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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睡露天对爱偷懒的乔瑟夫来说,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天亮就会被太阳毫不留情的晒醒,哪怕你想赖床都没有被子可以给你藏。所以一大清早就被迫早起的孩子只好顶着被夜风吹了一晚上,整个都呈现出奇妙艺术风格的头发,一边猛打哈欠的跟着瓦姆走回聚居地。毕竟是没任何通知就在外留宿,考虑到伊丽莎白太太可怕的眼神,猎手觉得他们最好还是先去认错,乔瑟夫当然没有异议。

      作为随便外宿的代价,他们回去之后被迫站在墙边听了多久的训诫这种事情我们就体贴的忽略吧,反正那不是重点。

      捱过短短三天的禁足日,乔斯达家的淘气鬼就又生龙活虎的窜去了瓦姆的村庄,如今他早就熟门熟路,连向导都不需要就能在那片茂密的树林里分辨出方向,然后独自行走几十公里的路程。

      这次他总算没有继续扑空,年轻的猎手正坐在村口的大树上无聊的拨弄弓弦。“瓦姆瓦姆!”拎着昨天没带来的许多糖果,乔瑟夫用一贯的大呼小叫的姿态奔过去,友人总算才有空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然后没辙的叹气。“我又带了吃的!”绕着树根打转的小家伙,每次都让他联想到某些小型的犬类。

      正哗啦啦啦死命摇尾巴的乔瑟夫,睁大眼睛期待的等着夸奖。

      当然这是错觉。

      揉揉发疼的额角,瓦姆沿着树干走下来,轻巧而灵活的动作几乎能让人忘记他是保持着跟地面平行的状态一路往下行走的。

      正站在面前的猎手让乔瑟夫惊讶的上下扫视了一番,因为他及其罕见的穿上了类似‘正装’的东西。虽然依旧是腰间只有块能遮东西的白布,但布料比往日的那种长了很多,前后两片一直垂到小腿,而他的脖子,手腕,脚裸,还有耳垂,甚至是头发,都带满了各种奇妙的首饰,用各种异常艳丽的鸟类羽毛和狮子的鬃毛编织的装饰品,还有纤细却坚韧的黑色树藤和许多颜色漂亮的石头所编织出来的华丽项链。孩子盯着那项链好一会,猜测其中部分大概是宝石的原石,当然对瓦姆的族人来说,那些就是比较难找的石头而已。

      赤裸的精悍躯体上似乎还抹上某种油膏,味道倒是不刺鼻,总而言之,盛装多少还是些用处的,起码少年现在看来很有部落王子的派头。

      “这是干嘛?”乔瑟夫咂咂舌,颇为好笑的绕着友人转了一圈,虽然觉得这身装扮不错,但也只有他才看出来,瓦姆估计忍耐的十分辛苦才没直接把这些零零碎碎的麻烦玩意直接掀掉。“别板着脸嘛,挺好看的。”

      “新年大祭。”表情万年没变的猎手冷冰冰的从嘴里挤出俩个词来,他居高临下的扫了眼笑嘻嘻的正在看自己笑话的乔瑟夫,“喜欢的话,我让祭师也给你弄一套?还有备用的。”

      “……谢谢还是免了。”见好就收始终是闯祸王的本能,毕竟也不能闹到没法收场,他立刻拎出背后的包裹挡驾,“我把糖果送到祭师那里去分!”下一秒乔瑟夫就从瓦姆面前落荒而逃,窜的比被猎犬追的兔子还要迅速。

      只有这份逃跑的架势,跟从前完全一样,武者没辙的撇撇嘴,他至今也没法把乔瑟夫那种逃跑优先,正面战斗排最后的念头给修正过来,不过事到如今瓦姆也已经习惯对方的种种坏毛病,没那么坚持希望友人变成所谓的完美战士了——乔瑟夫的勇气从未消失过,如果有那个必要的话,他肯定也是会为了自己而战斗的吧,即使明知道瓦姆比他要强大的多,但这就是乔瑟夫。

