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知）此时此刻》1913的蚂蚁

8、第八章

　　裕翔看着优马颤颤巍巍向门外走去的背影，追了上去。他希望此刻能有个人来向自己解释一下眼前发生的一切，山田和优马分别和知念是什么关系？山田是什么时候认识知念的？而知念又是……为什么去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二十岁的生命，虽未曾谋面，但裕翔却执着地认为那应该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裕翔很想弄清楚这一切，他甚至想如果自己三年前，在高中入学时问出自己的疑惑，是不是现在的一切就明朗了？山田是自己的朋友，而自己用着知念侑李的学号，然而此刻，自己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山田、优马甚至JUMP的伊野尾，眼下的命运似乎都已被搅得天翻地覆，而自己还站在暴风雨之外，看着自己跟前那片黑压压的云团包裹着刺眼的闪电和低沉的雷鸣。

　　缓过神来时，裕翔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跟着优马走到了医院昏暗的角落，原本好像被堵住的五官也恢复过来，他看见了坐在长凳上面色憔悴的高木雄也，听见了山田的怒吼，嗅到了满屋子的悲伤。
　　山田吼累了，已经完全沙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就被伊野尾按在高木身边，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悲鸣。优马也跟着吼，跟着哭，但没人上来按着他。坐在那里的高木再也没有往日电影银幕上的潇洒，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两眼无神，不哭也不笑，不发出一点声音。

　　裕翔推开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看见了知念侑李。

　　那是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要小两三岁的孩子，仿佛还是高中低年级生的样子。黑色的头发，紧闭的双眼上是浓密的睫毛，如果睁开的话那一定是一双会闪闪发亮的眸子。又瘦又小的孩子就躺在这张冷冰冰的床上，躺在这座毫无生气的空旷的屋子里。裕翔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下知念的额发，就在指尖感受到冰冷的一刹那，他突然在一片寂静之中听见了自己心跳。裕翔吓得缩回了手，眼睛瞪圆，转身像逃跑一般呼吸急促地退出了房间。

　　知念侑李，这个曾经只存在于自己记忆深处的名字，其实一直都是一个活着的存在，是一个本应该活泼可爱的孩子。

　　中岛裕翔突然这样意识到。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同龄人的死亡，他才二十岁，即使曾经有段时间他沉迷过黑暗系的摇滚乐，听过各种对死亡的描绘，想象过死亡到来时自己的感觉，但这一切在真实地接触过知念——这个特殊的存在之后，全部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可以的话，裕翔真不希望对于死亡的最真切的感受，是由躺在那里的那个孩子带给自己。

　　“山田。”高木突然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吓人。伊野尾知道高木有话要说，于是缓缓地松开了按住山田肩膀的手。
　　山田的眼神让高木一个激灵，也让他从喘不过气来的黑暗中逐渐清醒过来。高木从未见过山田这样空洞的眼神，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笑起来双眼闪闪发光的孩子。没错，还是孩子啊，就像知念一样，原以为他们都不会长大，能永远拥有活泼天真的笑容，但那毕竟只是自己的奢望。只是自己没有的，而强加在别人身上的奢望。

　　打电话喊山田来是伊野尾提出的建议，高木当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虽然他并不清楚山田对知念来说意味着什么，若不是优马这么多年来陪伴在知念身边，并告诉自己其实他——中山优马、山田凉介以及知念侑李幼儿园曾经呆在过一起一段时间，高木雄也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自己最挚爱的弟弟，对他的认识却如此之少。高木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手臂已在微微发抖，他只想忍住自己的眼泪。

　　知念昏迷了三年，就这三年，还是他人赐予的。若没有那个叫有冈大贵的男孩，知念恐怕早就不存在了。这三年间，只要工作一有空闲，高木就会不受控制地去回忆知念从小到大的成长。自己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伤心难过时总有这个孩子的笑脸予以抚慰，在自己最难熬的那两年里，若没有知念，他真的没办法撑过来。他十二岁之后活着的主题就是知念侑李，他早早地就明白了自己必须要变强，强大到可以凭借一己之力为知念创造出一个世界，或者是一个真空的保护罩，让他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不论是自己还是知念，遭受得都太多了。

