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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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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响了,彭晓苗老大不情愿地从枕头上把脑袋抬起来,伸手在床头柜上划拉了两下,才抓住手机。
“喂……”彭晓苗根本没看清是谁打来的就接通了,于是她便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彭晓苗,”妈妈的语气紧绷绷的,似乎有些生气,“昨天见的那个人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彭晓苗打了个哈欠——她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聊了两句,我临时有任务,就先走了。”
“人家可不是那么说的!”妈妈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显然到了爆发的边缘,“让你们好好谈谈,你怎么净跟人家说什么尸体、杀人,你这是相亲吗?”
“是他非要问我的工作情况,我的工作不就是这些吗?”彭晓苗不甘示弱,也把声音提高了些,但还是不像妈妈的声音那么有穿透力,“再说了,是你们让我热情一点的,我也尽量热情了,再热情一点就该违反工作纪律了。”彭晓苗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毕竟电话那头是自己的妈妈。
“你……”虽然彭晓苗的声音不算太高,妈妈还是被噎得喘不过气来,半天,她才再次开口,“我真要被你们父女俩给气死了。一个老警察,一个小警察,天天的要么一句话不说,只要一张嘴就是你们的案子案子案子,你们俩……”
“好啦,妈,女儿不孝,太随爹了,一点儿没遗传您的温良顾家,是女儿的错还不行吗?我得挂了,昨天晚上忙了一宿,刚睡了两个钟头不到就被您叫醒了。您就算想教育女儿,也得等女儿脑子清醒的时候再教育不是?现在女儿脑子迷迷糊糊的,怎么能记得住您的教诲呢?妈,我求您了,让女儿再睡一会儿,这周末我一定回家当面亲耳聆听您的教训。”
彭晓苗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她仰面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嘴里慢慢数道:“一、二、三……”
“三”字话音刚落,手机便又响了起来,彭晓苗再次叹气之后再次接通了手机,还是妈妈,不过这次她的口气和缓多了,“今天下午两点,在七彩虹广场的星巴克,还是张阿姨介绍的,你去了找她就行了。”
“我说妈,这相亲安排得是不是有点太密了,没听说过连着两天相两个人的,这又不是面试……”
“别废话,你昨天哪怕能让我觉得有一点点希望也不会这样。”
“那你也不能……”
“我是你妈!”彭晓苗被这四个字噎得喘不上气,而妈妈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彭晓苗,我不管你在单位有多少任务,在家里,你只有这一个任务,赶紧找人结婚生孩子。”
妈妈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彭晓苗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爸。”
“嗯。”爸爸的声音倒是仍然那么不紧不慢的,这让彭晓苗经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做警察的爸爸永远是那么慢条斯理,而当医生的妈妈却从来耐不住性子。
“我妈逼我去相亲。”彭晓苗犹豫了一下,觉得就事论事好一些。
“嗯,那就去吧。”爸爸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她怎么知道我今天不用上班的?”彭晓苗有点愠怒。
“哦,我给老严打了个电话,听他说的。”爸爸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
彭晓苗立刻有了一种被出卖的感觉:“你怎么能……”
“我们聊了两句,他自己说的。”
彭晓苗怀疑爸爸在说谎,但从他的口气里听不出来一丝游移——他当警察的年头太多了,非常清楚说谎可能会带来的下意识反应。
“我能不去吗?”彭晓苗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腔调,希望籍此来争取爸爸的同情。
“这个……”爸爸的停顿似乎自然,但彭晓苗也怀疑他是在刻意为之,“还是去一下看看吧,毕竟你妈正在气头上,别跟她顶上。不过嘛,你的事情最终还是你做主。成了是好事,万一不成,也别让你张阿姨太难堪。另外,记得打扮一下,一个女孩子蓬头垢面的出门多让人笑话。”
电话挂上,彭晓苗有些无可奈何,只能蹭下了床。她昨天就是蓬头垢面出门的,不为什么,只是懒而已,尤其是一想到那些男士是张阿姨介绍的,就更没有兴趣打扮了。
不过,既然爸爸这么说了,她还是得意思意思,毕竟她还靠着爸爸在她和妈妈之间当和事佬,虽然她现在越来越觉得爸爸其实没有一次是站在她这边的。
彭晓苗梳洗完毕,略作妆扮后,换上了一件皱巴巴的白色T恤和一条牛仔裤,不算太紧,应该不会影响到对方的荷尔蒙分泌,一双轻便合脚的运动鞋——一旦受不了,她可以随时逃跑,不用担心被对方追上,她的长发也被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脑后——也是为了逃跑做准备。
