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念书去》紫和

1、第一回

　　暑期的H市，蒸笼般炎热。

　　清清爽爽的少年从出租车上下来，到后备箱取出一个行李包，眼光望向那座由体育馆改建而成的俱乐部。

　　白色T恤牛仔裤，脚上的运动鞋刷的干干净净，鸭舌帽下，柔软的发丝露出一点。虽略微单薄，却是阳光健康的体型。

　　远处的地平线，有热气向上蒸腾着。

　　阳光下，少年异常白皙的皮肤几乎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幸亏你这么白，不然就看不见了。”这是某个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深呼吸一口，邱非推开驾驶训练营大门。

　　屋内没有开灯，每个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的。一排排的电脑前，坐满了神情各异的少年，一个个的脸都被电脑印上幽幽的蓝光。右侧墙的正中央，一张巨大的投影屏挂在那，上面啥也没有，一片惨白。

　　与想象中朝气蓬勃的训练营大相径庭，这里的气氛是如此的诡异。

　　看来某个大家长是夜行动物，非常不喜欢光。

　　大家长叶队正俯身指导着一个小队员，邱非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皱起了眉，光线太刺眼了！

　　“报告！”邱非立正站好，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句。

　　叶队头也不抬，指尖的烟随意往地上一弹：“这里没有老师，不用喊什么‘报告’。”完了又指导两句，这才直起腰来。

　　“你怎么来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惊讶。

　　邱非把垮在右肩的行李包取下，用手拎着，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嘉世暑期训练营新生邱非，前来报到。叶队长，不好意思，家里有事晚到了两天。”

　　12岁的邱非，刚结束中考。H市的每个暑假，都是热死人的节奏。刚考完那天，邱非被热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一定考得不好，确切的说他不可能考的好。

　　其实小学时他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否则也不会早念书一年，又连跳两级，比同年级生都早了三年便跨进了初中。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也就到此为止了，初中三年的成绩是稳步下降，他明白在读书这条路上自己一定不会有很大出息。

　　他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般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一定会考上一所三流的高中，再三年后考上一所三流的大学，毕业后找一份三流的工作，平平凡凡的过完一生。

　　他也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般迷茫，父母并没有对他寄予厚望，无论他考得是好是坏，他们都会安安静静的接受。因为他们自己也如此平凡，平凡的工作，平凡的工资，不至于让儿子吃不上饭，却也并没有多余的钱让他挥霍。

　　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了吗？

　　在家无所事事了三天后，邱非乘着夜色来到西湖边纳凉，顺便好好思考一下。

　　西湖，杨柳垂堤。远处的断桥，人声鼎沸。邱非望着环绕着湖岸的那一周莹莹灯火，深呼吸了几口，长期处于坚硬状态的肩头慢慢松弛下来。

　　对面，一副巨大的广告牌蓦地亮了起来，周围一圈七彩的跑马灯闪烁的嚣张。

　　那是近几年来迅速火爆的网游：荣耀。班里一大半的同学都在玩。

　　邱非没有玩过，家里没有电脑，他也不会跑到网吧去打网游。一直以来，他都是乖乖念书的好宝宝。

　　若不是每天都有同学在他眼前眉飞色舞的讨论，他连心中那一点点好奇都不会有。

　　广告牌花了大价钱制作，跑马灯已经换了无数种造型，现在正如水波般一点点往上绵延开来。邱非坐在了堤案，细细欣赏起来。

　　灯箱下大大的“荣耀”两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邱非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不由得将身子前倾，想读出里面的内容。

　　大力的环抱猛地袭来，一下子将他拖上了岸。

　　邱非被袭击的突然，一个趔趄，跟身后的人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幸亏你这么白，不然就看不见了。”邱非回头，身后的人捡起被邱非撞飞掉的半支烟，吸了一口，微笑着看他。

　　邱非有些懵，这人生的应该很好看，笑起来一口好牙，明晃晃的。烟味混合着清爽的肥皂清香，拂得他的鼻子有些痒。

　　“喂，起来。”叶修先爬了起来，然后把手伸向邱非。

　　邱非没有伸手，自己爬了起来，抬头看他，比自己高了差不多两个头。

　　将烟头扔掉，然后踩灭，叶修指了一下旁边的长椅：“去那儿坐坐？”

　　邱非不置可否，却是跟着他走了过去。

　　“真热啊……”叶修又点燃一支烟，环顾四周，不远处，8艘救生船安安静静躺在粼粼的湖面，横幅已被收起，还可以断断续续读出上面的句子“中考不是唯一的出路。”