　　也是优马的出现，才让高木知道知念一直心心念念的“亚麻酱”就是山田凉介。在被医生通知知念病危赶到医院的途中，高木脑海中一片空白，虽然之前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知念情况越来越坏的事实，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依旧承受不起。伊野尾比他先一步到达医院，他毕竟比自己要冷静得多——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高木看着伊野尾张张合合的嘴巴，耳畔却一直是嗡嗡作响，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是麻木地站在那里。
　　“把山田喊来吧。”
　　这是高木唯一听清楚的一句话。
　　山田？山田凉介？那个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到处跑却又经常害羞的孩子？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喊他来？
　　“好……”高木的声音已经变得可怖。、
　　如果这是知念希望的话，那么就喊他来吧。

　　高木想起了两年前一直处于深昏迷状态的知念，在山田作曲的《此时此刻》中流下的清亮的泪水。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发生过什么，小时候知念一直住在父母家里，而自己则早早的搬了出来，搬到了山田家旁，他从没听山田提起过知念。
　　那时的他一直把山田当做和知念一样的弟弟对待，因为他总感觉能从山田的身上看到知念的影子。
　　然而，这次，此刻，他确信了山田和知念的羁绊，这份自己并未亲眼见证却真实存在的羁绊。山田的悲伤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身体结实的年轻人，早已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圆圆包子脸的小山田了，他长大了，这个世界上，只有知念不会成长。
　　时间啊，你什么时候按下了快进键？好卑鄙。

　　山田就这样与高木对视着，高木喉头蠕动了一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山田坚持要呆在医院里陪着知念，然后又不知何故和优马再次扭打在一起，伊野尾转身对裕翔说你先回去吧，现在事情太混乱，就连我也很多疑惑，我来看着他们两个疯子就好。裕翔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伊野尾准备离开的时候，裕翔突然叫住了他。伊野尾回头，看见裕翔的表情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裕翔眼中透着浓烈的哀求：“伊野尾，让我留下来吧。”
　　伊野尾觉得自己至今为止都坚不可摧的理性已经发出了破碎的声音，他无奈地弯起嘴角笑了笑，说道：“好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疯了。

　　裕翔心中的疑问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想知道答案，了解更多关于那个被自己取代了身份的孩子的事情。

　　最终，山田、优马以及裕翔被安排在了一间空置的病房内，伊野尾说自己会先开车把高木送回去，然后自己天亮之后会带些吃的过来，你们全都给我在这里给我把话说清楚，冷静冷静。

　　伊野尾关上病房门的同时，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他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想自己这状态是被没法把高木送回去了。他的悲伤一点都不轻，但因为所有人都疯了，所以他必须拾起理性，否则对不起知念。
　　知念啊知念，你这个调皮的小鬼，肯定不曾想过自己离开之后，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人崩溃。
　　伊野尾强迫自己站直了身体，然后拨通了高木经纪人的电话。

　　优马面对山田的眼神依旧冷冽，他从自己的钱包夹层中抽出了一张照片，丢在了山田的跟前。
　　“山田凉介，你认识这张照片吗？”
　　照片上是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他记得这张照片，自己家也有一张同样的照片，只不过——那张照片上只有两个孩子，左边的优马以及中间的自己，这是他们俩幼儿园时拍的照片。最右边那个孩子是谁？
　　山田仔细地盯着那张脸，想要从记忆中抽取出有关的片段。
　　“是……Chii？”山田的声音颤抖着。他想起来了，想起了这个和自己同园过大概三个月的孩子，黑乎乎的皮肤，小小的个子，还有着一双漂亮的仿佛盛满了星星的眼睛。自己和优马曾经尝试着问过他的名字，但他十分怕生，而且从未开口说过什么。直到自己以为他是哑巴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那孩子终于第一次开口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音：“Chii……”

　　“Chii？这个名字好可爱哦，是不是啊，亚麻酱~”记忆中优马拍着手欢呼雀跃着，那张挂着傻乎乎笑容的大脸蹭到了自己的面前。
　　“嗯。”山田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不敢正视自己的孩子，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严肃地说了句，“抬起头看着我。”
　　感觉到这个叫Chii的孩子微微颤抖起来，山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喂，既然是男子汉的话就要坚强起来，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还手打他！把他打趴下！”
　　优马拍开了山田的手，气呼呼的鼓起了腮帮子：“亚麻酱你会吓到小Chii的，他那么瘦小怎么和别人打架啊……”

　　“那就跟着我，我叫山田凉介，我来保护你。”

　　山田的记忆中只有这么一个片段，似乎过了没多久，那个叫Chii的孩子就转校了。
　　他并没有为Chii打过架，只说过那么一句承诺而已。
　　而只是这句充满了孩子气的承诺，却换来了Chii的笑容，山田对他的全部印象，止于那个仿佛阳光般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