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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故事发生在五十年前。

      六道骸会魔法,是个孤儿。

      他不知道因为自己会魔法才会变成孤儿,还是因为自己是个孤儿才会拥有魔法——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没有父母的缘故,他有了这样一个不像名字的名字。

      不管怎样,现在的他正在流浪。

      流浪啊,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陌生,因为他不喜欢这样称呼自己的生活,他是个爱透了浪漫的人,总喜欢在酒吧里喝上两杯廉价的波旁威士忌,把提琴倒举过头顶,宣称自己是位吟游诗人;而熟悉,则是因为再怎么崇尚浪漫,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对于一个没有家,没有亲人,朋友也是走过一个地方换过一个地方的人来说,流浪是他形影不离的影子。

      归溯至灰色记忆最初的光点向后躲不,他游历过太多地方,却从来没有回去过哪里,欣赏着不同的景致,重复着如出一辙的生活。

      譬如说,此刻他刚刚告别了一同来日本的商船上新结交的朋友,尽管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背着他的行囊——一把破旧的提琴,一件单薄的衣服,还有朋友给的少的可怜的当地钱币。
      海风拂来一阵渔场海滩特有的腥味和渔人粗着嗓子嚷嚷的渔歌,这让在海上漂泊了整整一周的六道骸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掸了掸衣服上被海水打湿又紧接着被毫不遮拦的太阳烤干后留下的白色盐渍,他抬起步子,沿着石阶向海边森林覆盖的山岭走去。

      山中,出人意料的安静。泉水从泥土间流淌过的声音晦涩而幽深,像在春夜里常出现的响动难以描摹,如刺客隐蔽到仿佛无处不在。

      出云。骸想起这个地名,白色长发的男人站在甲板上轻声告诉他,“出云是个有神明的国度。”
      神明是什么骸并不确定,但浪漫的名字让他坚定地踏上了那条锈迹斑驳的商船。

      走着走着,脚下的石阶变成了会黏在鞋底令人尴尬的湿泥,充斥整座山的晦涩声音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骸拨开草丛,发现了一条属于溪水的道路。黑色的泥土上,清澈的溪水缓缓流过,像妖精般蛊惑人心。他俯下身掬起一捧清冷的水洗了把脸,液体顺着脸颊滑上脖颈又淌进领子,冰凉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捂热胸前那片水迹。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找到来时的路,却也从来没有为此担心过,只要一直向前走,向前走……
      幽秘的树木像在刻意避让着什么,忽然间齐刷刷戛然而止,留出一片近似圆形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是棵巨大的树,那是骸从未见过的巨大,仿佛一座受到女巫诅咒的城堡。

      那该是个美好的诅咒,因为树上开着骸见过最美的花,粉色的花瓣像海边的霞云如梦似幻。

      白发男人告诉过他,这个季节的出云,开着种美丽的花,叫做樱。

      骸隐约听见林叶摩挲中,夹杂着另一种清脆不可思议的旋律。他循着声音靠近巨树,知道看清了在树下正座①的影子。

      那是位黑色短发,黑色和服的男子,抱着把奇怪的琴,弹拨着清脆的音色与奇异的曲调,让骸初次听闻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

      在琴弦上灵巧滑动的手指忽然停止,琴声也如裂帛戛然而止,显然他发现了骸的存在,转过脸一双狭长的凤眼冷冷朝骸扫来。

      “抱歉,我没有想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呃……我……”

      “为什么在这里?”男子打断他的话。

      “什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子加重了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我刚刚从海那边坐船到出云,在山里随便走走就到了这里。”

      “既然是第一次来,那就赶紧下山离开这里。”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黑发男子抬头望了眼飘落花瓣的巨树,淡淡道:“因为这里是神明居住的地方。”

      “神明?真的存在么?”