      他唯一承认的,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虽说是逃走,不过乔瑟夫也知道那只是开玩笑罢了,毕竟他至今也没学会部落的土语,在这里想干嘛都得通过瓦姆来翻译的。没过一会,全身盛装的猎手就走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面前,接过孩子手里的包裹对满脸困惑的祭师吩咐了几句,老人很快就笑起来,不住的朝乔瑟夫含混的说着什么,还连连做了些手势,顺便把一种带着奇妙香气的粉末撒在他头上。

      “他在感谢你,说这些是最好的新年礼物。”草原上的自然生长的果实中,味道甜蜜的通常很难保存,数量也很稀少,而会摘取它们的也不仅仅是人类,所以竞争还是挺激烈的。而蜂蜜,说实话,整个部落里有胆量去招惹本地可怕野蜂的猎手似乎只有瓦姆,而且即使是他也会有嫌清理蜂巢麻烦,即使看到也懒的去采集的时候。所以对这种偏远的部落来说,最好的礼物莫过于甜蜜的糖果。

      乔瑟夫在村落里能那么受欢迎,他每次带来的各种糖果都功不可没。

      “能喜欢就好了啦……”嘿嘿的摸了摸鼻子,然后乔瑟夫终于发现今天盛装的人似乎不止瓦姆一个,老祭师平时都围着兽皮皮裙,今天也难得披上了坎肩,编织成无数条状的头发下面缀满石子和羽毛,一走动就发出沙沙的声响。而部落中的女性们则在胸部和下身都围上平日舍不得穿的布料,甚至孩子们也人手一条裤子或者短裙,布料最多的无疑是猎手们,红色和黑色交错的披肩挂在肩膀上,用棕榈毛和头发编织出来的腰带以少有的金属扣子或者细心打磨的石头扣子栓在腰部,多余的部分长长的垂下。

      可惜即使是这种节日里,这些人中也没有任何一个穿着鞋的,最多也就是拿块兽皮包裹了事。

      “晚上的宴会很热闹,要留下来吗?”“没问题,我早就跟妈妈说好今天来这边过夜哦,”事先已经有所准备的乔瑟夫高兴的点点头,“说起来,午饭是啥?我有点饿了耶。”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一个吃货,瓦姆默默捂住脸,“傍晚的时候会有很盛大的仪式,附近的部落都会聚集过来,你只需要呆在祭师旁边吃饭就行了,什么都别干。” 乔瑟夫搞破坏的本事,他是深有体会的,即使这小子真的毫无恶意,他也能弄出让人哑口无言的篓子来。

      被祭师和猎手双人份的眼神盯视,顿时就有点儿压力山大的乔瑟夫只好举起双手投降,表示肯定听话。

      于是搞定了不安分子的两人立刻投入到祭奠的准备里去,孩子这才知道坐在村口的瓦姆并不是刻意来等他的,其他部落的客人们陆陆续续从仅有的一条兽道来到村子,通晓附近几个部落土语的瓦姆无疑是最好的引路人,当然,他身为神子的身份也是理由之一,作为对客人的重视,前去迎接他们的都是必须是村落里的长者或者地位尊贵的人。

      等到妇女们把宴会的场地清扫干净,堆好柴火和食物,带着到齐的客人们入座的时候,天边的云海已经被即将落下的太阳染成壮丽的金红色,落座在露天里的人们,似乎也都被光线撒上了一层金粉。

      有点无聊的嚼着肉干的乔瑟夫,在祭师在火堆前大声祈祷的时候,才明白瓦姆所谓的‘有很盛大的仪式’是什么意思。

      很多年轻人自发拿出部落里各种形状奇妙的乐器来,装满沙子的椰壳铃,看起来几乎跟拙劣的弓箭没差别的单弦琴,还有许多木片和金属片钉在一起做成的简陋木琴,当然,这种重要的场合可不能缺乏大大小小的皮鼓,椰子做成的木鼓等等。

      最初,是声音带着点震动的小鼓,欢快的鼓声轻盈而喜悦,接着沙铃声紧跟其后,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连绵不绝。听了一会的乔瑟夫,在觉得耳熟之后想了半天,才总算回忆起究竟是在何处听过类似的声音。

