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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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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晋国国都。
魏国使团抵达后,原本风起云涌的都城有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理藩院大臣每日里领着使团领略平城美景,礼数周到,对于魏人频繁出入平城个个角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一边,崇文殿内进进出出着晋国的肱骨之臣,人人的脸上都有疲惫,可每个人眼中却大不一样,焦急、羞愧、恐惧、算计、希望~~
宋亭就在这危急存亡之时看见了自己的出路。
多年的外放经历,已经磨灭了这位天子骄子的所有少年意气。他曾经以为这大概就是这世间所有文人都会有的落寞不得志,譬如江洲司马。但是现实再次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自党争开始以来,他这个娶了豫王女儿的人,就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多的风霜剑雨,人也变得战战兢兢。去年丈人去世后更是跌落谷底,一日间见到了所谓的世态炎凉。午夜梦回,十五年前的那个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进士公子仿佛是他的臆想。甘心吗?不
丈人去世后,月余,宋夫人伤心过度,便随父去了,留下一儿一女。三月后,宋亭马上娶了一个七品小官之女于氏,触摸到章党边缘。
这日,他叫来新娶的妻子,包了二十两银子给她探望舅父,并手书一封,嘱咐妻子交给舅父,自己这个豫党之人恐不得门而入,先探一探口风。新夫人虽不解丈夫不孝顺自己岳父,倒对舅舅如此热络,但是出家从夫,她也不好多问,只偷偷昧下十两说是女婿孝敬丈人,为自己在姐妹间长了脸,再拿着剩余的十两和书信交给自家舅舅。
要说新夫人舅父姓赵,叫赵金,与章贵妃身边的赵麼麽同性也不是巧合,乃堂兄妹,赵麽麽父兄早亡,剩下最亲之人便是这赵金,故而这赵金也落着了膳食采买的肥差。故而宋亭娶现在的夫人也是为了搭上这条船,虽说隔了这么远的关系,但这已是宋亭最后的门路了。要说这赵金收到侄女的银子和信,也没当回事,十两银子不过是他赵大官人用来打发粉头的钱,为着财不漏白,才在亲戚朋友面前装装穷。这日,赵金照旧谎称会友,实则是宿到老相好绿柳哪儿。谁知终日打雁,也叫雁啄了眼,绿柳那个小娘皮居然偷换了他的荷包,叫家里这只母老虎发现了,好一顿收拾,缠着他赌咒发誓,脸上也划了老虎印。母老虎发完癫症,自躺回卧房哭去了,赵金看时机也偷溜出了家门,放风去。赵金出了家门晃荡却毫无目的,遇见几个熟人都要遮遮掩掩,怕脸上的印子被看了去;想去找相好,匆忙出门囊中羞涩,怕是进不了姐儿的香闺。可让他回去受那鸟气,却是不行,晃荡着居然到了宋亭住的积禄巷,日渐西斜,赵金应侄女婿之约,上门做客去了。
却说这头,宋亭听人通报,说是舅老爷来了,还当是哪个王孙公子上门,自家近来可是门可罗雀,急忙前去。却见前厅坐着个脑满肠肥的富家翁样的中年男人,坐着个笔直样,却惦着脚抖动,眼冒精光,却眼底青黄,一副被酒色掏空样。宋亭先是一愣,转眼就想到了这大概就是他千辛万苦请来的舅老爷。
“赵——”
“侄女婿。”赵金今日本就气不顺,拿着乔,但是看见宋亭吃瘪的样子竟有几分开怀。
