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不问相逢 4 ...
-
天津下了寒冬的第一场初雪，石秋起床看到窗外似柳絮纷纷的雪花时，才惊觉原来时间已经逼近十二月的下旬了。
而这场初雪，让石秋又想起来几天前从老家发来的电报，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忽略掉电报的内容，可是在看到这白雪纷飞的时候，他又想了起来，踱步在窗前，惆怅了些。
而这一踱步，不知道多久，石秋才转过身，来到书桌前握着毛笔，蘸上墨迹，挥洒在白纸上，四行古诗：
“三时云冷多飞雪，二月山寒少有春。我思旧事犹惆怅，君作初行定苦辛。”
白雪的光照进了屋里，那些隐匿的角落都曝露在雪光下，而石秋的屋中，那西南角摆放着来不及整理的旧书，它们虽然杂乱却并不脏；而他床下是教职员们的“福利”，一些不起眼的西洋玩意儿；上面的床铺整洁又明亮，像是没有人睡过一般；而门边是衣架子，上面挂着长袍，当然也有西式洋服。而坐在桌前的石秋灰黑的袍子在光下变得刺眼，书桌上有毛笔与钢笔，钢笔只有一只，而毛笔从不同大小，一一备好，反正不仅仅一只。
石秋写好后，把纸轻放窗台，也许回来等它的墨迹干掉后，他就能把它挂在屋里。
对于那份电报，石秋是这么想的：能拖多久就是多久。
而有一个人却是一刻都不拖延，醒过来便从床铺中翻身起来，光着脚丫跑到窗边，手臂一挥，扯开帘子，而她下一秒，便把自己的笑容绽放在白雪的光彩中。
“下雪了！真是下雪了！”她忍不住在窗边叫起来，握着双手激动不已。
门口这时想起敲门声，老管家的声音响起：“小姐，可以下来用餐吗？”
“我马上下去！”洛清尖着嗓子说道。
“好。”老管家答道。
洛清手忙脚乱地穿戴完整，刚要拉开门，又想起什么，马上又是跑到妆台前，把头发一缕一缕地捋到脑后，不过一刻，她便起身拉开了房门。
扑鼻而来梅香，洛清转头一看，果不其然门旁的玻璃瓶中，插上了刚摘的腊梅。
洛情用手轻轻拍拍它，便转身下楼去。
但是楼下却是空无一人，除了老管家，便没有别人。
洛清的脚步慢了下来，下楼的最后几步，她听见了钟表的走表声，和自己的呼吸。
老管家早已端上粥，它热腾腾的冒着白烟，洛清慢走着过去坐下，用手把着勺子，先是舀着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吹了许久后，她侧目抬头问道：“今天这么早都走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
洛清垂下眼睑，继续喝粥。
出门的时候，洛清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老管家在门边替她打开了门，洛清走了出去，而这门外可真冷！冻得洛清赶紧把手捂进袖子里，黄包车在院前呆着，车夫站在原地等着洛清，洛清走过去，踩在雪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喜悦的心情再次回来，她抬头对车夫笑道：“初雪呢。”
车夫笑得勉强，不知道回什么话好。
洛清自讨无趣，便乖乖闭嘴上了车。
这时还有不少雪絮从天上飘下来，一出来，整个街道就像是被雪白的绸缎铺满似的，而街上人们都是大衣素裹，洛清看清了，他们没有一人为这场初雪而改变，不由得，洛清突然觉得萧瑟落寞。
而前路漫漫，洛清只希望快点到达学校。
石秋读到一段古文，停下来解释这句的意思，眼睛却频频看向窗边的洛清，她还是跟以往一样，心不在焉。
距离上次跟她说自己愿意教习她的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而石秋从没等来她的光临，其实他是盼着她去的，至少也应该来敷衍一下才对，没想到她却这般倔强，不愿意向自己请教，而每回唯独她的古文释义，让他越看越无言。
而石秋不知道的是，洛清确实忘了这件事，她自由散漫惯了，自然是不会拘束着去听什么古文释义，她忘了仅此而已。
石秋讲着课，想着她必是忘了，总是要提醒她，可到最后，石秋都跟洛清开不了口，或许是洛清总是匆匆出了教楼，从不回头吧。
石秋不能去把她追回，所以只能任由她离去。
而此刻的洛清也是无心情去想这些个杂事，她望着窗外的小雪，多么渴望和一个人分享自己心头对这场雪的喜悦，可是她环顾四周，只有她这么想。
家里因为洛老爷的生意而越来越空了，尽管那些个大厅，卧室拥满了新的家具，花瓶等等，洛清却在今天恍然发现，她的家似乎越来越空了。