      是人们的脚步声。

      然后是雨声,或者说海浪的波涛声。

      这是在炙热的旱季中歌颂骤雨的乐曲。

      巨大的皮鼓被敲打起来,隆隆的声响就好似天空中的雷电,从现在开始不再是乐手们的场合了,因为村落里明明不打算出门,却全部都拎着武器的年轻人们排着顺序开始上场。

      他们在跳舞,如果那些看起来更像是狩猎的动作也是舞蹈的一种的话。

      男性们的舞动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在周围轻笑的女性们欢快的互相招呼着,像许多只飞翔的雀鸟般从周围轻巧的插入舞蹈的队伍,修长的四肢柔软的摆动,饰品敲打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音来。

      她们似乎是尽力打算显摆自己的腰身有多么柔韧,不断重复着抬起上半身又瞬间折腰的动作,整齐的阵列化作不断起伏的黑色河流。而身披黑红两色披肩的猎手们则欢快的在这片河流中穿梭,跃动,高举舞动的长矛也好,不断举起拉圆的弓矢也罢,都变得像是身上最普通的装饰那样无害。

      乔瑟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原始但却动人无比的歌舞,连吃东西都忘记了。

      好吧,其实让他忘记吃东西的理由大概是另外一个。

      瓦姆亲自上场了。

      他居然也会跳舞吗!而且看样子似乎还很熟练挺好看的。等等重点不是这个!觉得自己世界观被彻底刷新的乔瑟夫,决定还是停止晚饭,避免自己被噎死或者被呛死。

      到后头猎手开始领唱部落流传下来的歌曲的时候,乔瑟夫已经完全淡定下来了。

      不就是唱歌嘛。

      世界观这种玩意儿,刷一次还是刷两次,差别不大。

      当然事后乔瑟夫还刻意去问过瓦姆是不是反感,对方的回答让他意外。“讨厌的事情我不会答应。”“……可那是跳舞唉……”“舞蹈没什么不好。”猎手淡定的回答,“作为感谢草原养育了我们的谢礼,歌舞和祭祀都很普通。”在遥远的过去,武者曾经见过许多民族更为盛大的欢庆,甚至还有许多可以说是血腥和残暴的仪式,和把奴隶们挖心剥皮之类的比较起来,只是歌舞的话真的没啥需要抱怨。

      其实瓦姆个人更偏好用勇士决斗当作庆祝的仪式,可惜这儿的部族早在多年前便取消了这种习俗,于是武者只能憾恨自个出生的太晚。

      外面的宴会还在热闹的进行,从数个部落聚集来的人们围绕热烈燃烧的火堆,快乐的起舞。领舞者的赤足拍打在地面上,手腕和腰间的饰品随着步伐的变化相互敲击出含有韵律的音色,脚步声,人们手中晃动的沙铃声,欢快的小小鼓点,还有角落里老祭司悠悠吹奏的弓琴。

      明明是在干涸的夏季,这里却到处都飘荡着河流与雨水的赞歌,仿佛真的有一场叫人心情愉快的细雨作为神明的馈赠从天空中落下一样。

      祭祀的舞蹈结束后,瓦姆就带着乔瑟夫坐到角落,慢吞吞的用匕首割下宴会中仅有的被烤到八分熟的肉来堵某个吵死人的小鬼的嘴,插着草杆的椰子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再没比这天然的饮料更合适小孩子的了,不少孩子们都抓住自己被份到的椰子当作武器,相互打闹,而老人们则从沾满泥土的椰壳中取出自酿的果酒,时不时从面前巨大的陶盘里扯下一条生肉咀嚼。直到火堆边的男男女女们开始跳起关于爱情的舞步,猎手才拉起还不太肯走的乔瑟夫从聚会上离开,后面的部分,族里的小孩子们能够天真无邪的笑着跑开,他手上抓住的家伙却搞不好会弄出什么新的恶作剧点子,不能不防。

      “不看了吗?”

      “该看的都差不多了,后面的求偶群舞你确定要看?”

      “……当我没说。”顿时明白猎手言外之意的孩子无趣的迈开步伐,“为什么所有的庆祝里都要有这些东西呢?明明是烤肉大会或者厨艺展示大会之类的更受欢迎耶。”

      “□□和进食都是生物重要的本能,不分先后。”并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吃货的,武者默默想。

      “那瓦姆你呢?”

