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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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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临时决定绕路的关系,他们回家的时间被多拖延了一天,结果不用多说,自然是被伊丽莎白大夫骂了个狗血淋头,连瓦姆都差点抬不起头来,平日里总会帮他们开脱一二的乔治先生也神情严肃的板着脸,一点也没打算帮忙。
毕竟他们俩都只是未成年的小鬼,虽然瓦姆的能力已经强悍到非人类的境地,但其实真正知道这点的只有老祭司和乔瑟夫,乔斯达夫妇俩只是单纯的认为瓦姆是个比普通人稍微聪明能干点的部落少年而已。两个年纪加起来不超过25岁的小鬼,跑出去整整一星期还迟归,如果是正常人这会儿都该请求搜救队出动了,现在只是被当成小孩子的胡闹给顿说教和一点禁足的惩罚,还得感谢妇科主任夫妇比普通父母粗壮了数倍的大条神经才是。
说是禁足,其实配合着乔瑟夫的网络小学的开学,也就是早上的空闲时间禁止出远门,只能在聚居地里晃荡罢了,毕竟下午有四门课程要上,附加上作业的话其实也不太有玩耍的份额。而瓦姆的部落也要开始收割即将成熟的玉米和部分散落在田间的少数作物,好储存起来当旱季的口粮,忙碌起来的猎手也减少了往聚居地跑的次数。
当然他并不是回去劳作的,而是一个人负担起全族,甚至临近交好的几个部落的主要肉食口粮,好让村子里的青年们能抽出劳动力来帮助妇女们收割作物。
普通的猎人绝不可能做到像瓦姆那样直接跑去兽群猎杀,更别提能再一日间来回远方,所以这种让蒙昧的当地居民惊为神迹的能力才是他被附近许多小部落奉为‘神子’膜拜的理由,在他曾经被疑为白化病患者的幼年时代,尚且是幼童的人类身躯还未拥有足够战斗能力的那个时候,部落中讨论着干脆杀掉把尸体送给巫师当法器的声音可是从未褪去过。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这片文明部分难以深入的荒蛮角落里,实力才是一切。
但是这些事情,乔瑟夫本人是完全不清楚的。
他一直单纯的以为部落的人们都是些好客且温和的,只是有点害羞的好人,大部分意义上来说这也不算错。
而且这些复杂的事情跟只是个十岁孩子的他毫无关系,要说唯一的牵连,大概就是最近聚居地里到处乱跑的小孩子变少了,义务学校的老师们一下就给减小了许多。
但是与此相反的是,开着车子跑到这片聚居地来露营的人却变多了,他们有白人,也有黑皮肤的当地人,甚至还有不少黄皮肤的人种,搬着许多看不明白用途的测量仪器和大堆帐篷,折叠箱柜,每天都像群开拓领土的蚁群一样忙碌的在外圈借用的宿营地里进进出出,高声讨论的声音甚至传到了红十字协会的员工宿舍区。
“他们来干嘛?找石油吗?”写完了作业,但是又不能出去玩的乔瑟夫无聊的坐在窗台上用小刀削箭枝,它不会装上箭头,但在狩猎时候瓦姆会用自制的特殊汁液浸泡,效果堪比最厉害的麻醉剂,即使对手是头犀牛,只要你射的中眼睛,就能叫它立刻倒地,而猎物的肉只要用火考过,残留物就会在高温中分解的一干二净,实在是很合适给力气不够的小孩子当狩猎的辅助品。至于真正被送上长老和众多家庭餐桌,被当成主餐的生肉,那些当然只能依靠经验丰富的成年猎手,少年和小孩子们是没法对付成群结队的野牛和鹿群,乃至于草原上的羊群的,前者太过危险,后者压根就追不上。
伊丽莎白大夫撇了眼除了外表,快要跟本地孩子们分不出一二来的儿子,没辙的吐了口烟,“小笨蛋,这里要是有石油还轮得到我们申请救助么。”
“那还能测量什么?”