她不想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下，收回思绪，她打开从没打开过的古文课本，努力地盯着上面的文字，即使看不懂，她也要把它们一个一个地认清楚，她不能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她不喜欢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只好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所以她翻开古文课本，努力认清了这么一首古词：“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似乎有什么轻轻敲了一下洛清的心头，她凝视着眼前的字句，仿佛胸口溢满了什么东西，它们像是流水汩汩而出，奔腾着流遍了洛清的全身，她的手指在反复磨蹭纸张，而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直到石秋站在前面讲了句下课，洛清才幡然醒来。
石秋说了下课，女孩儿们都笑着出了门，他也低下头收拾了书本，抬头一瞬正要离开，却看见洛清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石秋疑惑地蹙眉，而洛清也似乎没有意识到已经下课了，她又可以像过去那三个月一样，消失在石秋的眼中，头也不回。
她仅仅是坐在原处，看着自己手里的古词，石秋稳稳地走了过去，望见她翻开古文课本，那是一首宋词。
“南宋，李清照。”
洛清的耳边陡然传来这么一声话，回过神来抬眼一看，石先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桌前，他淡然地看着她，洛清缓缓站起，问道：“都下课了吗？”
石秋说道：“你看的是南宋女词人，李清照写的词。”他避开没有回答，但似乎洛清也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女词人？”洛清疑惑地重复到：“怎么会？”
石秋看着她的眉目，说道：“怎么不会，她不只写过这一首，还有很多。”
“真的？”洛清眼光亮起来，说道：“她还写过什么？”
石秋望着她，笑起来，随口念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话音刚落，洛清便问道：“骚人？”
石秋笑答道：“这一般是称呼文人墨客的，和现在意义不同。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古今异义’词。”
洛清觉得新奇，说道：“怎么以前都没听说过什么‘古今异义’。”
石秋却并不说她是当初不听一堂课造成的，言道：“大概你读得少了，多看看，你就会找到很多的。”
洛清想了想，说道：“为什么她能写得一手这么好的古词？”
“大概是当时文化潮流所致，也有她家教相关。”石秋回道。
洛清点点头，本是又想抬头再兴致勃勃地问什么，却又想到了前段时候，自己与石秋的“对立”，一时沉默下来。
石秋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思虑，说道：“我很想听你讲讲对那首词的看法。”
洛清抬头，指着书本上的那首说道：“它吗？”
石秋点点头，洛清想了想，便走出了桌子后，边踱步边说道：“她的第一句我在看的时候，就立刻有了一幅画在心里，她似乎是望着窗外，看到风吹过，而花落满了庭院，带着的香气浸染了尘埃，她坐在妆台前，日落黄昏之时梳妆，也许他的丈夫就要回来了，”洛清顿了一下，望着石秋的眼睛说道：“又或许她只不想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没有事做，一个人沉浸在悲哀的情绪下，她有心事，曾经有人和她分享，但现在却没有，她想说的时候，却哭了，她可能又想起双溪的美丽景色，但任何美丽的景色，就像那舴艋舟，承载不了她的愁·····”洛清的眼神飘向了远方，她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可是石秋却是清醒着，他听完了一字一句，望着洛清静静地笑了。
而洛清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望向石秋，也静静的笑了。
夕阳从窗边偷偷进来，它暗自笑看着屋中的一对男女，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在桌上，女的说着话，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笑靥千秋的样子，甚至到最后她还对那黑色长袍的男子说了，自己从早上看到初雪的欢欣。
男子没怎么说话，他只是望着眼前敢于表达，又问着问那的女子笑着。
窗外是已经下了一天的小雪，被踩下的脚印又被新的雪掩盖了，临别时，洛清望着石秋说道：“先生，明天我能来常雨苑找你吗？”
洛清的身后是下着的雪絮，纷纷扬扬，让人心缭乱了些，石秋点点头，说道：“当然。”
洛清笑了起来，告辞走出了教楼，她的身影消失在雪中，也消失在石秋的眼中，而唯有她离去的一串串白色的脚印，方能证明她曾来过。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不问相逢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