      孩子意味不明的询问让他回过头去,迎上那对一半写着好奇一半写着八卦的松绿双眼,少年瞬间就感到了心累,各种意义上的。

      “你干嘛不参加?没有喜欢的人吗?”

      一点也不知道友人内心的疲惫,乔瑟夫用他最无辜纯洁的小眼神试图从沉默寡言的猎手身上扒点劲爆的料,哦,他当然会替朋友保守秘密了,但是这不妨碍他在秘密被公开前拿它开开心。

      “不,她们太弱,而且我们也不是同类。”

      瓦姆的回答太过意味不明,让乔瑟夫抓了好一阵头皮,也没能弄明白这家伙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因为通常他被问到不想说的问题时候,似乎总会抛出这种奇妙的答案,所以如今的乔瑟夫已经相当擅长应付猎手的神妙之语——别去管就行。

      “总之就是你不感兴趣嘛,我知道了。”笑嘻嘻的孩子如此回答,一边脑袋里却想着到底什么时候逼供对方才会说老实话。

      今天就先放过吧,以后总有机会的。

      当时还不知道有种事情叫做‘命运弄人’的孩子这样觉得,伸手拉住友人粗糙的茶色手掌,他们肩并着肩,亲昵的行走在林间的小路上。

      “啊对了,我有从家里带礼物来,在房子里,要一起去看吗?”发觉到猎手行走的方向通往野外的树林,乔瑟夫立刻就扯住他折回村落,他倒不反感去外面过夜,但是那东西挺精细,丢着不管万一在瓦姆看到前就坏掉也未免太可惜。顺便说一句,少年在这种热闹的节日里外宿已经是家常便饭,瓦姆向来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哪怕那是自己的族地——所以他们常常在村里庆祝的时候享受够美味的晚餐,然后就跑去河滩边的树洞里挤上一晚。

      总觉得像是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基地一样,非常的有趣。因此乔瑟夫经常死皮赖脸的要跟去,就连野外大堆的蚊子和各种麻烦小虫(他非常讨厌这些),也没法消减乔斯达家小少爷的热情。可惜他压根不知道瓦姆头疼的并不是带他去这件事,猎手挺想给自己不成器的弟子来个全天候的训练,如果能直接扩展到一星期,乃至于一个月或者一年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

      而监护人伊丽莎白大夫对他的申请干脆利落的敲上【驳回】俩字,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

      “JOJO一定会玩疯然后让学科成绩挂红灯的,所以没门。”妇科主任面无表情的回答,“除非你能直接给他授课或者干脆押着他上课。”

      瓦姆虽然依靠惊人的智力学会多种语言和相应的文字,但他对人类的文明并无太多兴趣。年轻的猎手是少数明明能说会写但是从来不肯去学校上课的罕见存在,不仅如此,族里的孩子如果对课程弄不太懂又没法询问老师的话,他似乎能代为教导的样子。

      对少年究竟学会了多少这件事,即使是伊丽莎白大夫,也有了点儿好奇。

      “那就算了。”

      觉得与其有这空闲,还不如多做几把弓的瓦姆爽快的放弃,再没提过要带乔瑟夫长期外出的事。以乔瑟夫讨厌学习的性格,搞不好连锻炼身体的时间都会被搭进去,这种交换太亏本,可不管是医生还是武者都低估了某人对偷懒以及玩耍之类的事情过分强烈的执著心,于是最后就变成他时常借着节庆撒泼打滚求外宿的状况。

      连瓦姆都只能举双手投降,放弃让他做什么特训之类的事儿——否则搞不好这小鬼就自己逃跑了,乔瑟夫现在已经能对付些许小兽,即使钻进森林里,只要没惹到豹子或者老虎,肯定能平平安安过整个晚上。

      “你带了什么?”JOJO送给他的东西五花八门类别繁多,不过有个共同点,都不是物产贫乏且落后的聚居地里能弄来的玩意,即使去附近的城市,多半也很少能见到,比如来自国外的糖果(没什么兴趣,分给了孩子们),特殊材料锻造的多功能匕首(这个瓦姆相当中意),军用打火石,太阳能电池的照明小灯泡等等,都是些相当实用又可靠的好东西。

      “唔,虽然没什么用处啦,但是不准嫌弃,很棒的!”因为明白猎手实用至上的性格,所以乔瑟夫很认真的跟他提出了要求。

      “为什么我要嫌弃礼物?”就算是最没有兴趣的糖果,他也只是分给更喜欢的孩子们去吃而已。

      “也不准送人。”一直斤斤计较到现在的小少爷鼓起脸颊。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吃会坏。”瓦姆难得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起来,“那就太可惜了。”

      “所以我没说什么不是嘛,这个可不行!”