“土地本身就是一种资源,尤其现在很多建设的不错的国家都渐渐富裕起来,民众们开始变得喜欢,也有那个余裕到处出门旅游了。”一天唯一的一根香烟配额已经被抽完,就算心情不爽也只能把还在飘着青烟的滤嘴塞到开始变得干净的烟灰缸里摁灭,妇科主任忧郁的吐出最后一口充满尼古丁的废气,“你要是知道国家公园和各种旅游设施每年能给政府提供多少收入就一点都不会奇怪。”
“哎?这里要建公园?那有什么好玩!”对于记忆里各种按照区域划分,规规矩矩种满草皮和大把大把颜色艳丽花朵的公有设施,乔瑟夫可没什么好感,草皮都被修理的异常平整,高多多少厘米都是规定好的,然后挂个牌子在中央,写明请勿践踏,至于植物的种类,你能在每一个街心花园里找到,不准乱摸乱动,连爬树都会被巡逻的管理员说教,简直比学校后方的小花圃还无聊——起码花圃他可以趁没人发现的时候悄悄揪一朵回家当礼物送给艾莉娜奶奶。
“是国家公园,周末的时候爸爸不是经常带你去吗?”
“坐在汽车上被猴子和狮子们当食物参观的那种?我宁愿跟瓦姆出去狩猎耶。”孩子一本正经的回答,这绝对是真心话,顺便说一句,自从乔瑟夫借了导游带的弓轻松射下一只肥鸟当晚餐之后,拎着猎枪却一无所获的,自尊心有点受挫的乔治先生就不太愿意带着自家小混蛋去国家公园度周末了,当然也可能是儿子三番五次从车子上溜下去,试图悄悄伏击落单的鬣狗或者羚羊的缘故。
据说父子俩的名号已经在附近好几个旅游点的导游们之间传播开来,只要听到乔斯达父子就会连连摇头拒载的样子。
虽说儿子能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伊丽莎白挺乐见,但她有点担心等以后乔瑟夫回去的时候,是否还能适应文明社会的生活。
“反正这片聚居地是不会被拆的,但是附近可能会盖点旅馆什么的,然后增加些文明的设施,很大一片地域都会被划分到这片国家公园里,不过所谓的边界也就是在地图上画一画,政府不会冒着破坏生态的危险去盖什么墙……唯一受到影响的是那些原住民们。”
“瓦姆他们要搬家吗?”听到和朋友有关的事情,小家伙顿时立刻竖起耳朵。
“因为是属于地方政府的安排,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可能会让他们迁移到某些固定地点,或者提供一些房子吧,毕竟这里开发的话,禁猎令就要加大力度了,要么去政府提供的地方工作,要么领取救济金,或者仍然住在原地,但是跟旅游业者们合作开发景点,不外乎这些选择。”
偶尔也会有就此进入城市,完全抛弃故乡的年轻人们,现在这种人也不算少数,只要能学会一点通用语,又找的到一点活干的话,很多青年都更加倾慕城市里比较安定的生活。
“那以后都不能打猎了……”
“啧,如果真靠打来的东西当主食,你早就饿死了。”对满脸写着无聊字样的乔瑟夫,伊丽莎白毫不留情的打击他,“老家也不能打猎,我可不觉得你有多失落。”
“唉嘿嘿~可是这边没有别的东西好玩嘛~”又被老妈戳破伪装的孩子一点没介意,动作熟练的把愁眉苦脸换成了嬉皮笑脸。
“有旅馆的话,肯定会有大型的发电机被运过来的,到时候就没有现在那么辛苦了。”
“……不过还是跟瓦姆出去玩比较有趣。”稍微思考了一下的乔瑟夫,干脆俐落的抛弃了曾经是自己心头好的电子游戏。“虽然偶尔他也太罗嗦了一点。”
“因为督促你回来上课吗?这种罗嗦妈妈我绝对欢迎。”
其实是督促他不要偷懒好好锻炼,好能正式跟他学习武技来着,不过孩子始终觉得这是他跟武者两人之间的‘秘密’,所以从未跟父母提起过。
妇科主任看着儿子各种装无辜,眨巴着眼睛,十分努力的试图转移话题的模样,最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把她藏在喉咙里的话语提出来。
【我们很快就要回去,再也不来。】
伊丽莎白没想到,提一句回家竟然是件那么难的事情。
乔瑟夫在这片土地上适应的太好了。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该感谢那个名为瓦姆的部落少年,还是该埋怨他。
测量队只在聚居地呆了不到两个月就离开,除了大堆的生活垃圾他们什么都没留下,就此把这些奇怪的大叔们抛到了脑后去的乔瑟夫,并不知道某些远离着他的东西正在变化。
关于村落迁移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瓦姆的部族。
负责传话的政府工作人员有点好奇的打量面前这个看起来像跑错地方的少年,他正在阅读大部分住民们肯定会经手,但多半连有几张纸都记不住的补偿说明书,上面既有英语也有斯瓦希里语,不过附近能看懂的几乎只有几个在红十字会义务学校里呆过的孩子,并且也只限于数字和少量的单词而已,顺利的通读几乎是办不到的,照理来说是如此。
