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悲来吟》云荒歌

4、生变

　　这时候世道越来越乱，秦府深宅大院内却还是平静的，风雨还没刮进来。
　　直到那天，三少爷和四少爷该放假回家的日子，说好了今日到，可全家人等了很久，还是没等到人。
　　傍晚七点多了，突然有人闹哄哄，进来的人带来个爆炸性的消息，炸得秦府众人心神欲裂。
　　三少爷秦凤笙和四少爷秦鹤笙，死了。
　　说是他们刚下火车就遇到了匪徒抢劫，两个都死了。
　　秦家人不信，可看到抬进院子里的两具尸体，满身鲜血，再也容不得怀疑。
　　大太太和三姨太瞬间昏了过去，那是她们唯一的儿子，出色的，优秀的儿子，是她们全部的希望。
　　很快，董秀梅又苏醒过来，爬到秦凤笙身边。
　　他那无比聪明漂亮的儿子身体已经僵硬冰凉，胸前的血染红了大片衣裳，干涸了，硬邦邦的。
　　董秀梅恋爱地摸着儿子的脸，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直说：“凤哥儿，你醒醒，别吓唬娘，娘胆子小，你醒醒，醒醒……”
　　突然她抬起头，目光狠厉，直瞪着僵僵站在一旁的周雪乔：“是你！是你克死他的！你刚嫁进来家里就出事，是你！是你！是你！”
　　一连三个“是你”尖刀一样插进周雪乔心里，她也是万念俱灰，只在一起相守三天的丈夫，那个满脸幸福说她走运才能嫁给他的男人，竟这么死了？只留给她三天的回忆？
　　她突然想起刚刚进门儿拜见父母的时候，小六子冲进来那句“不好了”，竟是一语成谶。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眼前一片血红，也倒了下去。
　　等她醒了，竟然看见婆婆满眼含泪守在她身边。
　　她忙要起身，却被按了回去。
　　“小心点儿，”董秀梅泪眼迷蒙，“你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千万得小心孩子。”
　　周雪乔血往头上涌，这是出戏么？一天之内，她竟同时经历了生死。刚刚失去丈夫的痛苦来不及消化，竟又传来她将怀孕生子的喜讯？
　　她不知该是悲还是喜，突然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来过一次癸水，怎么就能怀了身孕了呢？
　　她一转眼，竟然看见秦月笙站在一边，若有似无的向她瞥了一眼。
　　“我、有了身孕？”她不相信。
　　秦家聘请的张大夫立刻说道：“是啊，少奶奶，您已经有了两个多月身孕。”
　　两个多月，难道成亲那短短三天，她就珠胎暗结？可怎么解释她的癸水？
　　她不傻，没敢问。
　　董秀梅把她当成了宝贝，她肚子里的是凤笙唯一留下的血脉，也是她唯一的血脉。
　　其实，周雪乔的疑心是对的，她真的没有身孕。
　　秦月笙听了董秀梅充满怨恨的一番指责，又见她晕倒，马上自告奋勇去请大夫。路上，他请张大夫假报周雪乔怀孕的消息，张大夫怕穿帮，自然不肯，秦月笙再三恳求，不说为了周雪乔，只说为了父母奶奶能够老怀安慰。
　　张大夫因秦家对他有恩才驻府行医，对秦老爷忠心耿耿，也想安慰他丧子之痛。可他说：“少奶奶怀有身孕是假的，早晚会露出马脚。这责任我担待不起。”
　　秦月笙说道：“这个好办，等他们心情平静了，哪天我假装撞弟妹一下，你就说孩子没了。至少能缓了爹的伤痛。”
　　他才不是为老头子着想，只是怕周雪乔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宁可把所有矛头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反正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周雪乔还有疑心，私下里问张大夫，张大夫便说：“少奶奶不知，有些妇人是这样的，刚刚怀孕头两个月也有癸水，那也正常。”
　　她也就信了，安心等着孩子降生。
　　三少爷和四少爷的身后事是大少爷一手操办的。
　　老太太失了两个孙子，一病不起，日子也不多了。
　　秦老爷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也不怎么管商铺的事了，整日里在五姨娘房里逗弄小儿子。
　　三太太受刺激过大，疯了。
　　大太太一心一意照顾没出生的子虚乌有的孙子。
　　秦月笙好不容易才逮住个周雪乔独自散步的日子，装作没看见她，一头撞了过去。