      “好吧,我会努力吃的。”武者稍微考虑了一下,觉得把它当修行来看就好。

      还是难度很低的那种。

      “…………谁也没说我带回来的是食物吧?”乔瑟夫抽搐着嘴角,把床铺上方方正正的盒子拎起来丢给瓦姆。

      如果摔倒地上,肯定是会完蛋的,但是猎手只是抬抬手腕就轻而易举的将它接入手中,是用光看外表就觉得很高级的木头和丝绒组装起来的盒子,上面没有任何类似说明的东西,黄铜的小巧搭扣封闭着木盒。

      过分装饰的外表就能猜测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实用性质的物品,但是也不像是古董之类的玩意。

      打开它比想象中的容易,里面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透明珠子,多半不是水晶,而是高纯度玻璃的东西,因为内侧能看到存在着球形的异物。

      瓦姆把这颗玻璃球取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它有钢铁的底座,并且底座还很厚实沉重,

      “这是什么?”他疑惑的看着那颗外层透明,里面有颗混合着蓝,绿,白多色球体的东西。

      “…别告诉我你没见过地球仪。”原本还等着夸奖的乔瑟夫顿时就有了种明珠暗投的挫败感。

      “不,我见过,这个除开颜色,材质和大小之外跟地球仪是没什么不同,但是……”瓦姆不觉得JOJO会没事送个无聊至极的地球仪给自己。

      “我当然不会。”擦这鼻子嘿嘿坏笑起来的孩子抓过那颗球,按下底座上不甚显眼的某个开关,淡淡的光线从清澈的晶体中扩散到整个房间,先是有些模糊,然后渐渐变得清晰,在半空中浮出了许多类似被极光染色的云朵,球体,光环和无数细小的瓦砾的东西,它们安静的漂浮着,各自按照某些既定的规律,看似缓慢无比,却又奇妙迅捷的速度运转。

      “是最新的全息投影啦!爷爷的公司开发出来的,目前只是暂且靠航空局开放的资料做了太阳系和周围比较近的几个星系的影像。”

      随着乔瑟夫手指在按键上的挪动,景色不停的变换,巨大的星云在房顶上缓缓转动,无数气体和尘埃构成的庞大云朵在旋转中把足够沉重的部分压缩起来,在无声的爆炸,光辉和火焰中,恒星由此而生。

      “我们每日看到的星空,真正的样子,很了不起吧?”

      “好小。”

      被影像中的奇妙光景所吸引的瓦姆,轻声嘀咕。

      “按比例缩小的哦,别看刚刚出生的恒星只有那么一点,实际上是我们地球的好几百倍哦。”

      “……那么大吗?”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的武者罕见的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对,非常非常的大。”乔瑟夫也抬起头,安静的凝视那颗新生的恒星,“因为是来自资料的影像,这颗星星的诞生,多半是数百年,乃至于数千年的事情喔,但是由于离我们很远的关系,好几年前才被太空望远镜捕捉到呢。”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安静的看着,直到恒星诞生的景色在程序的设定中被缓缓关闭。

      “怎么样?这可比躺在树底下看银河要帅的多吧?”

      看着双眼闪闪发亮,脸上写满‘快夸我夸我’就差没有在屁股上张出条尾巴来摇晃的乔瑟夫,瓦姆没辙的伸手摸上孩子有点蓬松的头发,“很棒的礼物,谢谢你,JOJO,我会珍惜它的。”

      猎手并未发觉,他无意识的露出了完全不同于往日那般僵硬的柔和微笑。

      “哎嘿嘿嘿~这才差不多嘛!”明明只有八岁,却总是装出大人样子的乔瑟夫也同样开心的笑了,“还有一个秘密,我只告诉瓦姆你哦。”

      “?”

      “爷爷说,做星图其实是因为正在开发飞船的关系哦!”

