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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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国父诞辰纪念日，胡父长宁关注的是学术发言。湘湘、小满两个在乎的是那万人游行。胡家奶奶、妈妈、姐姐对此倒不怎么在意，平时怎么过，这日还是怎么过，但饭菜一般比别日丰盛不少。今年这纪念日，因着湘湘明日就要出嫁，胡家奶奶、妈妈、姐姐比往年更忙些，忙着把拾掇出的瓷器、布匹再擦拭一遍。那些都是要作为湘湘的嫁妆，必须得干净、华美。胡父长宁换了簇新长马褂出门，唤她们一声，湘湘忙中抬头应了一句。而湘湘、小满悄没声的晃出去，她们根本都没意识到。
近的傍晚，薛君山回来看到仍在院里忙碌的三人，很是不解，出声问：“这都要搬去湘潭了，怎么又把拾掇好的东西搬出来？”湘君抬头，解释说这是给湘湘备的嫁妆。“嫁妆，嫁妆，人盛家不给了好多？”薛君山嘀咕。湘君瞪他一眼，说：“盛家给是盛家的，咱们也得给湘湘备啊！”
湘君说备那就备吧，走的时候再折腾一回呗。薛君山不再纠缠嫁妆话题，转眼看院里没发现胡父长宁，又问我岳老子去哪了？待听到是去参加那纪念日作那学术发言后，他牙痒痒了。今天他们保安队把烧长沙的汽油都下发出去，也许后日，也许大后日，这长沙就要变成焦土一片，都这时候了岳老子还有心情去发言？赶紧回来帮着收拾完了吃饭睡觉吧！想着，他丢下句我去接他回来，转身出门了。
薛君山没读过几天书，在他看来学术发言就是一群文绉绉的人们聚一块空谈，屁用没有！所以他拦胡父长宁拦得理直气壮。面对岳老子的斥责，更是不当一回事，扯了湘湘名头出来问岳老子是发几句言重要，还是湘湘的婚事重要？然后对身边莫小弟一使眼色，笑眯眯说请我岳老子上车。莫小弟听话，半扶半架着胡父长宁往薛君山的吉普车走。薛君山则一甩捏着的白手套，歪戴着军帽随后坠着。
路的另一边，小穆坐驾驶座看着那文士翁、兵痞婿相持场面，乐不可吱。待薛君山的吉普车开走，他扭脸看向身边的顾清明，开玩笑说句：“要不咱们也去薛家讨杯喜酒喝？”结果，不出意外得来句‘少啰嗦，闭嘴’。闭嘴就闭嘴吧，长官都绷着脸呢，他作为副官笑得太开怀是有些不地道。胡家湘湘姑娘啊，这是真的要嫁人了吗？还有啊，那张主席到底会不会来这国父诞辰纪念会，他要不来的话，他的长官怕是早不在这儿守着了？小穆开始瞎寻思。
天色渐暗，慢慢的教育会坪燃起火把，会场礼台开始有警务兵出现。小穆收回心思随同顾清明下车，上前问那警务兵张主席可会出席这纪念会。得到否定回答，他的长官面色更淡，开口说走吧。唉，怎么就没个心想事成的事出现在他的长官面前呢？小穆感叹。走的两步，长官突然停步。小穆拿眼一瞄，看到胡家的湘湘、小满。长官嘴上说不喜欢，这心里怕是想着呢。
偌大的教育会坪，偏偏走到顾清明身前，湘湘的心‘砰砰’跳个不停。看进顾清明眼睛，那里一如既往的冷淡。她的心跟着冷下来，待听到他说出‘恭喜’，这心终是回归平静。
长官口不应心的说出恭喜，小穆颇心疼，对着湘湘、小满斥道：“天都黑了，你们两个小屁孩还不赶紧回家？”可别在他家长官眼前晃了，扎心啊！没想到湘湘一挺身呛他一句‘我长成这样，我是小屁孩？！’。‘妹子啊，就因为你长成这样，才叫你回家的啊！’，小穆心里嘀咕。
小满没在意湘湘、小穆的呛声，只忙说没喜没喜，随即像模像样的对顾清明行个军礼，颇自豪说：“报告长官，我们逃了。”
逃了？上次湘湘逃了和他的相亲；这次又逃，怕是逃了和那盛家的婚嫁，顾清明眼里添了些笑意。只这笑意未及晕开，突有人喊着‘鬼子打到新河了，鬼子这就要打进城了！’跑过来。顾清明笑意骤然消失，伸臂抓住喊话的灰衣男人，严厉斥道：“鬼子还在新墙河和我军对峙，你不要在这里瞎喊，以讹传讹！”