　　周雪乔倒在地上，她以为自己怀了孩子，竟真觉得肚子疼了起来，晕了过去。秦月笙把她抱进房里，张大夫来了，一看，不好，孩子没了。
　　一切照足剧本儿。
　　董秀梅疯了一样厮打他，口口声声还她孙子。
　　秦之廷赶过来，家法都没带，顺手抄起一把檀木凳狠狠砸过去，正砸在他背上，用力极大，木凳咵的碎了，一根碎木刺借势从他背后刺了进去，又从前胸穿了出来。
　　他立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木刺穿透了肺，他呼吸困难，满嘴血沫儿。
　　张大夫上前查看，他抓着他的领子，费尽力气只说一句话：“不要说……”
　　董秀梅拍手叫好，嚷着让他还她孙子的命
　　秦之廷却有些后悔了。他那么多儿子，从来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可他刚刚连失两子，突然觉得再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刺激，颤抖着倒退几步，颓然坐下。
　　“送他去医院，快送他去医院！”嗓音都颤抖起来
　　见过大命的，没见过这么大命的。秦日笙在医院就是这么想的。他没想到经此重创，秦月笙还能活下来。
　　命越贱越好活，这是真的。
　　不过他也没想过要秦月笙的命，他对他继承秦家家业毫无威胁，相反，他还指着秦月笙再不争气点儿，干脆把老头子气死。老五老六还小，成不了大气候，老八更是刚出生，老头子一死，秦家就是他的了。
　　秦月笙睁开眼，竟然看见他老爹在他床前，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从小到大，秦之廷看都没拿正眼看过他，每次见面非打即骂，他能感觉到老头子似乎很恨他，总是往死里打，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说他爹很爱他娘，如果不是他的出生她娘也不会死，所以老爹才那么恨他。总得给自己找个理由吧。
　　他心很宽，从来不怨别人，上一次进医院也是差点儿死了，全家上下把他撂在医院不闻不问，他心里再酸也懂得自我安慰，至少我爹肯出钱救我不是么？
　　他不只命硬，脾气也硬，就喜欢和他爹拧着劲儿来，你不是不愿意看见我么？我就气你，看你管不管我！心里比谁都渴望关怀，嘴上却比谁都硬，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说白了，他就是个想有人疼他的白痴犟娃。
　　还是第一次，他在病床前看见他爹。
　　想抬手揉揉眼睛确认一下真假，胳膊一动，胸前的伤疼得他一身冷汗，气都喘不上来。
　　秦之廷站起身，没好气的说：“乱动什么！”他本来是出于关心，可二十几年没对这个儿子好声好气的说话，竟然不会了。
　　他说完也有点儿后悔，何苦呢。于是走过去揉了揉秦月笙的头发，说：“你好好养着，等好了就去铺子帮忙，别再闹了，你的身子经不住胡闹。”
　　秦月笙的身子真的再也经不住风吹雨打了，他右肺被那木刺贯穿，医院技术不够无法修复，不得已全都切掉，只剩下了左侧两叶，医院的大夫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他还真就活下来了。可他现在动一动呼吸都困难，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秦月笙惨白着张脸笑了笑，没想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竟然能得到老父亲如此疼惜，死了都值。又突然想起周雪乔。
　　“弟妹……怎么……样了？”六个字连换了三次气，他有点害怕了，这是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其实肺是有代偿的，只是他刚刚一下子切了一大半，还适应不了。
　　秦之廷说：“她没事儿。”见他还惦记着弟妹，老头儿突然觉得自己下手太狠了，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手里拿的是什么就打他，他明明不是有心撞得儿媳小产不是么？
　　秦月笙闭上眼睛，吐气一样轻轻说：“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过分了点儿，后妈了点儿，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