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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11.08.1989

      再后来,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们见到了照片中的男人,已经年过六旬的前神父──安泰克.扬科夫斯基。

      其实关于这名老人的底细,在锁定了目标之后,获悉此事的爵士那里早有回应。此人一长串的身家背景以及各种详细资料现在都还在旅馆里,就压在西弗勒斯的资料堆底下。

      安泰克.扬科夫斯基,这并不是他原先的姓名,这个男人年轻时曾在他的──也是西弗勒斯的──国家干过一点见不得人的事,后来他动了一点脑筋进到了教会,在一九三九年与某个军队高层人士达成秘密协议,接着他来到此地,负责提供教区居民的资料和一些情报给此地的驻军。到这里,也许有人会想着也是战争的一环──不,这个男人后来利用它来铲除一些他看不顺眼的对象。那些因此遭到追捕一去不回的人,他们大多都是平民百姓。

      当那名老人缓慢地走出了那栋棕黄色的尖顶教堂时,西弗勒斯如一抹影子般站到了他的前方,脸色苍白,全身漆黑。对于扬科夫斯基而言,那想必有如从昔日追来的阴影,从他刽子手般的行径,那焦黑的埋着血肉的沃土里爬出来的亡魂。

      ──到这为止,整个事件中最为关键的一块拼图也到手了。

      虽然过程中花费了一些力气。

      那些力气主要还来自我的兄弟。哈利告诉我,当天在交涉过程中,西弗勒斯看起来就像随时会踏步上前去杀了那名老人的样子,他不得不全程紧紧地抓住身旁的男人。

      是的,那名前神职人员正同多数他那世代的人一样,思想僵硬刻板,毫无悔改之意。他毫无起伏地对着西弗勒斯说,他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他说人都有他的职责,而他的职责就是让那些罪无可恕的灵魂提早去接受末日的审判──反正他们迟早都该下地狱去。

      从扬科夫斯基脸上的表情看来,这名老人真的深信于此,他相信自己所说的每个句子,这就是他所构筑出来的理想世界。而且,天父庇佑于此。

      到这里为止,我听见了另一个版本的陈述。西弗勒斯告诉我,当扬科夫斯基一说出地狱二字时,他身旁的年轻人,我的兄弟哈利就突然甩开他的手,发难似地冲上前去,揪着那名前神父的衣领,以野兽发狠般的语气一字一词用力地低吼着,要那老人“自己滚下地狱去”。

      在越来越多人对他们行注目礼的情况下,被抢先一步发难的西弗勒斯只好提醒哈利他们身在何处,一阵努力后总算拉开了我兄弟那十只老虎钳一样紧箝着老人衣领不放的指头。

      …瞧瞧这两人都干了些什么,他们可真般配。

      于是后来,他们爬上了那座教堂后头的墓园,来到了某块无名墓碑前。那块石板上头简单刻了个十字图形,标示着死者亡逝的年份“~1941”。根据扬科夫斯基的说法,波特夫妻最后给一并埋到了这里。我的兄弟安静地在那前方站了一阵。对于这起英国前外交人员死因的戏剧性发展,当地政府也接获了指示,城里的警力很快就会赶往这里,接下来,他们很快就能进一步确认里头躺着的是不是哈利的父母,再接下来,波特夫妇的死因也就能透过骸骨来确认。

      当天晚上,在我的兄弟使劲地将一桶马铃薯搬进来时,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迟疑了一会,说着那里真够冷的。谁叫你不多加件衣服呢,我撇了撇嘴说。过了一会,他突然说着,要是老提姆没有带他回来的话,他会不会变成像那名前神职者(我兄弟的原话是“那个混帐”)一样的人。

      我说我不能保证,但我相信即使在同样的环境里,他与那人的作为必然是有分别的。好比和小库尔特厮混的那票人吧,他们和我们都在这个镇上,我们可以拥有的生活模式又有多少区别呢?

      我的兄弟想了一下,接着快速地说着,就像自己不敢重复确认内容──他说假如有一天,当他拥有了另一种选择之下的生活,那么会不会永远地失去原来的一切。

      此刻,我的兄弟是如此局促不安,他热切地期盼听见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回答,却又对那空白的未知可能隐隐恐惧着。那些害怕和期望全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拿下了眼镜,表情专注地反复在衣上来回擦了又擦。

      “哈利,”我的兄弟抬起眼来看着我。“不会的,就像你总炸不好鱼排一样──有些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这名年轻人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接着更正表示,在所有食材里,他唯独处理不好那些带骨的猪肉。当然,我对此不敢苟同。其它面向不提,论及烹饪,我的兄弟毕竟展现出了英国人的典型特质。

      夜里我躺在床上,在氲黄灯光下翻着爵士的年度新书。窗外一轮银白高悬。隔壁隐约传来细碎的交谈低语,不时夹杂着我兄弟那极易辨认的愉快笑声。

      那时候,这看起来就像是所有事件的尽头;我以为一切总算都结束了。哈利和西弗勒斯,无论他们之后如何发展,都让人乐见其成。对于在这两人之间增长着的亲密氛围,以至那出于个体心灵的深层理由,我并不探究──这并不意味着我对自己的手足所发生的事默不关心──但凡任何人事,只要知道对我的兄弟来说是好的,对我而言也就够了。

      结束,或说如释重负之后的心境是复杂的。那是一种终于抹去疑问的喜悦,此外又掺杂着一些如玻璃碎片般扎人的细小伤感──我们这一代,还有西弗勒斯那一代的人,或多或少经历过磨难和饥饿,毁灭和伤亡,他们或许都犯了错──在这件事上,每个人都无法避免。

      然而,有些人在会一切结束之后不停地质疑着为什么,好比那名在暴风雨当日重返此地的男人;只是更多的人丝毫不去思考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好比那满手罪孽却理所当然的扬科夫斯基。

      ──我想这正是战后遗留下来的事物中,最令人无可奈何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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