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翅》月灵威

4、第 4 章

　　记忆中的世界，只有黑色和红色。
　　永远看不见光亮的黑暗天空中弥漫着暗红色的血雾，带着淡淡的臭味。被剜去眼睛或者内脏的生物尸体遍野都是，你此刻所遇见的怪物永远都不可能是最可怕的一个。
　　在被无数死尸肥沃的土地，有一种叫曼德拉花的植物酷爱生长在这个地方。黑亮的茎叶，比鲜血还要红艳湿润的花苞，开口处还会不时溢出些透明黏液，带着酸臭的气味。花茎之下的土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不停鼓动着的透明脓泡，一旦脓泡长到一定大小或者被哪个不幸的倒霉蛋踩暴，里面饱含的黄绿色脓水就会全部从极薄的死皮中涌出，溶解掉周围的一切其他生物，以它恶臭的气味以及溶解万物的威力霸道地展示它对于土地的绝对王权。因此曼德拉花的周围方圆几十米土地上是不可能出现其他生物的。就连它所生长的土地都会因为它的过分压榨而显得特别贫瘠。
　　一个瘦小的孩子正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奔跑。长长的银色乱发，淡红色的眼睛，一张脏兮兮的黄黑色小脸。
　　最初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没有名字，甚至连性别都没有。他只知道，从有记忆起，他就生长在这个满是怪物的世界里，或许他自己根本也是一个怪物。
　　怪物就该和怪物在一起，不是吗？于是，他默默地走在一群怪物的身后。巨大的怪物们疯狂地扑向一群群弱小的生物，鹿、斑马、兔子，还有人类。他们兴奋地撕扯、啃食。仿佛腥臭的血肉和骨头是最美的饕餮大餐。
　　他微微仰头看着，学着。原来这就是他应该做的啊！他奋力冲向那些惊慌失措的生物，也不管对方是什么。神奇的是，不知为何，他似乎有着无尽的力量，被他撕扯的东西没有不立即粉碎的。所有的生物都对他的怪力露出深深的恐惧。渐渐的，杀戮甚至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或者说原本就是他的本能。只要是出现在他视野的活物，他都会有撕碎的欲望。直到他完全清醒过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早已死寂一片。就连他先前跟随的那群怪物也没有幸免于难地变成了碎片。他学着怪物们的模样，拾起地上血淋淋的碎肉放到嘴边，大大地咬了一口。
　　“呕——”刺激的腥臭猛然向他袭来，他忍不住将碎肉丢掉，跪倒在地，呕吐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真的是太恶心了！已经快要连肠子都吐出来了。
　　再后来，他遇见了一群和他长得有那么点相似的生物。他们说他们叫作妖魔。孩子觉得，也许自己也是妖魔吧。于是，他加入了他们。他们教会他什么能吃什么是不能吃的，以及正确的捕食方法。而他无论何时都会尽可能让自己避免占上血迹，他一直清楚地记得早先那种令人作呕的生腥臭气。
　　然而，日子一点点过去，周围的妖魔们渐渐发现了他的奇怪的力量。他会把想要抢他食物的家伙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所有的妖魔都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他们恐惧了，他们联合起来赶走他。妖魔毕竟不是那些低等怪物。大批妖魔的群攻力量是不容忽视的。他毕竟瘦小形单，难以和大批量的妖魔抗衡。他只能走。可是，独自狩猎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毕竟有一定的难度，而且这在妖魔的地盘上也是不被允许的。他只好再去寻找另一个群体。
　　就是这样，他从一个群体来到另一个群体。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他不懂什么是时间，只知道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原本极短的银色头发已长至腰际；久到他的名头在整个北方地区无妖不知，再也没有群体敢收留他。
　　当然，他是没有名字的。
　　所以，今天……
　　他只好逃跑。因为几乎整个北方地区的妖魔都联合起来想要干掉他。他的力量已经引起了好几个部族首领的注意。他正在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强大。他已经威胁到部族首领们的利益了。他们不需要一个统一的王。
　　他身上裹的兽皮因为溅到曼德拉花的脓水已经烂掉了，四肢上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荆棘割伤，脚底的皮肤不知破了几层。刺鼻的气味熏的他嗅觉麻木。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他只是一个孩子，不过在妖魔的地界上，是没有同情可言的。
　　跑吧，快点跑吧——