随后她又做了些必要的准备便出门了——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过一刻,她可以好整以暇地先吃今天的第一顿饭,然后在街上转转,最后再去那该死的相亲地点。
一进星巴克,彭晓苗就觉得身上发冷——这是她对相亲这件事的自然反应,和空调无关。看到张阿姨后,她越发觉得如坠冰窖——这是所有热情的媒人给她的唯一感受,因为她们无一例外地比彭晓苗先到,然后密切关注着彭晓苗何时会出现,等她一出现便立刻站起来热情地冲着她挥手,而她的后面坐着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士,身材略有些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巧的是他也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和彭晓苗那一身像极了情侣装,但脚下穿的却是一双皮鞋。
彭晓苗浑身紧绷着坐到张阿姨旁边的椅子上,张阿姨却似乎丝毫没有感到她的紧张,而是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这位是彭晓苗,晓苗,这位是莫然,他……”
“张阿姨,”莫然礼貌地打断了张阿姨的话,“我想,我们还是自我介绍比较好一点。”
张阿姨张了张嘴,她的脑筋一时反应不过来莫然到底是什么意思,莫然却冲她笑了笑,然后用眼神往远处示意了一下。
“啊……”张阿姨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你们聊,我到那边去……”她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躲到了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后面,然后伸长了脖子观察两个人的动静。
“你想喝点儿什么?”莫然依然保持着微笑。
“不用了。”彭晓苗有些愠怒,她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抓不住头绪。
“要我说,”莫然顿了一下,“咱们不如出去转转。”
“转转?”彭晓苗真火了,“有什么可转的,你……”出于礼貌,她生生地咽下了“以为你是谁”几个字。
“我是说,如果你想走的话,也别当着媒人的面。我可以陪你走到外面,找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大家互相说声再见,这样至少咱俩不至于伤了和气。”
彭晓苗完全糊涂了:“你这是……”
“我跟你一样,也不想来。”莫然眨巴了两下眼睛,“不过,我做不到你那么直截了当。”
“什么意思?”直觉告诉彭晓苗,“直截了当”这四个字绝对不是在夸她。
“其实相亲的时候穿这么宽松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不怎么合适,一点儿显不出身材上的优势,再加上你又没有化妆,而脸上那表情……总之是不怎么舒服。嗯,你今天来只是敷衍一下父母,完全没打算认真相亲吧。”
彭晓苗皱了皱眉毛:“你不是也这么穿吗?”
“至少我这两件衣服都熨过,没那么多褶皱,所以,我虽然也很抵触,但还算含蓄。”
“好吧,你都看出我不乐意来了,那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提议吗?”彭晓苗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我觉得你没什么理由不接受。我还建议今天晚上咱俩在接到父母的电话时最好是含蓄一点,隐晦一点,让他们心里有个盼头,这样也不会天天被逼着相亲了。”
莫然说到这里,眼神居然变得有些黯淡了。彭晓苗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也是被……”
莫然微微点了点头:“就因为昨天那个没成,今天就被他们逼着到这里来了。”
“我也是哎。”彭晓苗不自觉地冒出这么一句,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拒人千里了。
“怎么样?”莫然把话题拉了回来,“你是觉得出去走走好,还是直接一拍两散?”
彭晓苗想了想,她得承认莫然的话有点道理,不过她还拿不准这么做会不会导致什么不可预见的后果。
莫然却自己站了起来:“你要是不愿意,我可自己走了,被她盯着,我浑身不自在。”他一边说一边往张阿姨那边看了一眼。
彭晓苗也回头看了张阿姨一眼,莫然的站起似乎出乎张阿姨的意外,她不觉瞪大了眼睛,身子也抬起来了。彭晓苗忽然觉得张阿姨这个表情和姿势很有趣,出于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心理,她也站了起来。
张阿姨果然坐不住了,她也站起来,瞪着眼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彭晓苗一时忍俊不禁,扭头看了看莫然,两人不觉相视一笑,并肩向门口走了过去。
张阿姨一见,不觉松了口气,屁股又回到了椅子上。而彭晓苗忍着笑,和莫然一直走到外面,又拐了个弯,确定张阿姨看不见了才停下来。
莫然看看彭晓苗:“就到这儿了?”
“嗯。”彭晓苗点点头,既然对方说自己“直截了当”,那自己也没什么可磨叽的。
“好吧,那再见……”
“再见。”彭晓苗斩钉截铁。
“要不,”莫然从嗓子眼里吭哧了一下,“我送你一下?”