用非常短的时间翻阅结束的少年,站在本该是领导者的男人和老人们之前,表情平静的看向面前的工作人员,“分配的定居点不够全部人居住。”
了解对方全部看懂的青年带着诧异回答,“一百人居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们的村庄即使算上婴儿也不会超过80个人。”
“还有其他部落。”
“?每个部落都有派遣专门的协助人员……”擦了擦汗,青年觉得他们可能稍微弄错了什么地方。
“让他们回来,附近的六个村庄的大事都是统一商量的。”
好吧,起码他们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是个分成了六个村庄,但实际上属于统一进退的大部落。
【他们的决定是什么?】等神色奇妙的工作人员离开后,猎手公事公办的询问老祭祀,名义上这些部落是以‘侍奉神子’的说法聚集起来的,但实际上瓦姆从来不管他们,只是在农忙期给自己部落提供食物的时候没反对把多余的肉分出去而已——毕竟吃不完放坏也是浪费,除开帮忙修筑神子的‘居所’之外,那些村落住民们也不需要做什么能被称为‘侍奉’的举动。
【已经有人去看过了,房子都很好,去工地上干活就给食物,也会发工钱,以后也许会分派其他的工作,比起不安定的狩猎来,是可靠的多的地方。】
【都打算去住吗?】
老祭祀摇摇头,【有些老人不喜欢,他们想留下。】
【那就留下。】瓦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离开或者拒绝,都是人类自己的选择。
【到时候,村庄里就只剩下我这个老头子了,我大概会搬去跟他们一起住。】年迈的祭祀看着面前已经成长的十分高大,明明才是少年的年纪,却比村庄里的青年们都要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您会跟着大多数的村民们去新的家吗?】
与住民们截然不同的深褐肌肤,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属色头发,身躯矫健如猛兽的神子看向他居住了数十年的村落。
妇女们正弯着腰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而男人们则沉默的把弓和矛放置到一起,商量着这些武器到底要不要带走。
很快,这儿就要变的空空荡荡,再也没有晾晒玉米和草药的女人,也没有挥舞着草茎四处奔跑的孩子,本就粗制滥造的茅草屋会在雨水和大风中塌陷,单纯被赤足所踩踏出的小径又将被蔓蔓野草占据,村落的荒芜和衰败甚至不需要一年的时间,肆意生长的植物就会令它和别处的林中空地别无二致。
再也看不到半点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
千百年来,人类总是习惯从荒野走向城市,从孤独走向群落,一次又一次的。
【呐,瓦姆,想想未来嘛。】乔瑟夫单纯的声音好像就回荡在耳边,【我们一定会到太空里去的。】
然后呢?这颗被耗尽了资源的惑星,恐怕会就此遗留下来吧?
如同数百万年前那样,安静的在宇宙的角落中沿着曾经的轨道永无休止的转动。
和乔瑟夫一起观看的影像资料中,漂浮在漆黑背景中的那颗水蓝球体,看上去既美丽,又寂寞。
非人者的魂灵站在那儿,看着曾经围绕在他周围的人类们,不安,但是又喜悦,微小的希冀从他们的眼角,从他们抚摸着孩子的手指上清晰的显露出来,熟悉又陌生的人们将要远行。
如同千百年前,从森林走向平原的先祖。
他们的道路漫长而遥远,一直一直不断的延伸出去,通往遥远的天空。
观看着这一切的瓦姆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站在此刻,此刻,凝视面前一切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是了,曾经,他和卡兹大人,和艾斯迪斯大人,总是这样在荒野的高处遥望人类的世界,看着他们兴建王国,看着他们陷入战乱,看着生命们欣荣又衰败。
原本他以为这种遥望会持续很久,久远到无法计算。
然而万物终有尽头,即使是夜之一族的他们也无法例外。
那么我又为何在此?
既然注定要消亡,重新迈动脚步,行走到百年之后的我又算是什么?
武者站在那儿,沉默的就像是一尊仅拥有思考的雕像,也许是了悟到神子陷入困惑的缘故,老祭祀也并不心急,用老人特有的深厚耐心等待着。
但打破这片静谧的并不是少年变得低沉的嗓音,另一个非常有精神的叫喊声从他们身后传来,“瓦姆瓦姆!我来玩啦!”