　　“咳。”叶修回身，正色道，“小孩子家家寻什么死啊。”

　　邱非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继续滔滔不绝：“不就是没考好嘛，再努力三年，考个好高中，一样……”

　　“我已经念完初中了。”邱非打断他。

　　“！”叶修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不可思议的回神，“看不出来还是个小天才……”

　　邱非眉头深锁的看着他。

　　“那就更不该寻死了！”叶修其实也没干过安慰考生的事儿，他自己一个中途辍学的不学好的主，实在不知道这种“考试就是生命的全部”是什么样的感受。叨来叨去也就只有那么干巴巴的几句“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你们全家”。

　　邱非眉头锁的更紧了些。

　　叶修不再说话了，有些无聊的抽烟吹风。

　　“你是干什么的。”邱非冷不丁问了一句。

　　叶修扭头看他，嘴一偏向身侧吐出袅袅烟圈，眯起眼睛相当深沉的回答：“哥是——打游戏的。”

　　邱非怔了怔，似乎不太明白。

　　叶修一转身，手指向那个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哥是专职干那个的。”

　　“……职业选手？”邱非不可思议，虽然他也知道这个近年来冉冉升起的新型职业，但是在大多数人心中，那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们才干的工作。

　　“那你还劝我好好念书？”你是用什么资格给这儿循循善诱？！

　　“那是啊，不好好念书，你就得跟我一样只能打打游戏混日子了。”叶修倒也不恼，夹着烟的手就去搓揉邱非的脑袋。

　　邱非嫌弃的避开，却听叶修笑了下：“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如果你暑假没什么事儿，我可以带你玩几天，你放松一下也好，别太有压力了，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你怎么会来？”

　　邱非到达嘉实训练营的第一个晚上，被叶队长堵在了走道。因为结束后自己又多练了一会儿，此刻空荡荡的训练楼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我以为训练名单，队长都会过目。”邱非脸色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叶修一时语塞，确实，他应该会看，可是他又怎么会看？

　　“不是让你好好念书？”略微有些不耐烦，叶队长又点起一根烟。

　　“你说的是好好念高中。”小队员反驳，并补上一句，“我已经高考完了。”

　　“怎么可能？”叶队长略一回忆，觉得自己不可能只让邱非念高中而已。

　　“我有截图。”邱非不动声色的拍掉死死扣住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激动什么呀，烟灰都快掉到我衣服上了！

　　“当时我问你，我怎么办，你说，好好念高中吧。”

　　“靠！谁教的你这么猥琐？”

　　“言不传身教。”

　　叶修无语，的确，这小子初玩荣耀就是跟着自己混的，虽说自己也没真的很猥琐，但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使出的某些手段，不能不说够龌龊的。

　　狠狠的，叶修猛吸两口烟，试图以师父的身份压制：“那你就好好的在这里玩一个暑假，暑假结束就跟我滚回去念大学。”

　　“我没大学可念。”邱非依然淡淡的。

　　叶修注意到了，邱非刻意拨到右边的流海下，有暗红色的淤青，里面隐匿着源于家庭的愤怒。

　　“你没填志愿？”

　　“怎么可能，我填了。”

　　“什么学校这么难考？”

　　“清华。”

　　“……”果然难考，不，是根本没可能。这小子摆明了不想上大学才这么干的，绝对是！

　　“第二志愿呢？第三呢？”

　　沉默，邱非看着他，如同12岁时那个夏夜一般，眼光深深地。

　　“操！”叶修有些愤恨，早就看出这小子不是那么好搞，该狠狠看着他的。

　　这边懊悔的想着，却不防邱非喊他一声：“叶队。”

　　“嗯？”

　　“我要回宿舍了。”

　　“奥，那就这么着吧。我也回宿舍了。”

　　“？”这次轮到邱非有些惊讶，这可是带领嘉世夺冠的大神啊，不是说职业选手都很有钱吗？为什么他还需要住宿舍？

　　回到宿舍，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邱非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打开了电脑，把手机里录下的一段音频导进了MP3，之后关上电脑，上了床，摁下了MP3播放键。

　　音质并没有很好，为了“录音”功能而狠狠心多花了200块买的山寨手机，除了经摔一无是处，音频里充斥着“撕拉撕拉”的环境音。

　　但是那个人的声音，如此悦耳。

　　邱非来到嘉世后录下的第一段与叶队长的交流，时间很短，只有1分钟，被他循环播放了一个晚上。

　　接下来的两周，叶队长都没有再来过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