      “…………飞船?”

      “嗯,去那些星星上的船!”松绿色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瑰丽,“原本我还想着要跟老爸一样当飞行员的,不过现在,我决定以后要当飞船的驾驶员哦!”

      诉说着遥远梦想的孩子,并未发觉武者的手掌正变得冰冷而僵硬。

      夏季的骤雨拍打着屋檐,玻璃窗外是整片被雨幕笼罩的大地,现在是整个坦桑尼亚,不,整个非洲大草原最重要的季节——雨季,丰润的水泽给这片刚刚度过干旱时节的土地带来足够的生机和活力。不过在为下雨而高兴的人群中显然并不包括乔瑟夫,他双手托着脑袋看了眼外面的暴雨,在看看桌子上能跟字典比厚度的教科书们,不知道第几次的为自己可悲的学习生涯忧郁叹息。

      “JOJO,叹气不会对你完成作业有所帮助的,发呆也不会。”坐在对面的部族少年翻阅着手中跟他的形象完全不搭调的电子阅读器如是说。

      “我这是在悲叹!”乔瑟夫满脸的被欺骗被背叛的阴郁,“两个月前你还在帮我逃课,可现在却变成我的监考老师!这不科学!”被迫乖乖呆在家庭课堂里补习的孩子一脸‘原来你也是坏人’的表情。

      “两个月前我还不知道你想当宇航员,然后伊丽莎白大夫告诉我,就你现在门门挂科边缘的成绩是绝对不可能考上飞行员的。”

      百分之八十的宇航员都是从飞行员中选拔,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来自工程师和医生等等技术性更加高等的行业,瓦姆觉得与其指望弟子变成工程师还不如指望他考飞行员更靠谱,妇科主任为他精准的判断点了个赞。

      “为什么飞行员还要居然还要考试!”并且分数还那么高!乔瑟夫简直为此痛不欲生。

      “……你起码得看的懂说明手册吧?”稍微思考了一下的瓦姆这样回答,“我问乔治先生借来看过,很多东西都挺麻烦的样子,弄不懂的话飞机搞不好就会坏了。”

      “我讨厌学习!”

      “为了喜欢的东西稍微忍耐几年,只是这种程度的付出也不能做到吗?”猎手皱起眉头,“我不记得你是那么容易放弃目标的人,JOJO。”

      “知道了啦,我会好好念的。”虽然整张脸都皱的跟失去水分的橘子一样,但乔瑟夫明白对方确实是为他着想,所以他只能咕哝着翻开了最痛恨的文学课本——为什么小学课程要有这种讨厌的科目呢!能够看懂报纸和书籍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就当是为了以后能写出打动长官的检讨书,稍微多学点东西总是不会错的。”就像是能听到孩子肚子里的腹诽内容一样,瓦姆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书本边宽慰他,虽然起到的作用完全是反向就是了。

      “不用现在就预言我以后会写很多检讨书吧?我有那么能闯祸吗?”

      少年第一次从光幕后面抬头,“我个人觉得还好,但是伊丽莎白大夫抱持完全不同的意见,如果是以一般人的忍耐力为标准的话,她的评价更可靠些。”

      乔瑟夫怨恨的翻了个白眼,“哼,反正你们现在都是一伙的。”

      “因为我现在开始负责给你批改作业和监督你上课?”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和之前有什么差别的瓦姆继续翻动电子频幕,“和我教你用弓以及狩猎的时候一样吧?换了个科目而已。”

      “差别很大!体育课和文化课绝对不是一种东西啦!”

      “可是你要学的课程我也是刚刚才学完,它们并没有比空手做一张好弓更难。”

      “我说瓦姆,你知道吗?普通人是办不到在一个星期里学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全部课程的!更何况你这家伙还一天一门!最难的数学你也只是多花半天的功夫看!!”这已经不是所谓的‘神童’或者‘天才’,而完全是‘异常’了。幸好给瓦姆测试知识程度的是乔治先生,伊丽莎白大夫,没把这事儿公布出来,否则现在大门外早该挤满前来围观人形电脑的好奇群众。

      “文学只是能背诵的程度。”对它提到的种种修辞手法,描述技巧等等之类的玩意,猎手并无太大兴趣。

      作为实用主义者,言语能完整传达想要表述的含义便足够。

      “对,但我最多背诵一小节啰哩啰嗦的诗歌,而你这家伙是背诵列入考试范围的每一本书!连标点符号都不会错!”虽然含义分析和作文瓦姆做的很糟糕,可光这样就已经够可怕了。“你真的不是外星人?”

