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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他忘记到底已有多久没回来过。只是这第一眼,竟像一个外乡人,升起深深的挑剔和嫌弃。

      这个北方小城,夏末秋初,树叶几已落光,空气中满布不知从何处而来不竭的尘土和汽车排出的尾气混合的粗糙且绝望的静寂味道。打车回家途中,心慌慌,无所依侍。街边热闹买卖水果菜饭,路上行人心无旁骛归家,司机平静地等待他的报酬,而自己则像被遗落在这一切之外。他不想承认,可是他的回来和离开仿佛同样的令人介怀的无足轻重。

      董樑明白他根植于此的岁月使得对这城嫌弃的浓烈,但爱和依恋也同样真实。它渐渐改变的面貌无损于它产生的归宿感。

      董樑上一次走出家门的时候,未曾料到这许多年都不会回来。那时候他家的小区是新建的,有二期,15幢楼,每幢仅有五层,可以容纳600住户,他家是六百分之一。现在看来,已然旧了。藏匿在周围拆迁后拔地而起的高楼中间,有安心的感觉。

      他踏进进小区的主干道,大门前的门卫好奇地打量他几眼,没有说话,仍低头看手里的现代快报,带着老花镜,很快又沉浸到报纸版面中。董樑想他爸爸也是这副模样。茶和报纸对他来说,是成瘾的,里面有十足的好滋味。

      小时候,他弄来爸爸的紫砂壶,抓了远远多于需要的茶叶,尚等不及开水充分浸泡,便带着十足的不掩饰的嫌弃喝下携着茶垢滋味的茶水。那滋味里没有他要找的神秘和魔力。在苍然暮色中,董樑想起的童年也是昏黄的,又冷又哀,令他泫然欲泣。

      主干道两边的梧桐树长成了秀美的林木。这条路被众多的足迹踏旧了,但在他心里,还是熟悉地一如往日。仿佛这路就位于他心里,下意识中,常常踏足于此。

      董樑没有钥匙,也忘记具体住址。坐在家里那幢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心不在焉地注视旁边体育器材中间玩闹的小孩,快乐的没有心,简直叫他气愤。

      近乡情更怯这句话在他身上终于显现了控制。董樑将要见到五年没见的父亲和继母。他怎么解释多年来近乎音信全无和这么仓促到奇怪的归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的继母才足够像一个成年人的方式?他没有头绪,所以心甘情愿地在这里于事无补地杵着。

      小孩一个个被父母领走了。显得他很孤单。

      旁边的小路上传来慢慢的,不如说有些拖沓的,但是听得出悠闲和满足的脚步声。董樑听声辨形,立刻认出黑暗中挽着胳膊的两个人影是他的父母。待他们走到他跟前,他很突兀地叫了一声,“爸。”

      他爸爸董相贵和继母梁青——他母亲也姓梁,真是巧合——顿住脚步,虽然看不见,还是看着他的方向。“回来了?”

      “恩。”

      “走吧,回家去。怎么在这儿坐着。”

      董樑乖乖地跟在后面。无话可说。

      进了家里,一切还是他走时的样子,除了一些细微处的变动分辨不出来。董相贵让他把旅行包放到自己房间里,换好家居服,出来吃饭。

      书柜里的武侠书一如既往,排列整齐,只是页面微微发黄。那是整个房间最能体现个人风格的标志物了。董樑放下背包,缓缓沿着床边坐下。干净整洁,真难想象他爸爸可以这么贴心,这大抵是继母的功劳。

      他脱下风尘仆仆的衣服,眼光被窗边的盆栽吸引。那盆茉莉,缩在窗脚,情状却不可一世。吐着洁白的蓓蕾,在初秋的凉风中和灯光的映照下,叶子更加油亮,花朵愈发纯洁。盆里的土,有微微濡湿的痕迹,该是不久前才浇过水。

      真烦。董樑忆起和蒋谷川住的时候,也养过茉莉。他买的,蒋谷川全权打理。可是最后还是死了。跟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真是狗血且附会的隐喻。

      他的房间门微微掩着,听见父母隐隐约约交谈的声音。继母说要再多做些菜,喊‘阿贵’做这做那。父亲口上极力说着用不着这样,让小樑吃晚餐的剩饭,却还是依言洗菜切菜。悉悉索索的动作,家庭生活的温馨便扑面而来。

      可是让董樑黯然更多的是那声‘阿贵’。早先蒋谷川和他很好的时候,高兴或情动时出于一种调戏的心里,一直称呼他:阿樑,每每弄的他很不好意思。只是阿樑费心讨他喜欢的时候还没被他调笑更能让他开心。

