，开始计时。我想在之前这十几个高温天里，您应该已经做过几次试验，能够精确地把这根黑带子被烧断所需要的时间限定在20到30分钟之内。尤其是在周六周日您加班的时候，您完全可以不被打扰地做您的实验。而当时，您只要拖延20分钟，就能在我面前上演一场好戏。而之所以选择我，则完全是因为我的警察身份对于确保您当时不在现场是非常有利的。总之，您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完全是为了找人证明夏薇坠楼的时候您不在现场，所以整件事和你无关，但因为楼顶的机关太过明显，所以您必须伪造一个3021的现场。说实话，我确实差点被你蒙住了。虽然阳光很刺眼，但3021那扇窗子确实很明显。那扇百叶窗就像鱼饵一样，让我们完全上了你的钩。”
　　“哦，那么我到底哪里露出破绽了呢？”卢寒雨已经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了，“光凭我紧张，你也不能认定我有问题吧。”
　　“这一点当然不足以引起怀疑，但您接下来的表现有很多可疑之处。其实我想问的话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但您又东拉西扯地硬是跟我拖延了十分钟。我得说您在聊天方面也是个好手，您想聊什么，聊多久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且能够做到不让对方反感。但是，一般大人物都不太愿意跟我们这种基层小警察打交道，既帮不了忙，反而还会让别人产生联想。虽然当时我对您的表现很感动，但也未免让我心里有些疑惑。抱歉，我就是这么庸俗，完全相信无利不起早这句话。后来您拖足了二十分钟，送我们下楼，您嘴上说的是不喜欢突发事件，却又临时起意地打算请我吃顿饭。我想当时夏薇一直没有摔下来，您是有点着急了吧。也难怪，这种机关设置得再精妙，也要看老天爷的眼色，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一点也不出奇。而那天下楼也是出奇的顺，电梯似乎就是要跟您过不去，中间连一层楼都没停。对于您来说，这才真正是突发事件，虽然可以在送走我之后再去别的地方露个面，但当时您显然没这么想，您的脑子已经被一定要让夏薇当着我的面摔下来的念头完全占据了，所以您才提出要一起吃饭。在被我拒绝后，您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些。您没有勉强，而这时在楼顶上，这根黑色的带子已经被烧断，夏薇的身体前倾，翻出平台摔了下来。说实话，当时我也懵了，心思完全在夏薇的身上，根本没顾得上观察您，否则，没准我能捕捉到您那一块石头落地的表情。不过，后来，您还是给了我机会。在我查看完尸体之后，回头看到您站在台阶上眉头紧锁，似乎心乱如麻，但说实话，我似乎没有觉得您有多吃惊，也完全不打算过来查看一下——虽然站在您那个位置，也能看到夏薇的工牌上有贵公司的LOGO。”
　　“就凭这个？”卢寒雨冷笑一声，“警察办案都依靠相面了？没准你们以后可以试试抽签和抓阄。”
　　“好提议。”彭晓苗毫不为卢寒雨的冷嘲热讽所动，“靠这些当然不够，所以吃饭的时候我拿出了那张照片。说实话，从这张照片上我确实觉得夏薇在单位可能是有个恋人。如果前面我对您的猜测属实的话，那么这个恋人很可能就是您，而拍照的时候，站在相机另一端的就是您，夏薇当时是在冲着您笑——我们已经查看了参加那次旅游的人的名单，里面确实有您。但请您注意，这不是无端猜忌。我的同事见过人事部的那个小姑娘，她虽然年纪轻，阅历浅，但水平确实不低，而招她的人就是夏薇。夏薇在招一个普通办事员的时候都会有如此高的眼光，在挑选男人方面更不会轻易放低姿态了。更何况她平时在公司里就表现得难以接近，更不会是一般人敢于打主意的对象，而您在这方面显然比一般人有很显著的优势。当然，如果只是我刚才说的所有情况中的一点或两点，我还不敢把您当成主要怀疑目标，但所有这些综合在一起，我就觉得您很可疑了。基于以上原因，我故意当着您的面说夏薇爱上的可能是个普通的销售或者市场开发人员，没想到您当时就不高兴了。这应该是您的真实心理流露，想必，您是很不乐意把我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的吧。您确实有这个资本，但，您也确实够自恋的。”