黑发的孩子兴高采烈的从树丛里窜出来,大大咧咧的笑容既干净又纯粹,如同烈日下欢喜盛开的花朵。
被巨大的思考所捕捉的神明终于有了动作,他从静止的时间里脱身出来,转过头去,对年幼的友人回以微笑。
那个笑容就是他的答案。
【我将留下,波尔加沙。】
瓦姆找到了他来到这里的理由,也找到了他将要去走的道路。
年轻又古老的神明,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也许是少年第一次笑了的缘故,也许是成功从父母的禁足里逃出来太高兴的缘故,亲热的蹭到猎手身侧的乔瑟夫并没有思考为何村落里大家都看来很忙的样子,毕竟以往农忙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而他至今也没学会这边的土语。
时间无可挽回的飞逝,直到伊丽莎白通知儿子,他们将要启程回家的事情。
“最近没有要过节啊?”一时有点呆滞的乔瑟夫,没能理解母亲话语中的意思。
妇科主任叹了口气,但她没有犹豫太久,虽然可能会让儿子难过,但是他总得接受事实,“并不是这个,JOJO,我和爸爸的支援工作提前结束了。”
“我们要回英国去,你也该去正式的学校,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再回这边了。”伊丽莎白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体,伸手抚摸孩子小小的头颅,“但是假期的时候,我是说暑假和寒假,只要有空,我们就来这里探望朋友们,好吗?”
她很清楚乔瑟夫跟那个部落少年的感情非常好。
在得知对方竟然不打算跟族人们一同前往聚居地的时候,伊丽莎白和乔治甚至兴起过干脆带着对方一起回去英国的念头,毕竟瓦姆确实是他们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而他的外表又奇妙的异常接近白种人,即使进入当地的学校,也不会有什么人能看出他是个来自非洲的原住民。
但是少年意外干脆的选择摇头。
“必须和JOJO别离我亦觉得十分遗憾,但是狮子无法存在于羊群,我是无法在你们的城市里生活的。”黄玉瞳孔中笔直而锐利的视线堵住了两个成年人预先想好的恳切言辞,他们没能再多说一个字,既然对方连有族人们存在的村庄都要拒绝,那么自然也不可能答应他们的请求。
在那之后,不管是乔斯达夫妇,还是瓦姆,都只是平淡的等待聚居地改建的通知,他们默契的都没有对乔瑟夫提起。
这将是他在这儿度过的,最后的春季。
被通知了后天就要上飞机的乔瑟夫,罕见的带着一脸愤怒冲出门,不管伊丽莎白还是乔治都没有阻止他。
“喂,万一JOJO说要留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妻子抬起眉毛,瞪了始终缩头当鸵鸟不敢说话的丈夫一眼。
据说是性格相当果决的前军官的男人,摸了摸鼻子然后期期艾艾的开口,“问问有没有学校要我这个连执照都没有的家伙当老师?”
伊丽莎白果断的鄙视他,“快去考出来,笨蛋。”
“喂喂,教师资格证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东西,跟医师资格证不一样啊!”
“我两个都有。”
不管乔瑟夫或者瓦姆做出了何种选择,身为大人的他们都早已经做好默默支持的准备了。
但是有些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即使未来早已确定。
瓦姆站在森林的边缘,等着乔瑟夫来找他。
也许他会生气吧?因为这时候就算跑去村里,也找不到半个人,连老祭祀都已经带着他唯一心爱的兽皮鼓踏上了迁移之路。
原本武者一直是打算空身上路的,但是他现在却不得不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里面装着很多零碎,对漫长的旅行来说它们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处,而行李这种玩意对瓦姆而言也几乎同累赘无异,但他依然坚持带着,甚至为此小心翼翼的放缓了平日里行走的速度,生怕会无意中丢失掉。
已经干枯了的果实,金属色泽的鸟类羽毛,木头做的小哨子,涂鸦着扭曲人像的纸张,色彩艳丽的小石头,用丝线拴住的动物牙齿,还有个沉甸甸的木头匣子,全部都是从唯一的友人那里得到的礼物。
短短的一年半,四百多天的相处。
和人类的一生相比,算不得多么漫长,而和夜之一族悠久的生命相比,更是短暂的连打盹的时间都算不上。
但是已然足够。
和当年竞技场中的转瞬而逝的一夜相比,如此已然足够。
很快,树枝被慌乱的步伐踩踏的断裂声把他从等待的沉思中惊醒,瓦姆了然的看向来者的方向。
在奔跑中弄乱的头发,衣服,落在身上的树叶,以及无心去擦拭的汗水,乔瑟夫很少有那么狼狈的时候,但是即使是猎手也有估算不到的东西,比如看到空荡荡的村庄,对似乎总是装的很了不起,实质上依然是个小孩子的JOJO的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终于找到了瓦姆的乔瑟夫在原地喘了半天的气,随即就像颗炮弹一样直接撞到对方肚子上,如果是普通人这会儿肯定会趴下。
可惜瓦姆连后退都不用,只让乔瑟夫白白撞的脑门发晕。
然后对方瘫坐在地之后,干脆的大哭起来。
嚎声清脆响亮且有力,分量惊人的眼泪和鼻涕叫武者整个都有点呆滞。
虽然艾斯迪斯大人有时候似乎也会那么干,但是对方马上又会突然停掉,自己擦把脸该干嘛干嘛,他和卡兹大人只要带点黑线站在旁边默默看就可以了,而现在的乔瑟夫显然是不具备那种自动功能的。
哄孩子这种高难度的技巧明显瓦姆没有。
幸而今天因为准备行李的缘故有带备用的衣服,他从包裹里抽出粗糙的手制麻布,慢慢把乔瑟夫糊成一团的脸擦拭干净。
“呜呜呜……骗子……唔嗯……”哭声总算是小了下去,乔瑟夫抽噎着控诉友人和父母过分至极的行为。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提而已。”内心松了口气的武者无奈的回答,“这可真是太不像样了,战士是不会哭泣的。”
“我才不管!为什么一定要走啊!!”