      “也许吧。”他敷衍道,这个男人的问题真多。

      山风溜过枝头,仿佛能听见花瓣轻触发出的柔软温存。

      黑发男子把琴装进琴盒,站起身掸落停在肩头的粉色花瓣。

      “你不知道下山的路,我带你走。”

      “等一等……”骸轻唤出声,“让我再看一眼这树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黑发男子的名字叫云雀恭弥,性格冷淡,却对那片山岭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这让骸难以理解。一直向前走的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叫做眷恋的情愫。

      出云人不会把远道而来无处寄宿的旅者拒之门外,于是骸顺理成章地住进了那位他遇到的第一位出云人家里。

      那是间普普通通的民宅,像融进了这村子的泥土一般平常,除了晾在门口那件艳丽华美到让人不可能忽视的紫色和服。

      “原来这里有女主人。”骸有些遗憾。

      “不,我一个人住。”云雀从架子上取下衣服,小心翼翼地把和服上粉色的牡丹图案叠起。

      “这衣服难道是……”骸惊讶地发问。

      “是我的。”云雀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大概是旅者惊讶的表情有些滑稽。“你是从海那边过来的?”

      “啊,对。”突然转变的话题让骸有些措手不及,“我是个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深邃的凤眼朝他看过来。

      “嗯……我是一边旅行,一边创作,一边演奏的吟游诗人,你看我的提琴!”骸想拉开背包给他看自己的琴,忽然想起它的破旧,窘迫地收回了手。

      云雀没有在意他的动作,他没有离开过出云,更不用说骸那边的世界,他爱这片他长大的土地,但它同样也是个囚笼,就像工作时脸上厚厚的妆容一般,他无法摆脱,并在无法摆脱的前提下不想摆脱。

      他丢下一句“你的房间是门上画着蓝色大海的那间”后,撇下骸,抱着衣服走进了物资。

      骸在进门前环顾整条街,奇怪的发现地面上随处可见粉色的花瓣,却看不见舞落花瓣的花树。

      他学着云雀正座的样子跪在地板上,看着他收拾东西,井井有条的动作表明这对云雀来说是件正如流浪对于骸一样习以为常的事。

      他把华丽的和服,鲜艳羽毛做成的扇子,银质的繁琐头饰一一放入包中,最后是那把骸在樱树下见到的琴。

      细长的琴杆,莹白的琴面,漂亮得意外和云雀很相配,骸暗暗想着,就像那把破旧的提琴和他相配一样。

      “那是什么乐器?你在山上弹过它,很动听。”

      “三味线。”云雀背起背包,淡淡道。

      “你去哪儿?”

      “工作。”

      “我能跟去吗?”

      “不行。”

      木门被关上,将两人分隔在不同的世界。

      骸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脚尖,嘀咕了句“无聊”。半眯着眼倦怠地大量这所房子,干净的三合地,两双鞋子整齐地摆在门边,一双是云雀的木屐,另一双是自己被磨得走形的牛皮鞋。骸不记得自己刻意把谢摆放地那么整齐,想必是被云雀重新整理过。往后是朴素的玄关,朴素到几乎空无一物,除了墙面上悬着把红白色油纸和伞。房间内的地板没有上过蜡油。榻榻米也简单到毫无修饰可言,就像这里从来没有被当成过家一样。

      趾尖已感受不到酸麻,骸站起来摸了摸瘪得可伶的钱袋,既然如此,他也该去工作了。

      骸背着行囊转过一条街,又转过一条,在太阳即将落进日本海的那段时间,出云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皮肤黝黑的渔人带着新捕上的海产送到店铺中,从脸被粉抹到雪白的老板娘那儿换来新鲜的蔬菜和清酒。

