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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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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清一早拟好了计划,待莫昔一醒便要带着这一队人回去。长安本是无异议的,他们要走,那便让他们走。可如今,长安与人拜过了堂,已然不能再以“孤家寡人”自持。莫清与她走到山脚下,轻抚着她的鬓发:“长安,你既已嫁我,定是要跟我走的。待我把事办妥,我再为你重办一场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做我的妻。到那时你喜静,我们便回来,喜闹,便留在我的府宅,如何?”
长安答应了随他们出村。
她想,如果没有莫昔,她恐怕真要被这人迷住了。
连续几天的绵绵小雨夹着冬寒席卷了小村。一行人等着天放晴便赶路出村,可这小雨下个不停,却像绵绵无期。莫昔凉凉道:“饶是有事在身,却也不开天。天爷爷怕是不舍咱们走呦。”
长安锁眉,听着莫昔说话心口一阵阵地钝痛。
“长安,你可是还不知道我的心意?”那夜莫昔将长安堵在门口,酒醉般握住她双肩摇晃,“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你!”
长安整夜没有合眼,全为莫昔那句“我心里有你”。
她又想笑又想哭。
这晚,暴雨倾盆。
而就在这个分明宁静却突然大雨的夜晚,和祥的小村一夜之间血流成了河。
长安听到动静来不急披上外衣开门看,莫昔莫清的人已经与另一队蒙着面罩的人顶着大雨厮杀在一起。昔日与她相交甚欢的村民们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血水充斥满眼。她从小在这般和平的小村中长大,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当下捂了嘴痛哭起来。突袭刺客们人多,很快刚养好伤不久的他们便势不力敌,她眼睁睁看着莫昔身上被刀剑划出一道道口子,眼睛睁得老大,热滚滚的泪水肆意爬了满脸。
当然,所有人只顾厮杀,谁都没有注意到躲在门后颤抖着抽泣着的长安。狂风暴雨相衬着血光漫天,长安满脸苍白。
然而这场恶斗,谁都没有占到上风,刚刚好落到两败俱伤,黑衣人落荒而逃。
村里的人被杀尽了。
长安仰头望着初升的太阳,扶着门框看着满地横尸,落进眼里一汪洪泉化作无尽哀伤。
“对不起,长安。是我害了你。”莫清脸色惨白,手捂着胸口还不断溢血的伤倚靠在墙边,莫昔昏倒在不远处,素衣被鲜血染了个透,好似初次救她那惨状。
你害了我哪里?长安扯了扯嘴角。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长安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朝莫昔走了两步,最终抵不过胃里一阵翻腾跑回墙边吐了起来。
长安在树林里找了块空地,照一家掘一个坑,葬了村人。
长安满手血泡缠着布条给莫清端来药水,莫清蹙眉去拉她手,长安递药过去,不着痕迹地躲开,又去为莫昔看伤。莫清盯住自己的指尖,半晌长叹一口气:“长安,我们是什么来头,时至如此你还不在意?”
在意。她在意极了。她直直盯住莫清的眼,表情依旧冷淡。
可是她什么都知道。
从她想起那蝶纹剑的来历起,就什么都知道了。
莫清仰靠在床头,讲起故事。
许多年前,莫家还是京都最有权势的大家族,走出去可说是皇帝也得礼让三分。莫当家的主导莫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偏偏这样一个大家族,在一夕之间被莫当家的江湖情人灭了满门,唯独剩下两小儿幸免于难,那便是如今的莫清与莫昔。两小儿立誓报仇,装作乞儿投入仇人门下,多年后学成终于被仇人当做心腹,也终于得以报仇雪恨。此后便重振家业东山再起,一边清除仇人余党。长安第一次救到莫昔,那身上的伤,便是如此而来。
莫清也是知道的,莫昔喜欢长安。
可长安却是个女子。
偏也幸得她是个女子,莫清虽自小万般爱护莫昔,然而这事上,他容不得她一丝胡来。长安固然是好,于她来说,却非良人。自己也只是装作不知道棒打了鸳鸯促成了自己的好事。莫昔不会怨他,他知道。
长安垂眸,药碗中深褐色的药水如她的心一般沉如死水。
若非她尚还存了些理智,就让他们都死掉了多好。
“啪”地一声,药碗摔在地上,汤药溅了一地,撒到长安的衣角。长安推门出去,推门瞬间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莫清面色发白。
那个女人,那个总爱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女人,在自己被人丢弃赶走被人唾骂的时候温柔地将自己抱回去的女人,那个总爱拿着她的手看命相说自己天生孤刹却总说还有她作陪的女人,那个四年前突然把自己带到一个胡子老头面前温柔抚摸着自己的脸说以后好好听师父的话却那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的女人。
自己最亲最爱的女人。
被人杀了。莫清莫昔。
长安提了莫昔的剑,拿了小铲子走到那林子尽头,再次挖出那坛酒,将那剑埋在了树下,就一个人盘腿坐着喝了起来。
“长安,你知道吗,这世上,最漂亮的一把剑,剑柄上雕的蝴蝶,没有一只是相同的。”那女人喝醉了,拉着她爬到树上跟她胡乱讲话,“我把它送给了他,他却给了她……哈哈哈……”
当年她年纪小,是没听出那话语中的苦涩,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出她的痛楚。
长安靠着那株桃树,夜寒让她抱紧了胳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
莫昔醒得意外地早,睁眼便迫不及待找长安。长安愕然望着仅着单衣的莫昔扑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自己,宿醉的头昏脑胀让她失了灵敏的反应,只得呆呆让她箍在怀里夺去呼吸。
长安蓦地心酸。
莫昔拽住她的手,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长安,你跟我走,你不是我大嫂,我们一起走。”
长安只温润地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说道,恩,我不是你大嫂。
长安想,她果然是爱着莫昔的。
所以简简单单刻在桌上“江湖不见”四个字才会如针扎铁烙般刺痛在心尖儿上。
长安在药中放了些昏睡的药,看着他们都睡熟了,才在桌上刻下了这几个字,随手拿了几件衣物走了。
我不是你大嫂,却也不能是你的谁。你的人生沾上我便是污点,没有我却是无暇碧玉。
既然相爱相恨,便只须求往后再无瓜葛,以免得此后相见相杀。
莫昔,我放过了你,我们就只能如此了。
她走出小村,村前河边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似是久经年月了,上面的字都模糊不清了,只就着往年的朱砂印才能看出来上面写的字。长安看了半晌,蓦地咧开了嘴,盛了满眼的泪。
长安村。
几日后,莫昔一行人返城,途经村口,莫昔远远望着那被重新刻深上好了色的石碑上的字,捂紧了嘴热泪夺眶。
自此,长安依旧长安,却再无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