“因为世界不可能永远不变。”瓦姆用拇指擦去孩子新流下的泪痕,“已经说好要去当宇航员了吧?但是在此之前,你的先去好好上学,考试,也许在找个可爱的女朋友什么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JOJO。”
“可是,可是瓦姆你也能一起去啊,你明明比我聪明的多,学什么都比我快,一定能去的!”
但猎手第一次在孩子期望的眼神中摇头。
“我去不了,那是我无法前往的地方,乔瑟夫。”他看着面前的孩子,神色无奈,但又坚定的无可寰转,“我是个武士,战斗的血流淌在我的身体里,也许偶尔会在休息的时候阅读书籍,但我无法以此为生,放下剑与矛,忘掉战士的骄傲,用文字和言语生存,把所有的行为都约束在所谓的法律和文明里,那种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我没法去那里,那个属于人类和未来的世界。”
“呜呜……”乔瑟夫异常不甘心的望着,他既愤怒又难过,“那种东西,就只是为了那种东西……”
“也许在你看来很蠢。”瓦姆苦笑,“但那是我的骨和血,我曾经唯一为之喜悦的东西。”然后他拥抱了乔瑟夫,孩子比一般人高了几度的体温透过相互接触的肌肤,忠实无比的传递过来,让他有种正在拥抱一个小小太阳的错觉。“而现在又多了你。”
“不要走,瓦姆你留下来啦!”抱住少年异常厚实的肩膀,乔瑟夫干脆哭着开始耍赖。
真是糟糕。
并没有想要弄哭他的。
“还记得约定吗?JOJO?关于比试的那个?”武者试探着开口,“我现在确定你就算长大了也没法打赢我,所以我们换个方式吧。”
“到时候,你就来找我好了,如果找到了,我就留下来。”
“骗人!万一你再走怎么办!”
“那你就再来找吧,因为……我最多也只是在地球上走走而已,不会去别的地方的。”
“我会一直,一直留在这颗星球上。”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将守候在这片大地上,直至永远,这样就算是你去往了遥远的星空,只要抬头寻找地球的方向,那么就能找到我。
这是只有拥抱永恒的夜之一族才能许下的诺言。
哭泣也好,微笑也好,别离的事实都无法改变,这是多么叫人哀伤的事情。
分别的最后,乔瑟夫强忍着泪水,试图找点什么话题来转换一下氛围,“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如果能当以后抓人的线索是最好不过。
即使此刻也没放弃挖坑的某个小混蛋,让瓦姆差点笑出来,他想了想,给唯一的友人留下一段近乎恶作剧般的留言。
“一定要说的话,一直在原地踏步的我们,从来不曾真正走出来的地方,我大概是唯一个稍微走远了点的家伙,但是现在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所有的源头,所有的终结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他遥远的,真正的故乡。
在友人的挥别里,武者唱起古老的歌谣。
难道我们真的活在人间?
不会永远活在世上,只是短暂的停留。
即使是玉,也会碎裂,
即使是黄金,也会被时光夺去光辉而黯淡,
即使是克特扎尔神的羽毛,也被撕得四分五裂。
不会永远活在世上,只是短暂的停留。
来自一万两千年前的神明,在悠久的歌声中,回到深深的丛林之中,再也寻觅不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