灰衣男子不接话，扭着身子挣扎说你放开我。这时又有一群人跑过来喊‘鬼子打到新河了’、‘鬼子这就要打进城了’，慢慢的更多的人呼喊‘鬼子打进城了’，教育会坪上顿时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顾清明放开所抓男子，盯上湘湘惶恐大眼快速命令：“赶紧回家！”随即丢小穆一句‘赶紧走，去张主席府邸！’。鬼子明明在新墙河，可照这样传下去，民心、军心如何能稳？必须政府主席出面辟这谣传，否则灭城之火怕是要烧起来了。
可惜，车停张主席府邸，警务兵说张主席交代下来不见客。不见，那他便在这门外守着，等着他肯见的那一刻。
薛君山很生气，把岳老子弄回来才发现湘湘、小满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家里人竟一个都不知道！天都黑了，那俩小崽子还不回来，他们还能干什么好事！家里还给湘湘弄什么嫁妆，弄个屁！人都跑了，明儿谁嫁去！
薛君山如此说，胡家奶奶、妈妈、爸爸俱不吭声。湘君小声说一句咱们赶紧出去找找。薛君山破天荒顶回来一句‘找个屁，让他们死外头得了！’。湘君立时沉默。
一家人在饭桌旁闷坐良久，胡家奶奶率先走了，随后胡家妈妈、爸爸，接着秀秀带着平安走了。湘君看眼薛君山，薛君山这才开口，语气平缓很多：“点火用的汽油已经发下去了，这火很快就会烧起来。非常时刻，我不能回家，你看顾着奶奶、爸妈还有平安，一见情况不好，赶紧带着他们往城外逃。”
湘君点头。
薛君山起身，经过小茶几时抓把果盘里喜糖放兜里，对伴着自己往外走的湘君留下句：“我还得去处里，什么时候回来没准儿，你别等我。”
湘君不安，低声说句：“你注意些你自己。”随后补问一句：“真会放火吗？”
薛君山心疼湘君，将她往怀里一拉，放柔声音说：“没事，放火前会拉防空警报。还有你们注意些天心阁，天心阁着火的话，那就是信号，纵火队才会开始全城放火。”
湘君点头，眼里还有不安，低低吐出个‘你’字还未言其他，薛君山更揽紧她，说：“你老倌我命大，你老倌命更值钱，放心吧，我没事。”顿一下，补道：“还有我不是放火的，我就是一打杂的。”湘君这才心安些。
湘湘、小满回来，薛君山刚走不久。家里安静，厅堂里没有奶奶威严立目，没有妈妈、姐姐温柔拈针，没有爸爸卷书听戏，更没有平安童言稚语，四处漆黑寂静，站于其中分外冷清萧瑟。小满苦脸问一句：“他们到底还要不要打咱俩啊？”
打？湘湘倒希望奶奶挥舞着鸡毛掸子出来打她。这样闷声不吭冷着她，她才难受。看眼小满，湘湘闷闷回句：“咱们也睡去吧。”
回房，躺倒在床上，又哪里睡的着，湘湘是左翻右滚。没过多久听得敲门声，她裹被子坐起来，就着烛光看着小满闪身进来，再看着他爬上她的床，扯了她半条被子躺下。静默好一会湘湘忍不住开口：“长沙……”俩字刚吐出来，却不防小满半探起身也说出长沙二字。她继续说，似自问也似问人：“真的会被烧啊？”
小满坐起身，闷闷回一句：“姐夫、顾清明都那样说，难道还有假？”
“火烧长沙，火烧长沙，一旦烧起来，咱们的家不就没了吗？”湘湘喃喃。
小满不在乎，说：“有姐夫在，谁敢烧咱家。”
有姐夫薛君山在，是没人敢烧自家。可是鬼子都打到新墙河了，等打到长沙呢？湘湘静静想。
隔一会儿，小满轻声说：“你这逃婚，刚逃了一半又自动送回来。明儿怕是就得跟着你的小男人走了。”
湘湘回神，坚定回一句：“我不嫁。”
“你不嫁？前头搅黄相亲，紧接着又拒绝亲事，胡湘湘，以后有谁敢娶你啊？”小满忧愁。
湘湘不接话，小满没再言。室内安静了约五分钟后，俩人又异口同声说：“我饿。”