      东想西想间,厨房已传来父亲的叫唤。“董樑,吃饭了。”当着他的面,父亲出于一种莫名的羞赧,并不像仅有继母在跟前那样,称呼自己‘小樑’。

      他赶忙收拾好思绪和脸上丧气的表情,换上平时平静的神色。饭桌上,二老问了很多他的近况,却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身体好不好,工作累不累之类,一些伤筋动骨的问题诸如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连提都没提。虽说父母好像一贯如此,他还是非常感激。

      见他眉间神色有些强作欢颜但仍有淡淡的抑郁,桌上的谈话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继母也不是多玲珑的人,只一个劲地招呼他多吃。

      晚间,距他们三人歇下两个小时了,董樑正仰躺在床上出神,房门半关。接着很清晰听见父亲蹑手蹑脚地往这边走来。他在黑暗中看向门口,仍然没有出声,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

      父亲把他脚边的杯子掖掖好,待董樑脸往这边侧过来,才晓得儿子还没睡着。“坐了一路车,还不睡?”

      “没睡着。”

      父亲就势在床边坐下,背对着他。窗帘没拉,外满影影绰绰的光漏进来,董樑看见父亲的背影黑幢幢的,仍像山一样。他自己瞬间有了被保护的心情,想要和父亲说说心里话,没和别人说过,也不能说的话。
      “爸爸,你不担心我结婚的事吗?我也不小了。”

      “想过。也说不上担心吧。”董相贵沉默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话。

      “你不问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组建家庭?”

      父亲终于转脸对着他。“小樑,如果你想说,你会告诉我和你阿姨的。”他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你长这么大,我不知道你妈妈去世对你的成长和人生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但肯定是有的。我在娶你阿姨的时候,你表现的很淡然,甚至到不相干的地步。说实话,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自在。”

      董相贵继续说着,打算把以前该说而没说的话全在今夜不吐不快,“你在很早之前就懂了放手的意思,早早地就站在了子女与父母该保持的那条线外。我爱你妈妈,现在也爱你阿姨。我感谢我的儿子,因为你的尊重和体谅,让我得到了第二次幸福。”

      董樑静静地听着,渐渐觉得父亲不再像父亲了。他们都是追求幸福,渴望被爱的个体。

      “今天我对你的事不过问,好像显得冷酷了些,是因为我知道你总会有你自己的生活。无论是怎样的生活,都有过的价值。我对你采取这样的态度,并不是因为你当年对我是这样,而是我在你之后懂了,每个人经营好自己的幸福就好,不要强求别人,哪怕父母子女。”董相贵说了这一大番话,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随即又说道:“何况小樑喜欢的人,怎么会差呢?”

      董樑在心里犹疑,如果儿子喜欢男的,父亲还会不会这么超脱。他开始追溯是怎么接受父亲在母亲病逝两年后娶了他第二个妻子的。自己那时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三五年过后,就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无法陪伴父亲了。父亲找到了现在的妻子,自己站的远远的,像个陌生人,给予了最善意和诚挚的祝福。父亲是否能接受自己的伴侣将永远只会是个男人?

      父亲起身要走的时候,他叫住他,但是满心的感谢到嘴边却改了道,只说出一句:“爸,青姨做饭真好吃。”父子俩都笑了,董樑的亲妈妈做饭不是一般的难吃。

      董樑最后终是没有说。以后吧。在他心里,以后永远该是天高海阔的。

      他选择回来,在这种时刻回到家人身边,知道自己必然能够得到某种慰藉。家人是否明确知道他的性向,董樑不得而知,生活环境和想法造成的巨大差距让他们看法南辕北辙,但他知道亲情可以超越语言,给人安全和安慰。

      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似乎带着经年累积的经历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而全然不带着对于蒋谷川的记忆。就像黄梁一梦,饭好了,他亦在家中醒来。

      那些爱情理想和梦,带着被美化的艳丽色彩,在触手再不可及的几百里外的日光中变的终至虚幻。

      小城的各个地方,散布着流年里真正的董樑。未经人事,枝条横生。他经常会想:十多年了,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问题像一团雾气,模糊了现在与过去的界限,便被搁置。

      只是午夜醒来,与蒋谷川的往事袭来如同旭日将升一般不可抗拒。他躺在床上,只大睁双眼,任整夜的时间从他身上碾过。带来绵长的思虑和隐痛。每当这种时候,他的怨忿如夜色浓重。漫漫长夜,真是失恋之人的生狱。

      蒋谷川和林清平的剧情将怎样发展是他常常推测演绎的事情,到后来,这种想要知道的惯性不再是出于爱或恨,而是你开始看一本书,无论如何要等到结局的坚持罢了。
      他无声地等。不言语,只因这是唯一的路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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