      风中飘扬着粉色的花瓣,像小女孩们鼓起雪白腮帮认真吹出的肥皂泡般闪烁着浪漫的色彩。

      骸抬起头见到了它,从院墙中伸出半截被花瓣亲吻着的枝丫,停下脚步。

      就在这里工作吧。

      他取出那把沉睡在背包中的提琴架在脖子上演奏起来。漂洋过海的颠簸蚕食着这把老旧的提琴,音色变得喑哑,低低沉沉断断续续如垂暮的老人在拐杖旁边踱步。

      异邦人蓝色的眸子,苍白英挺的面孔和少见的西洋乐器很快吸引了出云人的注意,牵着孩子,挽着情人,将他团团围在人群中间。

      骸还记得在欧洲时,自己也拉着这把提琴,那时的他站在酒吧边,站在贵妇绅士们常常经过的路口,站在姑娘们插满蔷薇的窗台下,歌唱着身穿金甲的勇士提着长剑刺穿侵略者的胸膛,束腰细腿的公主穿着华丽的礼服在晚宴上翩翩起舞,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在寄槲生的祝福下与情人拥吻……那时的提琴崭新得漂亮,和他一身人模人样的燕尾服一样吸引人眼球。清脆的声音比夜莺更加婉转动人。

      他觉得自己的琴声可以在清脆些,再干净些,就像山中樱花树下三味线的声音一样。只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扯动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琴声也只更加嘶哑。

      他想他该换一把提琴,也许改换的不只一把琴。

      善良的人们把钱放进吟游诗人身前的口袋中,低声私语着旅者沉重却别有韵味的琴声和他深邃的蓝眼睛中读不懂的情愫。

      “快去歌舞伎组吧,今天幕府的那位大人要来呢!”

      “幕府的大人?难道是……”

      “没错,就是那位野则大人。”

      “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去看表演呐!”

      男人把手中的蔬菜交给妻子,孩子哭闹着也要一起去……几个转音过后,人群已稀疏了不少。天色暗了下去,骸停下琴弓,看了眼面前不至于干瘪的钱袋,打算去买点东西填饱肚子。

      他朝人没有离去的几位听众歉意地笑了笑,收起琴沿着电起灯的街巷走下去。

      随意找了间还开着门的食店买了袋馒头,弄不清每张纸币代表的价值,于是选择采用无可奈何却屡试不爽的办法,挑出面值最大的交给老板等对方找钱,可剃着野郎头的店主摇了摇头告诉他这些钱不够。骸微笑着把钱袋交给老板问这些够了吗?

      实诚的老板取走了应得的部分,把钱袋交还给骸,“您的样子是外邦人吧,可千万别错过今晚的歌舞伎表演,幕府的大人要来,歌舞伎组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据说最美的伎人云雀都要换上华服表演呢!”

      “云雀?不会是住在前面那条街上的……”

      “您认识他?那可真不可思议,他不太喜欢和人来往,总爱一个人跑到海边的山上去呆上大半天。”老板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山上住着妖精……”

      “我倒是听说山上住着的是神明……不过,云雀可是男人呐,为什么会是歌舞伎?”

      “啊?”男人愣了愣,像是骸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随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您不知道吧,歌舞伎可清一色都是男人。”

      “欸?”

      “前辈们说,很久以前的歌舞伎叫做游女歌舞伎,那时倒的确是漂亮的女人,可浪人们见到寂寞、漂亮又放荡的游女们总会……您明白,所以幕府为了禁止那些□□、败坏风俗的事,只能由男人来扮演‘女形’。”

      “竟然这样……”

      “不过,这种事还是没能禁止。”

      “您是说,他们对男人也……”

      “是啊,疯狂的人,不是么?”

      骸没有再继续谈话,他慌乱地离开食店,朝着人群的方向飞奔。

      “不,他不应该……他不应该……他不应该……”

      相遇真是个毫无征兆的预言。

      云雀在那棵树下弹拨三味线不可思议,骸误打误撞入神祗的安息之所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两人竟然相遇了。

      骸不明白他早已对流浪习以为常的心为什么开始如此剧烈的跳动起来,不明白自己早已因旅行而麻木的身体为什么开始不知疲倦地奔跑起来。

      直到他气喘吁吁地停下,看到台上那件华美到极致的紫色和服与繁复银饰下清冷的,眼角上挑的黑色凤眼时,才在身边人或抱怨或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跪下去。

