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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时少年纵马寻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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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阴雨了弥月之久后,第一个晴日。
领他的人,只送到门前,就走了。
虽然出了那个被禁锢的院落,但他并未表现出多少欣喜,因为只不过是从一个高墙红瓦,走到另一个高墙红瓦下,虽然一个冷寂,一个于他而言也还是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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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说今日要来的人,就是你?]
清亮的少年音。
他闻言抬头,但见那个红瓦绿树下有一个白衣少年对他笑。
大约是弥月的阴雨潮气太重,浊了眼,又约摸是突来的日光晃花了眼,他忽觉那少年的笑容,太……
[请殿下进堂,今日的文课要开始了。]
低沉的成熟男声,打断了这画面。
循着声音的来源,他看见了他的夫子——他不记得旁的,只记得那笔挺的摇杆,就像那仿佛屹立不倒的高墙。
哦,还有窗边一个往外望的少年,黑衣,绑额,眼神锐利。对上他的眼睛后,那黑衣少年就立刻转开了视线。
他抚了抚袖子,抬脚跨过面前横亘着的门槛——就是一抬脚而已。
夫子指了他的位置,那个白衣少年就在他身后。
坐下之前,他朝白衣少年点了点头。
白衣少年还是笑,似乎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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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过是会装乖,你信他有什么善!]
这已经是几日之后了,他支支吾吾地提起他们的初见,刚好被路过的一位同窗听见,跳出来插话。
他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同窗吓了一跳,又被这话惊得一脸臊。
当初那个白衣少年笑了笑,拉起他跑。
[我们去寻卫庄去!]
丝毫未提他的尴尬,好像脸上的热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看着前面拉着他跑的人的背影,想起他那日课后对自己伸出手掌。
[韩非,我叫张良。]
那时他把手放进了那个少年的手掌,然后也是这样被他拉着跑往演武场。
他问少年,为什么知道自己叫韩非?又为什么会对自己直呼其名?
少年扭头反问他,叫你名字不好吗?
他当然说好。
然后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少年还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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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天蓝,风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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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演武场的时候,卫庄已经舞起了剑。
张良松开他的手,去架上挑了一把称手的剑。
[阿非也来!]
他小跑几步过去挑选兵器的时候,张良已经跳到了场中,朝卫庄抱拳。
卫庄。
就是那日窗边的黑衣少年。
提,刺,挑,穿。
他看着场中剑走游龙的两人,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卫庄反身冲向张良。
他仿佛看见卫庄的身后张开了一面黑色的大旗。
风鼓旗猎猎。
这种场外人都能感知得到的强压攻势,让他不禁暗自为张良捏汗。
张良笑容未减,挽了个剑花,身形一侧,剑身倒逆着卫庄的攻势贴了上去。
两剑相交,星火四洒。
顺此势,张良转剑刺向卫庄。
卫庄转攻为退,后跃一步,疾退六尺。
张良趁势而追,落步似徐却急,身后若翩起二月杨花。
卫庄忽而变守作攻,顿步横扫。
张良却似早有所料,仰身轻巧躲过。
他在场外看着那飞舞的剑光,胸中掩埋已久的男儿豪情,突然苏醒——如果他有此种英雄勇武,一定可以……
[阿非,换你来!]
他再度拿起方才放下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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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非,你马术不错!]
[就算你这么说,他的剑术烂,也还是烂。]
试图为他找回颜面的,当然是张良。
口下不留情的,自然是卫庄。
[阿非以前没使过剑嘛!]
[只有懦夫才需要借口。]
他笑了笑,没有答话,扬起马鞭,往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吃痛的马儿,踏着更急更大的步子,带着他穿梭在风里。
[最后一个到的是小狗!]
他朝身后的人喊,笑了起来,牵痛了嘴角淤青渗血的伤处。
[你偷跑!]
[幼稚。]
憋着嘴说幼稚的人,不甘落后地狠甩了马鞭。
张良暗暗发笑,却没有戳破冷面少年的口是心非。
[输的当山羊!]
[你更幼稚。]
张良听了这评价,扬鞭大笑。
[跑不过就早早认输!]
卫庄重重地哼了一声。
[看谁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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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谁输?快蹲好吧山羊!]
韩非拍了拍卫庄的肩。
卫庄皱眉头,一脸的不情愿。
让他卫庄低头,教人从他头上跳来跳去?!比让他死还难!
[大丈夫,一言九鼎啊!]
卫庄咬牙。
[谁知道那个鬼地方这么会出现拦马索!]
[诶?只有懦夫才需要借口!]
卫庄被堵个正着,瞪着韩非,慢慢地弯下了腰。当然,同样惹他恼火的,还有在耳边笑个没完的张良。
真烦!
那个下午,卫庄被这两个混小子前前后后跨着跳来跳去,一直到影子被拉得老长。
卫庄从未如此纳闷——张良你何时起喜欢玩跳山羊?!还这么喜欢?!
[阿良,我们同时跳!]
一直看起来很老实的韩非不知怎么想出来的臭点子。
更让他惊异的是,张良兴高采烈地应了好。
两人起跳的一霎那,卫庄就觉得不对。
砰——
卫庄被两人叠着压趴在地上,胸中憋了一口气,吐都吐不出来。
[阿庄。]
这是韩非第一次叫卫庄。
[何事?]
卫庄被压得吐纳不顺,答话自然更加没好气。
[你以后想做什么?]
[干你何事!]
韩非压在卫庄上面,他低下头,想看卫庄此时的表情,却被卫庄扭头躲过。他背上还趴着张良,用手托了托张良,翻了个身,张良的脸,就在咫尺。
[你们今后都非池中物,定能掀起一番风雨。]
被压在最下面的卫庄对这夸奖嗤之以鼻地哼了哼。
[而我,也会一样。]
[那你得先把先生罚抄的书先抄完把!]
[阿良!你拆我台!]
韩非这次恼了,皱起了脸。
[哈哈哈——]
不知是谁起的头,最后因大笑而鼓噪的胸腔,就像沉淀不住的少年意气一样,叠在一起,互相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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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使秦。秦王怒,收监韩非。韩非卒。】
薄纸,化成了齑粉,散进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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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