我饿，我饿，湘湘笑眯眯地看着小满。小满想坚定回视，却在一分钟后败下阵来，推开被子说我去拿。湘湘依旧笑眯眯，看着小满出房门，等着饭食送入口。却没想到等来小满惊慌失措的叫唤‘火，火，湘湘你快出来，看看是不是着火了？！’。
湘湘披衣服出来，看着熊熊火焰滚滚浓烟，先是轻声问句：“他们怎么现在就放火了？”随后反应过来边往楼下跑边尖叫：“着火了，着火了！姐，着火了！奶奶、爸、妈，快起来，着火了！”
湘君房里亮起灯光。奶奶衣裳齐整出来，仰头看着火光，惊问：“怎么没拉警报啊？”胡父、胡母相搀着出来，高声问：“鬼子打进城了吗？”
薛君山说鬼子在新墙河啊！可火都烧起来了，想来是鬼子强势突袭真打进来了！这档口别纠结了，赶紧拽了箱子走吧。胡家众人忙碌起来。
守在张主席官邸门外的顾清明，从沉思中回神，蓦然下望，天心阁的熊熊火焰一下子紧缩了他的瞳孔。回头看眼沉睡的官邸，顾清明对小穆说：“走！”
薛君山从保安处窜出来，瞪着嚣张焰火，耳边是手下小黑说‘一不留神睡着了，没注意到’。他眼刀子甩过去斥道：’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赶紧去看看是哪着火了！”
哪里着火了？薛君山心里清楚，只到得街上，看着如没头苍蝇般乱跑的市民，再看看提着汽油桶放火的士兵，他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拽住一个，他粗声问：“谁让你放火的？怎么没拉防空警报？”
士兵也急，那话就跟蹦豆子似的说出来：“我们连长让放的。鬼子都打进新河了，天心阁也着火了，这就是警报！”
“这谁下的命令？”薛君山几乎是吼出来的。
士兵更急，回话更冲：“我哪知道是谁下的命令。放开我，我们连长还等着我拿炸药包呢！”
薛君山的心突突直跳，顺口问道：“拿炸药包干嘛？”
“炸门啊！”士兵一脸‘你白痴’的表情。
炸门，是的，拿炸药包炸门。深更半夜，又没拉防空警报，想来很多的市民闩着门正睡觉呢。薛君山反应着，看见小黑、小弟跑回来，对小黑吼了句：“赶紧拉了水车来，预备着救火！”随之看眼小弟，没言语，独个跑回保安处捞来电话拨出处长徐权电话。
一待接通，薛君山立刻问道：“处长，上头下命令说今晚、现在放火了？”
徐权没好气：“没有，现在才一点多，张主席四点才来视察！”
薛君山惊讶，说：“那警备团的说天心阁已经放信号了，火都点起来了。处长，处长你掀开窗帘看看，外边全是火！”
徐权面色变了，声音变厉：“这不可能！放火得是见了张主席亲书笔谕才行。还有警备团要放火，怎么也得先跟我交待一声！”顿一下，他缓下语调说：“我给张主席打个电话。”
薛君山候在电话旁，满以为能等来好消息。却不想徐权打回来的电话说张公馆、警备团的电话打不通，他说着火这事有蹊跷，他要去找趟张主席。能没蹊跷吗？薛君山无望看眼电话，转身回来对小弟吩咐‘赶紧接你嫂子一家去湘潭’，扭头问小黑‘水车呢？’。
顾清明站在长沙街上，眼尖地在火舌肆虐市民奔忙中看到拉着水车前奔的薛君山。政府里没个主事的，官员们又一问三不知，可这个保安队队长，总该知道点什么吧。可没想到管着纵火的人比他还横，‘我不知道谁下令放的火’，‘我不是放火的’，‘你让开’！他薛君山不是放火的谁是？顾清明盯着薛君山，恨不得一枪毙了他。
薛君山、顾清明谁看谁都不顺眼。小黑默默窝在水车后边，小穆上前拉开顾清明，小声说：“他拉着水车呢。”
火，烧得太快，烧得太急。从小满发现天心阁烧起的火光到胡家众人提着行李等来小弟开来的车，短短不过一刻钟时间已能看到长沙城上空处处火光浓烟。而火烧了别处，又怎会独留下薛宅所处的街巷。那些纵火队的人，这几个在薛宅墙上门上撒汽油，那几个在邻里户门上点火，任住户人家哭闹拉扯，纵火队还是无动于衷。小弟急了，冲那对着薛宅撒汽油的喊‘日本鬼子要真打来了，你们烧就烧了。可他们远在新墙河，你们现在烧了薛大哥的宅子，回头我看你们拿命来赔！’。