      他低下头,不敢去注视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他觉得,那张清俊的,即使抹着像海边旭日般鲜红颜色的嘴唇,勾着比春花还要陆离图案的眼睛,也不见半点媚态的脸,再看上一眼,就会失去再次背起提琴迈开双脚的勇气。

      他觉得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尽管这眼泪来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令人讽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为了他无尽头无休止的流浪,为了他喑哑窘迫的提琴,为了他永远的茕茕孑立,还是为了云雀恭弥樱花树下清冷的三味线,云雀恭弥不为人知的心酸……

      他抬起手摸了摸眼角,干燥的没有一滴眼泪。

      是啊,明天他还得继续流浪,向前走……背着他的提琴,做着他云春的,吟游诗人的梦。这就是他的生活,他呼吸的方式。

      骸想点根烟,可惜他没有烟叶烟卷儿,也没有火柴。

      站起身,找了个墙角靠着,倾听台上比多年前自己的提琴声还要清脆的三味线走出比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悲伤的和风音乐。

      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华座上,被人簇拥着的高大男人,大约就是人们说的“野则大人”了。

      野则侧过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身边那位侍从模样的人忙不迭点头,走到舞台边穿着歌舞伎服的组长传达。组长听到侍从的话后身形一怔,转瞬间又换上卑躬屈膝的神态答应着,走上舞台宣布演出结束。

      众人扫兴地散开,抱怨着却又不敢高声。

      骸依旧靠着墙,他听到身边一位正在离去的女人埋怨:

      “怎么忽然就不演了?”

      “是那位大人的吩咐,我看到他的侍从和组长说了什么。”

      “大人要做什么?”

      “和浪人们对其他歌舞伎做的同样的事。”

      “怎么连幕府的大人也做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多美丽的人啊,唉……”

      “嘘!快别说了,小心让幕府的人听了去。”

      野则站起身,在组长和侍从的跟随下走向后台。

      骸看了眼孤零零站在台上的云雀,他的头抬得那么高,像在仰望漫天飘落的樱花。

      “他不应该……”骸闭上眼喃喃,跟在人群最后离开。

      等人群消散后,他悄悄爬上屋顶,夜幕让一切响动都如同扩大了十倍清晰可辨。脚下房间内传来人说话的声音,骸绕过墙边的护卫翻下屋顶,感谢无休止的流浪把他的身手磨练的不差。他躲在窗下的墙角,闭目凝神听着房内的声音。

      可那声音自从他翻下房顶后就没有想起过。

      骸绷紧了神经,听到房内的脚步声向窗边移动。

      他被发现了?本能的向另一侧墙角挪动,头顶的窗户被打开,野则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推开吧。”

      “是,野则大人。”护卫齐声回答。

      骸松了口气,没有了护卫对他来书是个好消息。

      窗户在对面的墙上投下暗黄色影子,护卫们离开后,随着窗轴转动,墙面上的影子模糊暗淡下去。

      房内响起衣料摩挲声,野则因情欲而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粗野下流的话语。

      “真是丢人呐。”云雀清冷的声音让骸心头一紧。

      “你说什么?”

      “原来受人敬畏的野则弓,是这种比浪人还可耻的人。”

      “还轮不到你这种下贱的货色来教训我。”

      “唰——”衣服撕裂的声音撞进骸的耳朵,他无法克制地跳起来撞进窗内。
      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

      云雀,洗去妆容后的脸更显清俊,没有因不速之客的闯入皱一下眉,他从被扯开的牡丹贴绣②中拿出匕首指向眼前的男人,“还没有人能让我屈于其下。”

      野则如狼一般的眼神中闪过恐惧与惊慌,他张大嘴想把护卫喊回来,却被身后的骸一拳打倒在地。

      骸骑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对云雀低吼:“刀!把刀给我!”