　　“在那里，小鬼在那里——”被发现了，远远的有谁在喊。然而话语中有的不是兴奋，而是难掩的恐惧。
　　也难怪，见过他那样将其他生物那样冰冷、轻易撕碎画面的家伙，没有不心惊肉跳的。
　　尽管如此，很快的，他仍然被包围了。密密麻麻的脑袋、形形色色的脸孔中有他熟悉的陌生的，有教过他这个那个的，有曾经老是喜欢跟在他后头捡便宜的，也有见识过他不动声色行凶的……所有这些今天都是他的敌人了，他们要杀他。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吗？他不知道。但他还并不想死。所以他一定会努力地保护自己。
　　妖魔们虽然恐惧，但是在首领们的带领下还是一拥而上了。
　　开始，他的防御和反击都是得心应手的。他的力量大到让大家都怕他，谁都不想先来送死。他顺利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再一个……可是渐渐的，或许是血腥激发了妖魔们嗜血的本能，所有的妖魔都杀红了眼。那么多的大妖魔的合力如何能够小觑？
　　不知过了多久，妖魔已经尸身遍野，有很多尸体甚至已经被曼德拉花的脓液腐蚀。可是，他的体力终于也开始不够用了。一个瘦小的孩子，再大的力量也有底线。然而放眼望去，盯着他虎视眈眈的家伙们还有着好多好多，其中不乏一些之后嗅到血腥味赶来的。
　　“啊——”他低呼一声。左边肩膀好疼，似乎被砍了一刀。他一个回身，右手狠狠插进那家伙的身体，硬是将他的心脏掏了出来。
　　笑话，此时的他哪里还能够在乎什么血腥臭味！
　　他微一抬头，愣了一下——这个妖，曾是第一个煮东西给他吃的同伴，曾经那样快乐地对他笑着……
　　只是这一瞬间的疏忽，他的背又被击中了。他不敢再怠慢，奋起反击。可是身上的伤仍然越来越多。小腿、手臂、胸口、脸上……伤口凝结，又裂开。
　　眼前已经被玫瑰色的鲜血遮盖到什么也看不清楚，手中是先前不知从谁手里抢夺来的大刀，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砍啊砍啊，直到再也挥舞不动的大刀狠狠地插进大地。
　　他的腿伤得很严重，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模糊的眼帘中，妖魔们还在向他逼近。
　　难道要结束了吗？都已经逃到这里了……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一个人影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没有任何征兆，那人斗篷一挥，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所有的妖魔都倒了下来，没有了呼吸。
　　那人缓缓朝他走来，蹲下。
　　“就是你吗，惊动了整个北方的魔族们？原来还是个孩子啊。”他淡淡的嗓音很特别，却没有多少感情，“你很有浅质，可惜完全不会运用自己的力量，也没有学过真正的魔法。魔法，你想学吗？要不以后就跟着我吧！”
　　他听着，勉强动了下脑袋，算是回答。只要不是杀了他，怎么样又有什么区别？
　　那人伸出双手，轻巧地将他抱起。
　　“很轻啊！”
　　他躺在那人温热的怀里，瞧见了那人的面容，黑眼睛，黑头发，还有奇怪的长耳朵。
　　“记住了，我叫索恩，你呢？”
　　“我？”他以前没有名字。可他不想这么说。
　　从那人的肩膀看过去，背后是一轮惨白的圆月，冰冷的白光倾泻在大地上，覆盖了所有的血肉与残肢，仿佛一切在瞬间都变成了枯骨。它诉说着，死神曾降临在大地。
　　“我叫月……”他轻轻说。
　　他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嗓音奇怪而沙哑。不过那人似乎并不在意。
　　“月，很美的名字啊！”那人竟然微微笑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笑。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冷。
　　好冷，再往那个怀里缩缩。
　　“月，你醒了吗？”熟悉的温柔声音，我渐渐从梦境里清醒过来。
　　“索……恩？”我半眯着眼。
　　“你……又做梦了？” 索恩有点担心地看着我。他知道，我会做的梦只有一个。
　　“恩……”我倚在索恩温暖的怀抱里，“索恩，我……这么久以来，我是不是变强了？是不是变得很强了？”我抓着他在我胸前的手臂。
　　“你很强了，很强了，别担心，你已经是北方的王了！” 索恩从后面搂着我，把头枕在我的颈项处。他温柔地安慰我，轻轻吻了我的脖子。这种要害我从来不会让别人碰。但是，除了他。
　　“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像个孩子一样摇头。
　　他笑了，将我放回床塌。
　　“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索恩的手艺非常好，而且他知道我爱吃什么。
　　“你再睡一会儿吧，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