　　彭晓苗的反击让卢寒雨不觉有些嗓子发涩，他干咳了一声：“所以你告诉我明天你们还要全面调查，让我心里起急，赶紧来收拾这些东西，而你则跟踪我过来，看看我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抓我个现行就行了？”
　　“嗯，确实，您只要赶在我们前面收拾好这些东西，我们就永远找不到可以起诉您的物证了。不过，您说错了，我们都没有跟踪您。这些人早就守在了这里，而我则是在和你分手之后自己打车直接过来的。”
　　“怎么……”这回卢寒雨真的有些吃惊了。
　　“3021不是第一现场，虽然您布置得非常到位，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破绽。您是想布置一个夏薇在3021先割腕后上吊自杀，不幸在上吊时拉断百叶窗横梁，从窗户摔到楼下的假象。您也偷配了3021的钥匙，想必您之前也曾经多次溜进去观察过里面的环境。但有个意外情况是你没想到的，那就是房间里你们开产品发布会用的那些宣传册之类的东西。你们的宣传册放在窗户边的纸箱子里，打印纸则放在离窗户有点距离的铁皮柜子里。如果夏薇想要找东西垫脚的话，我想那些宣传册应该是她的首选，毕竟那东西离她最近，而且触目可及。相比之下，打开柜子找打印纸反而不是明智之选。您应该是清楚知道那个房间里存有A4纸，但并不太清楚他们会临时把宣传册放在那里吧。而您在布置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计划，却忽略了宣传册的存在。”
　　“就因为这个……”卢春雨的脸色有些变了。
　　“当然不止这一点。在验尸的时候发现，夏薇的后脖颈上有一处晒伤，您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你把夏薇安置在楼顶上之后，她的头部前倾，头发也向前披散下来，把她的后脖颈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我在检查夏薇的随身物品时，发现她的抽屉里有一管防晒霜，她的手提包里也有一管防晒霜，显然这个东西对于她来说很重要，她随时随地都离不开它。我想，她的皮肤应该是对紫外线很敏感的，这可能是她的一个生理上的小缺陷。今天她照例在脸上和四肢暴露的部分涂抹了防晒霜，但后脖颈这个部位谁会去担心它被晒伤呢——毕竟她有那么浓密的长发，穿的又是高龄衬衣。可偏偏这个部位就被晒伤了，这让我联想到楼顶这个太阳光最强烈的地方。这个地方离3021是如此之近，如果说3021是个假现场的话，那真现场只可能是这里了。毕竟在这么毒的太阳下面，相较于一扇大开的窗户和飘动的百叶窗来说，楼顶上的一根带子和一个放大镜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而对于尸体来说，从3021坠下和从楼顶坠下受到的伤害情况非常相近，或者可以说没什么差别，所以做尸检也无法戳破这个花招。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提前让他们对楼顶进行了搜索，他们早就找到了你布置的绳带和放大镜，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在这里等候。谁来拆除这些装置，谁就是凶手。我得说一句：对于刚刚死亡的人来说，阳光也会对他们的皮肤造成伤害。所以阳光在成为你帮凶的同时，也出卖了你。”彭晓苗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现在，您能说说您究竟为什么要杀夏薇吗？”
　　相比于作案过程来说，卢寒雨杀害夏薇的动机有些平淡无奇：他们已经保持了两年多的婚外情——基本上是从夏薇来这个公司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了，夏薇最近提出要和卢寒雨结婚，而卢寒雨却并不想这么做，但又不愿把事情闹大，于是一味地敷衍她。没想到夏薇抓住了卢寒雨搞商业贿赂的把柄（夏薇频繁地去30楼也是为了从销售及市场推广人员的嘴里掏这些信息），并以此来要挟卢寒雨，这让卢寒雨真的坐不住了，于是他便策划了这起谋杀。
　　至此，案件侦结，但彭晓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只是看着夏薇那张微笑的照片，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