      云雀没有听从骸的话,而是自己扑上去狠狠地把刀捅进野则的心脏。

      野则发出最后一声惊慌的嘶吼,眼神空洞地盯着骸身后的屋顶,停止了挣扎。

      “什么人!谁在大人房里?”听到动静的护卫正往回赶。

      几乎就在云雀喊出“跑!”的同时,骸推开云雀,拔起插在野则心脏上的匕首翻出窗外。

      “抓刺客!那个人手上拿着匕首!千万别放过他!”

      云雀闭上眼睛靠着墙坐下,不去看死状狰狞的幕府大人,也不去理会空气中越来越沉重的血腥味。

      他不需要六道骸救他。云雀恭弥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可该死的,他竟然觉得这种陌生的被保护的感觉……还不坏。

      窗外的侍卫已经乱作一团,房门很快就被撞开,野则弓的贴身侍从看到主人还在不断喷涌鲜血的尸体,愤怒地颤抖着对窗外的护卫咆哮:“要是抓不到凶手你们都等着被切腹吧!幕府不会放过我们的!”

      越吼越乱。云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德川幕府就要完了,看似大权独揽,可惜已经从内部蛀空了。大洋彼岸的美利坚早就对日本这块肥鱼垂涎已久,这个镇子,这个国家,一切的一切,都将经历一场灾难③。

      云雀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护卫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位清俊美丽的歌舞伎。他脱下那件紫色的华美到绝伦的和服丢到野则弓的尸体旁,暗红的鲜血浸透了隐藏匕首的牡丹,铁锈般浑浊的颜色真是个荒诞的讽刺。

      他把三味线装回琴盒,缓缓离开。

      火光明灭中,舞落的樱花像沾染了鲜血一般,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残忍色彩。

      他累了,云雀想。也许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在那之前,他得再去一次海边的山上,现在,他只想回到自己的房子中度过最后一个簌簌发抖的夜晚。

      骸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停靠着渔船的海滩总也摆脱不了那股鱼内脏和鳞片黏液中源源不断的腥臭味道。

      可这不足以让骸作呕,他就着咸涩的海风,啃起冰凉的馒头。

      追兵当然追不上他,没有人看清过他的脸,夜幕总是最好的掩护。就像这块空旷的海滩,没有遮拦也没有退路,以至于武士们从没有动过搜寻这里的念头。

      骸从行囊里取出另一件衣服穿上,避免湿冷的空气让他生病,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搭着从这片海滩上起航的商船。

      去哪儿?不知道,骸从来没有考虑过,只要向前走……向前走……

      冰冷腥臭的馒头让他的胃很不舒服,他仰面躺下,意料之外地看到了璀璨的星河,星光的亮带让骸觉得熟悉而遥远。星河旁边有颗不算多明亮的孤星,这才是代表自己的那颗罢。

      骸闭上眼睛,星空告诉他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他必须在这又冷又硬又臭的礁石上睡一会儿,为明天即将到来的流浪生活做准备。不,他忽然觉得这么说并不十分准确——自己现在不正在流浪着么?

      原来自己正在流浪着。

      不知道云雀恭弥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看到这片星空中,那颗不起眼的孤星?
      那个男人像极了山中隐匿形迹的溪流,从再污浊不堪的泥土上淌过,也能保持他的清澈甘冽。

      清晨渔人们嘹亮的渔歌吵醒了骸,骸疲惫地睁开眼睛,背痛脖子酸,骨头就像坏掉的提琴一样咯吱作响。

      出云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昨晚的时间而改变,渔人们依旧在腰间别着前一天换好的清酒,自己女人准备的饭团,划着潮湿的,在海水中泡了多年的渔船出海。

      骸背起背包,找了位大胡子脸色被晒得绛红的渔人,问今天有没有去远方的商船出海。

      “您是昨天那位在坂野家樱花树下拉琴的旅者吧?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不过渔人还是告诉了他,今天有两艘商船要出海,一艘向西,一艘向北。

      于是骸随手捡了枚海滩上随处可见的贝壳放在手里把玩,等待着再次出发。

      同时,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起那位清俊的,眼角上扬、嘴角下垂的男人。真想再看他一眼。