“赵家舅舅,久等了,怠慢了舅舅,还请舅舅见谅。”宋亭原本看着这赵金和自己年纪相仿,是不愿自认小辈的,叫这赵金上来就一个下马威,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的宋亭已不是当年的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进士郎;也不是凭着王爷女婿身份,虽政绩不佳但也连任十年的安州知府;如今他就是个败军之将的马前卒。豫王去世后的这几个月更是叫他见够了世态炎凉,这人的脊梁说弯还是能弯的。马上也就调整了心态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哪里。哪里。我也是贸然上门,不知有没有打扰到你”宋亭态度诚恳,到叫赵金有点不好意识。
“舅舅,这就见外了,自己家人那来什么打扰不打扰。上次让内人邀舅舅上门,久不见舅舅上门,还想着是不是舅舅嫌弃我这蓬门荜户,不愿踏足。”
“没有的事,侄女婿多心了,我收到云娘的帖子,就像上门叨扰,实在是事物繁忙,抽不开身,倒是今日不请自来,可叫贤婿不要为难。”赵金打着哈哈,不好说他真是这么想的。
“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舅父难得上门,可要给小侄一个机会孝敬孝敬你。我马上叫家仆整治一桌酒菜。“
“这如何使得?”赵金也就假意推脱但是宋亭和赵金一个想留一个不愿走,假意推脱一番也就留了下来,毕竟他今日确实是无处可去。整治了一桌酒席,于氏作陪一会儿,也就退了出去,把时间留给了两个爷们儿。这俗话说:话都是酒赶出来的。两口黄汤下肚,这宋亭和赵金倒是真的宾主相宜,从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市井闲话赵金沾了酒的手碰到了脸上的红印。
“嘶——”疼得赵金脸一抽。
“舅父脸上这是?”
“叫家里雌老虎抓的。”喝了酒也没了许多顾及,赵金愤慨道。
“老虎——可是舅母?”
“除了她还能是谁?”
“舅母这是为何?如此大的气性?”
“贤侄呀!你说这男人在外面做事,难免有个应酬吧?逢场作戏多喝几杯也是难免的。谁家老婆如她这般,都敢来打老馆了。”
“舅母却不该下如此重手。”
“谁说不是,这只雌老虎什么都好,就是太凶悍了些。”
“舅母与你鹣鲽情深,关心您的身体,矫枉过正,难免苛刻了些。舅父你是男人,自然要大度一些。”
“大度,还要我如何大度,把脸这脸都挠花了,我不也做了鹌鹑,忍了她,不是!”
“舅舅深明大义,宰相肚里能撑船。”
“贤侄呀,我家那个雌老虎,平日里嘘寒问暖,对我也是百般体贴,什么都好,就是——”赵金猛喝了一盏酒道“就是没给我生个一儿半女的,到老了没个伺候医药的人,死了更是连个支持发丧的人都没有,我挣下的偌大家业,到死后岂不便宜他人。”
“舅父,何必说这丧气话,你如今正当壮年,和舅母早晚会得麟儿,何苦自寻苦恼?再是不济,由着舅母做主寻一门易生养的妾侍,为舅母分忧解难。”
“你那舅母要是如此好说话,我何苦来哉!平日里多看上丫鬟一眼,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了。上月更是把家里丫鬟都发买了,换成了粗丑的婆子,可怜我的红勺,年纪轻轻也不知流落到那个腌臢之人手里,那白嫩嫩的皮肤,碰一下都要破了似的,还有那红唇——”
“舅父,这红勺是?”看着赵金的话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过去,有意拉回话头。
“我有说吗?什么汤勺药勺的,来——贤侄喝酒。”赵金被捧得高了,有意在宋亭面前摆架子,自然不会继续这茬。宋亭却不会这么放过,不谈阴私,吃吃喝喝如何能拉近关系。
“舅舅,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拿小侄当外人。”
“非是拿你当外人,而是家丑不可外扬。”
“舅舅,这父子、人伦乃是大事,为何称其家丑。这人生一世,不久图个阖家欢乐,父慈子孝吗?那男人在外搓磨,熬更守夜的不久是想是为了家族兴旺,可这兴旺那是光有钱财就能作数的,要没了拿儿女,百年后不是为他人作嫁!要是那命途坎坷的,到老了无人奉药,死了更是无人戴孝,生前冷清,死后凄凉。”
“你那舅母要是如此想,我今日也就不必到你府上了。”
“为何?”