      埋首书册的少年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很遗憾我是地球人。”

      当然,他所谓的‘地球人’的含义跟乔瑟夫所知道的那个,差别稍微有点儿大,比如里头大约还囊括着吸血鬼,雪人,狼人,海底人以及众多古老的生命等等,夜之一族也位列其中,反正只要是这颗惑星上土生土长的人形生命都算是‘地球人’。

      对瓦姆为何不说自己是人类的疑惑,在孩子的脑袋里只存在了千分之一秒,短暂到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然后乔瑟夫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给吸引了,“你在看啥?”从刚才开始,瓦姆就专心致志的努力把自己给埋进手掌中仅有20厘米见方的电子阅读器中,大有把整个下午都消磨在里头的意思。自己可还指望着等少年去狩猎的时候能躲会儿懒呢,他要是不出门不就没戏唱了吗?

      “<武器的历史>。”在冷兵器的众多图片中徘徊了很久,武者才依依不舍的随手浏览了下近代的各种热兵器,“枪的变化很小呢。”和百多年前遭遇到的那些相比差距不大,只是精准度和攻击力稍微又增加了一些,在人类的承受程度上,如果是夜之一族,依然能彻底无视它们。“我觉得用枪的话对我们来说还早了点,不过爸爸说过等我满14岁会教我,你要一起学吗?”乔瑟夫没觉得瓦姆的喜好有什么异常,作为方圆百里最出色的猎手,友人会对武器感兴趣再正常不过,这个年纪喜欢枪械和战争片的小屁孩多如过江之鲫。

      “为什么我要去学那种判断出弹道后就没有威胁的东西?”武者深深皱起了眉头,“用光弹药之后它还不如一把锤头。”

      “……起码它总比弓强吧!”发现自己太过低估对方凶残程度的孩子抽搐着脸,试图稍微扳回点儿印象分。

      瓦姆看了乔瑟夫一眼,“能用一把枪在雨林里度过一星期的有几个人?”

      “这是作弊!”

      “如果对手是人类,我甚至都用不着弓箭,JOJO。”

      “可是……”

      “大范围的战争,素质差异不大的士兵们进行团体作战的时候枪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未受训练的普通人连瞄准都做不到,我打赌他们甚至射不中10米外的大象。”

      “我觉得还是能打的中的,如果是大象的话。”

      “然后被激怒的象就会跑过来踩死开枪的那个人。”

      “唔,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的瓦姆确实没有使用枪械的必要,乔瑟夫有点儿不爽的单手撑住脸,“但是照你的说法,弓箭岂不是更更糟糕。”

      “祭祀叫我就算不一定用,也好歹带点什么东西当武器,否则族人们会觉得惶恐。”另一头的猎手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他说的只是带没带盐这种小事儿。

      “等等!难道你以前是不带武器去狩猎的吗??”开始还以为他是单纯在跟自己抬杠的乔瑟夫顿时整个惊悚起来。

      “嗯,最开始老是忘记,不过等回神想起来之后能随手扯根枝条做现成的,所以经常带弓。”

      难怪总是看到这家伙在削新弓,多半是不小心‘忘了’‘丢了’……

      初次得知事实的孩子默默捂住脸。

      “不赶紧做作业没关系吗?已经三点了。”终于翻完整部书的瓦姆点开网络图书馆,下载另外一部他打算阅览的书籍,就着下载的空荡,猎手看看墙上的钟表再看看弟子连一页纸都未写完的作业,他总算有了询问的意思。

      “你今天不去打猎?”

      “昨天的猎物是一头牛,足够整个部落吃上三天。”言下之意是今明两日都会全天候监督。

      二度被打击的乔瑟夫无力的瘫倒在桌子上,就差没有画些黑线和泪海来表达悲愤,“为什么你突然对学习热心起来了……以前明明我拖你来都不肯的!”