“不必。”彭晓苗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回旋的余地。
“好吧……”莫然干咳了一声,不再勉强,转身离开了。
彭晓苗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点惘然若失。
愣了一会,彭晓苗忽然意识到她应该赶紧离开这里,只要张阿姨还在,这儿就是她的是非之地——她可不想让张阿姨看见她一个人溜达,要不然,张阿姨说不定还要跟妈妈说些什么呢。
于是彭晓苗观察了一下地形……接着她就郁闷了,莫然走的那条路是唯一一条能够绕过星巴克的通路,她想不在张阿姨眼前离开,只能跟在莫然后面。
彭晓苗斟酌了一下,觉得让张阿姨看见的风险比跟着莫然的风险更加不可控,出于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她还是跟着莫然走好点。
虽然很无奈,但彭晓苗也只能跟在莫然身后,保持着大概二百多米的距离。
本以为莫然很快便会出门,谁知他却一步三晃,东瞅西看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彭晓苗心里发急,但又不知道怎么办。而莫然遛着遛着,居然站住了,抬着头往旁边的冰淇淋店张望。这下彭晓苗可真不耐烦了。她也懒得蹭了,也不愿意等了,索性加快步伐,打算走到莫然前面去。
可等她走到莫然身边,对方忽然回头:“你想吃冰淇淋吗?”
“不想吃。”赌气说完这句话后,彭晓苗又有点后悔,按说吃个冰淇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请原谅彭晓苗在这种事情上的不坚决,毕竟她喜欢甜食,而今天也着实太热。
“还是吃一个吧,”莫然微笑着,“我请客。”
“那……”彭晓苗犹豫片刻,“也行……”她终于屈服于自己的舌头了。
冰淇淋店里略嫌冷清,除了柜台后面的两个服务员之外,还有两个顾客,一个是个花白头发的男子,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刚刚买了两个甜筒,正转身往门旁的一张桌子走去。那张桌子后面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服饰光鲜,面容姣好,身边坐着个四五岁的男孩,怀里抱着个挺大的挎包。女人正笑眯眯地看着男人,而那个孩子则眼巴巴地盯着男人手里的冰淇淋——他们应该是一起的。
在出于职业习惯稍微扫视了一下店里的布置之后,彭晓苗的注意力便被柜台后面的价目表吸引过去了,完全没理会那男人正走过自己的身旁。
就在彭晓苗专心致志地为自己该选择香草口味还是巧克力口味而纠结时,莫然却停住了脚步。这让彭晓苗略感不满,她扫了莫然一眼,心里怀疑他是不是后悔了——这家店里一个冰淇淋二三十块钱,也不算太贵,可也不算便宜。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抬起的左腿忽然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他的身子便软瘫了下去。
事发突然,彭晓苗的脑子里片刻间一片空白,直到耳边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口哨,她才快反应过来,她顾不得追究莫然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吹口哨,连忙蹲身弯腰问那个倒地的男人:“你怎么了?”然而那个男人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四肢抽搐,看样子已经不能说话了。
彭晓苗只好一边冲着吓得发傻的店员大喊:“快打120”,一边开始翻检男人的衣兜——看这个人面色青紫,嘴唇发乌,联系到其它症状,彭晓苗觉得他应该是心脏病发作,如果这个人是这样的话,那他身上应该带着自己的药。
莫然早已拿出手机,这时他拨通了120叫救护车,彭晓苗则从男人的衣兜里翻出了一瓶硝酸甘油,而和这男人同行的女人和男孩也已经到了近前。
“对,对,就是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哆嗦。
彭晓苗已经把瓶盖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颗药片,而那女人则熟练地掰开了男人的嘴巴——男人的病情这时似乎略微好转了些,他的肌肉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
彭晓苗把药片放进男人的嘴里,女人阖上男人的嘴巴,两个人焦急地看着男人的脸,巴不得他立刻睁开眼睛。
大约二十分钟后,急救车到了。急救医生简单做了一下检查便得出了结论:“心脏病发作,赶紧送医院吧。”在这个男人被抬上担架之后,他又问道,“你们谁是家属?”
“我,我是……”女人怯生生的,“我是他妻子。”
“你做好心理准备,弄不好……”医生没有继续往下说,便指挥着护工把担架往外推。
女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彻底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这时莫然却忽然对医生说道:“大夫,你们先走,我开车送他们俩去医院。”他指的是女人和那个男孩子。
医生有些莫名其妙:“你?”
“嗯。”莫然看了看自己手上拿着的手机,似乎在看时间,“车里再坐两个人可能也坐不下吧,再说这里还有个孩子。我觉得这样可能对病人好点。”
“其实……”医生似乎不觉得女人和孩子会对抢救病人造成什么影响。
“就这样吧。”莫然指了指彭晓苗,“您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她是警察。”
“警察?”女人似乎很意外。
彭晓苗无奈,只好“嗯”了一声,拿出了她的警官证:“市局的。”
女人似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