“我私蓄了一房小妾,昨日我变居于她处,谁知那小娘皮竟私换了我的荷包,到叫那雌老虎拿了把柄,给我好顿招呼。在家里待着实是受气,我便出来了。”
“为何不去小舅母处?”
“小舅母?你说那小娘皮哪儿?老子才不去,养她半年,那肚子也不见个音信。还摆了老子一道,害我遭了好一顿打。本来家里那雌老虎怕也是知晓,只要不再眼前,大家面上好看,也就算了,闹不起来,她倒好给我捅到面上,平日好吃好喝的,到是喂了狗,把人养野了,赶明儿就给王妈妈送去,换个酒菜钱。”
“舅舅,太不怜香惜玉了?”
“怜个屁。要不是为了生个孩子,谁愿意搭理她一个窑姐儿。”
“舅舅说的是,可是就算为了子嗣,也不让那脏地方的女子来生。”
“我那时不是叫她给哄了去嘛。”
“本是舅舅家事,小侄本不该插手,可是小侄一忧舅舅偌大家业,后继无人,恐为他人做嫁衣,又恐舅舅被外面那些不知底细的人骗了去,或者闹上家门,被看了笑话,少不得要给舅舅出个主意。”
“说来听听。”
“我和舅舅家本是亲戚,乃是同家之好,邀舅舅经常来住住也是平常,想来舅母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到时候舅舅一人独处,难免寂寞,小侄少不得叫人代为伺候,若日后有了身孕,舅母还无子,生下来带回家予舅母,做她生的。如此做有三个好处,第一便是可寻那家世清白之人,免得坏了血统;第二,不叫小舅母一人独居,叫云娘代为照顾,可少龌蹉;第三,一日夫妻百日恩,舅舅也不是那薄幸之人,为生育子嗣之人,没得叫人落不着安生之所,只当云娘远亲,一直奉养。”
“这——”赵金细细品来,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有你和和云娘的看护,倒是为我解了燃眉之急,只是就不好叫你破费,我回家后家人送一包银子过来。”
“本是小侄应该做的,舅舅再给钱,就是见外了。”
“一码归一码,你手头怕是也并不松。”赵金其人,不太聪明却也有自己精明,身兼采买之职的他,常年混迹平城,有着自己的计较。从云娘捎回家的十两银子,他便判断出这宋家怕是家资不丰。
“还请舅舅不要如此生粉,家里用度是不缺,只是家人人事繁复,总是要节省点的,那一点子日常花费还是有的。但也请舅舅放心,我自家节俭,也短不会断了未来小舅母的用度”
“你一个好好的三品官,日常来往如此寒酸,没了体面,不叫人笑话吗?”
“唉!”宋亭长叹道,“到底还是叫舅舅看了笑话,非是小侄吝啬,小侄也不愿丢了体面,实在是有苦难言。”
“贤侄你且说来,你今日为我解决如此大的问题,没有听见你有难处,还视而不见的道理,若我能力范围内,我可以帮一把手的,不是?”赵金心说重点来了。
“舅舅,怕是不是不知小侄我永安三十四年,任安州知府,如今已在任上苦耗十年,两年前,回京述职,却在这平城虚耗时光,既是述职,也要见到人才能述职 ,除开第一次递交奏表,见到真容,其余时候都被推诿敷衍,两年有余,在这平城,无薪无奉的,小侄当官也有十来年,有一些积蓄,但也少不得要节俭点。”
“这大理寺的人就如此胡来吗?怕不是贤侄你得罪什么人?”
“小侄离开平城也有十年,能得罪什么人。就是——”
“就是什么?”