      瓦姆沉默了片刻,“原本我以为没有学习的必要。”

      就像是曾经所经历过的那些璀璨文明中所诞生的无数知识和技术一样,人类对自然简陋的探索,艰难的制造出能和野兽一战的武器,但是最终,他们依然必须向自然表示屈服。

      为着所有太阳之下的生命其实都脆弱不堪的本质。

      食物变的聪明了些,但这不会令人类是食物的事实有任何动摇。

      就像经过被人类驯服的犬只和野兽,无论它们为这些自命为支配者的生物做出多么大的帮助,最终的结果依然是餐桌,餐桌,和餐桌。

      或者毫无理由的杀戮,因为‘比较占地方’。

      食物链上层的人类理所当然的对待着下层的物种们,而顶层的夜之一族也理所当然的如此对待人类。

      对瓦姆而言这些概念已经深入骨髓到接近法则的地步,就像太阳终将落下,月亮总要升起,而他们注定只能支配残缺的世界。

      在乔瑟夫给他演示那张简陋无比的‘星图’之前,他从未怀疑过那些。

      然后现在,夜族的末裔终于发现到一个事实。

      人类依靠着所谓的智慧,在世界中挣扎生存的日子已经足够长久到了产生质变的地步。

      上一次,他还没怎么了解那种叫做飞机的东西,但是如今已经常常能在极其高远的空中观察到,即使恢复原本的身体,甚至借助弓箭,自己也没有完全的信心能将它们击落。

      而他们所拥有的破坏力也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变大。

      瓦姆注视掌中的电子书籍。

      <比一千个太阳还亮> ,黑色的字体下是被橙红与白炽占据的扉页照片,虽然是数字资料,但是图书馆忠实的还原了纸质书籍除开质感以外的每一份细节。

      如果当时面对的是这种武器的话,会怎么样?

      武者最终只能想到在它落下之前先拆散的办法,毕竟当时它的构造还不似如今这般精密,毁损击发装置的话也许能避免爆炸。

      但放在如今,用那种高空飞行的机器来投放,距离好几百米,破坏力却能囊括直径30公里,并且带来的不仅仅是强大的冲击波,还有对夜之一族及其致命的热辐射。

      最后则会产生针对所有生物体的放射性伤害。

      多么出色的赶尽杀绝。

      发现地球上大量存在着这种武器的时候,瓦姆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不是战斗中被击中而残留的灼热,不是赌命厮杀中挥之不去的寒意,不是面对生命中二分之一的时间都必须躲避的可怕光线,甚至也不是和遍布大地的庞大种群敌对的孤寂,而是生存的可能被机械性抹杀,连残留的希望都要彻底碾压的那种恐惧。

      它毁灭的对象甚至不仅仅是敌人,还包括人类本身。

      那种几乎可以说是壮绝的疯狂破坏欲,让瓦姆察觉到了某些熟悉的部分。

      他在书籍里得到这种地球上顶级武器的最初诞生地——德国,柏林。

      是纳粹最开始研究它,也许是为了挽回战争的失败,但是他们没能赶上真是太幸运了,许多科学家和研究者们信誓旦旦的说。

      只有瓦姆知道并非如此。

      对付同类怎么会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想要对付的,应该是‘我们’。

      武者不愿去猜想两位年长者遭遇了什么,所有的历史中并未留下‘非人类’的半点痕迹,吸血鬼至今也只是传说。

      他们没能残留下来。

      是的,‘残留’。

      有些凄惨的字眼,曾经的瓦姆从未想过夜之一族的他们,会有被自然‘淘汰’的一天。

      但它终究到来,以无可抵挡的姿态,沉默的站在末裔的面前。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夜族。

      被不知名的力量迫着驻进人类躯壳的瓦姆,抓紧手中的阅读器,“……我原本以为用不着。”

      他喃喃低语。

      【卡兹大人,我们是不是,在原地停留的太久了呢?】

      花费了近万年的时光,只是单纯的想要追逐阳光的,仅存的夜之一族的魂灵,在人类脆弱的身体里注视他唯一的友人,许愿要去往宇宙的孩子。

      在对方诉说梦想的夜晚,瓦姆第一次发觉他们相距如此遥远。

      横隔一万两千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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