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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他哭着哭着便不哭了。
      眼泪还没有擦,自动就干了。就好像它们没有存在过一般。
      他站起身,随手将小狐狸的尸体仍在一边,便继续走着他的路。
      好像刚才抱着狐狸哭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他继续赶着他的路。
      天亮了。他已经能看得见阳光的影子。
      但他却找不见他要追的人了。
      他望不他猎物的影子,但是他知道他的猎物仍在这个树林里。
      他是走不出这个树林的。
      他不会让他走出这个树林的。
      怀抱着这个信念,他却不急不慢地在丛林里行走。仿佛他在这里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悠闲地散步。
      他的确很悠闲。步履一行一止,衣袂在摇曳的枝桠间翩飞。
      剑尖的血早已流尽,他遂连那一小段剑头也隐藏在袖中了。
      他在树林间悠闲地散着步子,就好像过路的游者、诗人。
      忽而,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眼望着身前一株高木,枝头悬挂着的秀色白花。
      这白花半绽半羞地伏在枝头,似有悄然离去之意,则又恋而不舍。加之林里日光残缺,又略余病痒之感,白色也非那般通透,却惹人怜惜。
      他叫不出这花的名字,却莫名地对这花起了感情。
      他喜欢白色的花瓣,在枝头弥散,仿若天际碎云,自空中宕然而下,悄无声息。
      他第一次见过的白色的花,是从人家庭院高墙边,探头而出的海棠。
      他对花本无兴致。但听得旁人说了那花的名字,他便欢喜上,硬要那人爬上树来,帮他取下一枚来。
      只因这花的名字有了他名字的一个字。
      那人迟疑了一下,见附近无人,果真徒手爬上树端去了。口中却有些不情愿地念:“真是的,喜欢这种东西,像女孩子似的!”
      他本来的欢喜热情被这一句话立时浇灭了,见他爬得那样高,又有些危险,遂大声道:“我不要了,你下来吧!”
      树上那人好不容易够到那朵花,方捏在手心里,见他这般说,愤然将花摔到了地上。
      “一会儿说要,一会儿又说不要,你究竟想怎样!”
      他很少对他发火。尽管自幼流浪漂泊街头,尝尽了世间冷暖情涩,对人总是摆出一副冷漠乖张的面孔,以掩盖对他人的不信任以及内心的惶恐。唯独对他,一向都是极尽温柔之能。如这般愤语呵责,极为少有。
      他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像是一个做错事情准备受罚的孩子一般垂着头。
      他本已对他的任性感到不耐烦,见他这般模样又心软了下来。方要暖语安慰,猛然听见高强之内传来叱音。他“腾”地从树上跃下,抱起他迅疾地跑了开去。
      待那户人家追出之时,早已不见二人身影。
      那时他年方七岁,他恰是他双倍的年龄。
      他被他养着,被他宠着,吃穿都由他,还总要对他撒娇。
      他喜欢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喜欢看他被他纠缠地不耐烦,却又不忍呵斥的模样。
      他喜欢被他抱着,被他抱在怀里,躲在庙堂的小角落里,躲避墙外的飓风。
      他一度以为,离了他,他自己是活不了的。因而他总是有些担心他哪天不耐烦了,会真的将他扔掉。他本就是被他捡来的,再被他扔掉也不该有所怨言。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靠着他活着。
      他曾经以为离了他,他定是活不了的。
      事实却是,他离了他这些年,他一个人依旧活得好好的。
      从昔日流离于街头的坑脏小童,成长至今日,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这一切都是靠着他自己得来的,并没有依赖于他。
      尽管,他还是渴望着依赖于他的。
      即便过着衣不添暖,食不果腹的生活,他并没有可为之烦恼的事情。他并不觉得烦恼,一切有他担待。有的吃他边吃,有的穿他便传,生活有他安排妥当,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烦心的余地。
      直到他不得不离开他,就像长大了的鸟儿不得不离巢一般。他才知道,这世界本是有风雨的,只是他为他将风雨挡住了。
      当他自己的羽翼终于丰满了,终于能够独挡一片风雨了。他却又想着要回巢了。
      他有些年没见着他了。他本是不重名的人,他四处打响自己的名气,唯恐天下人不认识他,唯恐江湖中没有他的消息,便是想让他知道,这鸟儿还在飞着,它还没有落下。既没有自己飞累了落下,也没有被别的鸟吃了或是被猎人击落。
      但这鸟儿却是想回巢了。
      它虽飞得不算久,却足够累,比普通的鸟飞得都要累。
      因为这是一只好看的鸟。好看的鸟总是会遭人嫉妒——同类都想把它从天空挤下去,大一点的鸟都希望它能够成为它们盘中的晚餐,地上的猎人们也都觊觎它五彩斑斓的羽毛。
      好看的鸟更易引起钦羡,也更不容易活下去。尤其是在这杂鸟丛生的恶林里存活下去。
      这鸟的好看俨然已成了它的罪过,它为了摆脱这种罪过便不得不躲起来。
      这恶林子里却是躲到哪儿都不安全的。唯一安全的地方便是他为它筑的巢穴里。有他守护着,这巢穴既安全又温暖。
      他想归巢了。
      只是他并不清楚,这温暖的巢穴里是否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他爬到树上,将那朵摇摇欲跌的白花攥在了手心里头。他将它揪成一片一片的花瓣,从树上扬了下去。
      花瓣飞舞的样子很美,却是他的残忍造就的。
      他从前是不舍得蹂躏花的。如今却是看见花的美丽总要将其破碎,为了那刹那的芳华,不惜令其永久地凋谢。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残忍了。他的残忍便如同发泄一般,其实是在等待着那一缕足以化解他的温暖。
      他便和那个人少年时一般,以残忍和寒冷来粉饰自己内心并不以为然的温纯。那个人的温纯全部给了他,他却不知道该留给谁。
      他不是能够给予别人温暖的人,却是始终等待着他人给予他的温暖。
      所以他想回去。他想回家。
      他仰起头来,想望那见那轮暖日。哪怕几缕阳光也好。
      他却怎么望也望不见。
      他甚至在树丫上站了起来,将双手伸向天空。还是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
      他随即又坐了下来,像小孩子一样荡着双腿。
      他似乎已然忘记了自己要狩猎的事情,要杀人的人也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上方的枝头有一朵花瓣落了下来,贴在了他的脸上。
      他又一次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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