“舅舅怕是也知道云娘乃是继室,我那原配乃是豫王庶女。”
“宋大人原来颇有来头呀。”自己姐姐家嫁女,一直是自家老婆在协理,自己不耐在家,也就知道侄女嫁了个大官,别的再没有了。谁知竟然是豫王的女婿,现在竟有些后悔,他倒是不怕,这两年党争,豫王一系,死的死,贬的贬,连儿子都没保住,自己也魂归西天,早已不足为惧。他就是有点隔音,本以为是个上来讨好自己的,毕竟自己位卑,但是妹妹在章贵妃面前却是说得上话的,而章党起势全靠贵妃得宠;如今想来确有可能被算计了。其实赵金倒是想多了,这次宋亭本是遍地撒网,也没想到赵金会上门,这几月宋亭拜访旧日好友,不知凡几,都无回应,要是再不成,下月他便要收拾行装离开平城,远遁。应该说赵金是宋亭最后的希望。
“舅舅莫恼,非是侄儿有意蒙蔽,我与豫王的关系一直都不是秘密,故而此次述职才有龌蹉,但是舅舅看我如今还在这儿与舅舅饮酒,也该知道我虽为豫王女婿,却与豫王牵扯不深,述职被拖延,也是官场惯有的捧高踩低,再则我离京已有十年,原配也过世。若舅舅因疑心我欲豫党的关系,迁怒于我,侄儿冤枉呀。”
“可是你与豫王实为亲戚,如何不疑。”
“既然舅舅如此说,侄儿也是理解的。但我却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番。我知道舅舅因我与豫王的姻亲关系,难以释怀,但你也请舅舅为我考虑一番,宋亭起于微末,家贫,父母皆逝,得宗族父老资助,才得以向学,悬梁刺股,幸而天道酬勤,一朝得了功名,也得了豫王赏识,嫁女给我,虽如今豫王已逝,但是我心里还是感激的,可我成亲不久,外放安州,想必舅舅也记得十三年前的安州大旱,我也因为这事留任十年,与豫王除了年礼,基本无甚交集,回平城述职倒是上门拜见过几次,可是舅舅也该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几次上门也就见着王妃,我与豫王上次见面竟是十四年前。这事也有我的责任,舅舅也知我家境清寒,好不容易才有今日成就,我几次去豫王府拜见,看道女眷个个都面色凝重,也就知道情势危急,我为求自保,称病不出,自然也就再未上门,甚至连豫王出殡,我都拘着家小,没有去,我那先妻怕也是因为此事,郁郁而终,长子为他母亲守孝三月后,离家出走。要是如此这般,舅舅还疑我,我也无话可说。”
“呃——其实葬仪还是要去的。”宋亭把家丑告诉他,到叫他不好发火了。
“是我太过自私胆小,才使得家宅不和,可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赌不起,也不敢赌。我做了那恶人,倒是保全了家人,背了骂名也是不惧的,只是我若是在不能述职,又凭我与豫王的姻亲,这平城怕是待不下去了,我数年积累一遭化为乌有,累得云娘一起受累,怕是答应舅舅之事也做不到了,是侄儿说了大话。叫舅舅看了笑话。”
“你娶了三娘,叫我一声舅舅,我们就是一家人,也没有让你在平城待不下去的道理,既是一家人,我少不了为你打算。我那堂妹,也就是云娘的细姨,在章贵妃面前也说得上话说上几句话。我找个人拖他带个话,让你在贵妃面前留个号。”
“这这这,叫舅舅费心了,我该如何报答大恩?”边说宋亭用手拭去刚刚激动时眼角的泪渍。
“报答就不必了,也是为了云娘,总不能叫她跟你受苦吧。”
“是,我自此后必待云娘千百倍的好。”
宋亭得了赵金的话,心下好歹有了底,于是更积极招待,把赵金喝得云里雾里,特地差了丫头送去休息。
五日后,赵金送来一信。
公主出嫁,上欲陪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