小弟这话吓住了纵火队的人，却也惊了胡家众人及其邻里。日本鬼子远在新墙河，远在新墙河啊！即便不把长沙人的命当命，那长沙城里滞留的伤兵呢；即便伤兵的命也不是命，想焚城，想坚壁清野，那满城的粮食、物资他们倒是运走了再烧啊！这样子无声无息半夜纵火烧老百姓房子，为的是什么？！
胡家奶奶首先回神，丢了手里包袱回屋里提了两把菜刀出来冲那纵火队的人厉声喊‘我看你们谁敢烧我孙女婿的房子！’。
纵火队的人走了，湘湘捡起地上包袄，轻声问句还走吗。胡家奶奶不肯走，胡妈便安静站于门边。胡父长宁看看母亲、妻子，回首对长女湘君说‘你带他们几个小的回湘潭。等火灭了，城里平稳下来我们给你们信儿，你们再回来’。
听到这话，湘湘、小满互看一眼后，湘湘走到奶奶身边，扶她手臂恳切说：“姐夫的宅子没烧着，鬼子又远在新墙河，看着留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但周边处处是火光浓烟，姐夫宅子未着不代表待在这里就安全，火借风势助燃之下，没有人敢说哪里是绝对安全不起火的。”
胡奶奶用力推开湘湘的手，厉声说：“别管我，你们走，快走！”老人家有老人家的顾虑，现在孙女婿的宅子烧不烧已不是问题了。日本鬼子远在新墙河，长沙城却火光冲天，直接负责长沙治安的保安队难辞其咎。而作为保安队队长的孙女婿薛君山，不管他有没有放火，怕是都得以死谢罪。让儿子、儿媳带着湘君、平安并几个小的送回湘潭，她也就能安心面对政府对孙女婿的惩罚了。儿子、儿媳不肯丢下她走，胡奶奶长叹，随他们吧。
留，不容易；走，又何曾容易。越接近城门，人就越多，到得最后只见火光闪动人影憧憧。同样的逃命，没人在意同方向的拥挤推搡，留的力气心思挤开旁人跑出炼炉似的长沙才是正经；可要是受到反方向进城人的推搡，少不得要愤慨两声，可瞄眼来人的军装再看眼对方腰间枪，算了闷头继续挤。
而人如此多，车如何能开动？小弟率先跳下车抱过平安，胡氏姐弟并着秀秀随后下车，和别人一样拼力气往外走。如此这般轮到胡湘湘面对反方向来人，随大流瞄眼来人军装看眼枪正欲偏身前行，突听小满情深意切叫声‘顾大哥’，迅速回眼看清身侧之人是顾清明后，面上一喜随后又惊，人们都往安全的城外跑，顾清明往危险城里走做什么？！
待顾清明揽了她肩伴她往外走，湘湘的心又放下来。只这刚挤出人群来到一条小巷，她从胡家一行最后一人变成第一人后，顾清明便收回手，对随后跟上来的小弟说‘穿过这条小巷继续向西便能抄近路走到西门渡口’。湘湘接口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走？顾清明没回答，转身迈步；湘湘改口又问城里到处是火，你去哪？顾清明这才回了她一句‘我去湘雅医院，那里还有很多伤兵’。
湘湘喃喃一句‘就你和小穆两个’，就两个人，回去能顶什么用？可安置伤兵是顾清明的工作，活生生的人命啊，危难关头，顾清明不可能放下的。姐姐湘君在喊她快点走，湘湘再看眼已走出五米的顾清明，提高声量说‘那你要碰上湘雅医院刘明翰医生，告诉他说秀秀跟我们一起出城了，让他放心’。顾清明答应了，大踏步前行没回头。湘湘黯然转身，放火的命令不是顾清明下的，火也不是他放的，这危险当口工作在身远远躲开又不行。只是没有哪条规定说穿着军装的就必须事事向前冲吧，顾清明身边有表哥刘明翰伴着总可以吧，万一有个烧烫伤的，还有人能帮他。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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