      骸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但这疯狂不会持续多久,因为他就要走了,离开这里,向前走。

      一片阴影挡住了阳光,他抬起头,看到了面前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白发男人。

      “真不可思议,竟然又遇到了你!”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骸睁大眼睛,露出复杂的眼神,像诧异,像犹豫,更像惊喜。

      “还有多久开船?”骸猛地站起来,和他平视。

      “你,不要这么激动吧?”白色长发的男人被骸的动作吓到,没好气地说,“还在装运货物,一个半小时后去开船中国。”

      “够了!”骸把从不离身的背包丢给了男人,肩膀卸下负担的轻松让他觉得这片充满鱼腥味的海滩竟也变得可爱起来。他开始往回跑,疯了似的往回奔跑。

      “喂——要是开船了你还没回来,这东西怎么办?”男人大着嗓门在身后喊。

      “那就带着它去流他妈的浪吧!”骸用更高的声音喊回去。

      他要见到云雀,他已经没有了向前走的勇气。

      他第一次重逢了过去的朋友,第一次丢开他的背包,第一次踏上走过的路。
      从今天起,有什么会改变吧。

      没有了紫艳和服的房子显得那么朴素,那么可爱,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那扇门。

      门里面容清俊的黑发男子站在玄关处,脚边放着包裹,像是正要出门,并且被这位粗鲁的,气喘吁吁的不速之客吓到了。

      他们尴尬地对视了好几个瞬间。

      骸突然笑了起来,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与昨天全然不同的晶亮,像是被山中的清泉洗过一般。

      他说:“恭弥,我想我在你这儿弄丢一样东西。”

      “一把破旧的提琴,一件单薄的衣服,一个不算鼓囊的钱袋,你弄丢了哪样?”清冷的声音让骸差点哭出来。

      “都不是。”骸抱住了云雀,把脸埋进他黑色的碎发中,那里有着樱花的味道,“我弄丢了一颗心,而那颗心留在了一个该陪我一起流浪的人身上。”

      “我想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去中国,去土耳其,去希腊……沿着我来时的路回去,我带着你走,我们一起流浪,去流浪最开始的地方。”

      “我想和你在樱花树下□□,在陌生又浪漫的路灯下接吻,我来拉提琴,你弹三味线,我唱苏格兰的民谣,你吟咏狂言……”

      “够了。”云雀推开他,冷冷道,“别像个傻瓜一样喋喋不休。”他转过身,把一双还没来得及打包的浮萍拐转进行囊,抬手掂量两个包的重量后,把装有三味线琴盒的那个扔到了骸的肩膀上。

      “走吧。”他淡淡地说。

      这次,肩膀上的分量让骸笑得飘飘然,他向前迈开从未有过的轻快步伐,追上了先走一步的男子。

      相遇果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语言。

      云雀在城堡般的樱花树下弹拨三味线奇妙,骸误打误撞入神祗的安息之所奇妙,更奇妙的是,这样的两人,就像三味线和提琴的差别般奇妙的两人竟然相遇了。

      【尾声】

      “以后呢?你们一直在一起么?”有着车矢菊般可爱眼睛的青年忍不住打断了眼前陷入回忆的老人。

      “哦,是的,当然。”银色长发,即使长了皱纹皮肤松弛也不难看出当年英俊的老人喝了口威士忌,“听说出云现在流传着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青年好奇地问。

      “五十年前,有位美丽的歌舞伎和他的情人一起私奔的故事……好啦别笑了,千万别让那位独自喝清酒的老家伙听见,我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起他从不留情的拐子啦。”

      青年低头嗤嗤笑着。骸无奈地揉了揉他柔软的金发,轻声说:“孩子,等你有了恋人后就会明白这种感觉,现在,我要去陪那位老家伙了。”

      “嗯?”青年疑惑的抬起头。

      “我说。”骸笑得灿烂而满足,“我是个会魔法的吟游诗人。”

      六道骸会魔法,是个吟游诗人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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