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废园 ...

  •   虽然早已听了好几遍冯光的描述,待到赵元俨自己走到那座院子门前,看见那几株夜色里黑魆魆的古木,发出飒飒的风响,还是不免唬了一惊。

      今日傍晚,做眼线的小太监来报,李精白又去了那个院子。元俨当下便带了冯光与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都换了夜行服赶来。正如冯光所言,这条小巷,其实只是两边深宅之间参差隔开了一条路,另一头恰好被一户人家的院墙封住,只有进口没有出口。有钱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大户人家,从这里向隔壁院子望去,便能见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高楼,隐隐传来笙歌之声,主人寻欢作乐,正在兴头上。巷内无人,冯光摸上前,试着推了推那扇小门,门竟然就开了。

      众人暗喜,心想这李精白也忒不小心了。

      但这院子里面的景象,就和南清宫荒废多年,未曾收拾之前一般,满地乱草,还有蚊虫嗡嗡飞舞,又把元俨吓了一跳。四人初到此处,都不敢点火照明,先是站定了脚,观望着近处无人,才敢迈开脚步,试探着前进。夜中也看不清楚,只觉得脚底下都是一片密密麻麻交织的藤蔓枝叶之类,再加上近旁一棵老树枝桠伸出,才一行走,险些就将冯光绊倒。

      这个地方的草木,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修剪过了。所幸今夜有些月光,待到四人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幽暗光亮,看到身边却全是这些乱烟荒草纠结在一起,绵延成片,夜里雾气沉沦,不要说路径,便连个方向也辨不清,只有背后的小门,尚能认得清楚。四人稍稍徘徊了一阵,无处可去,又怕这院子里或许有什么机关暗道之类,不敢乱闯。那两个侍卫,任是武功高强,碰到这种情况,也不免心里发虚,身冒冷汗。

      这等地方不像是在京师,倒像在最偏僻的乡村驿路,哪里能住人。如此一个废园,李精白却在这里做什么?

      元俨见了这番景象,免不得疑心冯光看错了地方。正要发问,忽然一线微光,隐隐从树枝之上透来,不知是月光,还是隔壁人家高楼上的灯火,正好映出沿着墙壁,影影绰绰的一条小径,接着又不见了。两个侍卫甚是警觉,只一闪念间,都把手握住了刀柄,望园子中的几棵老树上看去,只剩要施展轻功,跳上去查看了。不过四人伏在草里看了半晌,只有晚风摇动枝桠,暂且不曾发现什么异动。元俨早等得不耐烦,便低声吩咐道:“既然只有这一条路径,各自小心些,且沿了这小径走去罢。”

      这一时间,没有他法可想,四人只得依了这话,小心翼翼,一步三回,慢慢地沿着这条小径往前走。两名侍卫一前一后,冯光也在前面引导,扶持着元俨向前探去。所幸这小路虽然极狭,不过是深草丛与院墙之间的一条隙地,路面倒还结实平整,似是时常有人通过。初始时,只容一人侧身而过,还不免常常踩到草木,折损了枝叶,但走了数十步后,转了一个弯,那小径却渐渐地宽大起来。

      原来这条小径,只不过是将起头的一段隐藏在草丛里,不教人容易发现。四人仍旧不敢轻忽,再走了两个弯,豁然开朗,虽然两边依然是乱草杂树,而脚下竟已是十分整洁的石板路了。

      回头看看方位,四人已接近这院子的中心,前方有棵大树,隐伏在树影之间,已能见得一座平房,窗格里淡淡射出些灯火的光辉。虽然很是晦暗,但若非穷人家中夜里的孤灯如豆,就是把华烛隔着厚重的帘子。这却也瞒不住两名侍卫,他二人再往屋子的后方一望,那一面却也像是荒废的样子,似乎并无有房屋和灯光。

      侍卫低声禀道:“千岁,这等地方,恐怕房屋近处有机关,且请千岁留步,容小的们先去探查一阵。”

      元俨听了,摇头道:“这么大的一座院子都没有机关,只是在荒草丛里藏了一条小径,从后门进来,还不敢让人看见。谅他一个李精白,设不得什么高明的机关。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直冲过去便是。”

      说罢,一手握住腰间软剑,便径直迈开脚步,朝那房屋走去。

      两名侍卫看见王爷如此行事,急忙“喏”了一声,“唰唰”地抽出刀来,紧走几步,抢在元俨前面。冯光站在一旁,听了此语,早吓得面如土色,虽然他身上也带了兵刃,却战战兢兢地迈不开步。无奈,只得被一个侍卫一手搭住了肩膀,接着总算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磨蹭了过去。

      —﹡—﹡—﹡—﹡—﹡—﹡—﹡—﹡—﹡—﹡—﹡—﹡—﹡—﹡—﹡—﹡—﹡—﹡—﹡—﹡—

      那座房屋,竟连大门都没有如寻常住宅那般开在南面,而是直对着北边的院门。房屋门前的石板路径甚是齐整,借着房内透出的些微的反光,平平整整,走起来与宫中道路,都不差分毫。看来这院子里,只有北边那一条通道,而住家惯常使用的南门大道,却是没有,不知是不是李精白自己改的。

      两扇黑漆板门,被侍卫一脚踹开。两名侍卫首先冲进房里,刀锋冷厉,舞作雪光,打算应付四周袭来的箭雨暗器,谁知过了半晌,却毫无动静。待得元俨与冯光都到了屋里,迎面却是一间空屋。循着那两名侍卫的声音,转过一座屏风,才见得李精白与一个美貌女子,只穿了亵衣,对坐在榻上,都吓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榻前的桌面上还有半碗汤药,微微冒着热气,却没有椅子。

      不想到从外表看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座平房,屋内却不小。内中并未设置隔墙,只依次摆了几重雕花隔扇,把偌大一座屋子,分隔成五六间小室。元俨目力所及,只看得见眼前的这一个小室里,摆放的不过是床榻与那张小桌,以及榻边的一个小柜。但是这些家具的形制、雕工和镶嵌,样貌之精致,技艺之高超,让南清宫的众人都不免赞叹。

      可惜眼下不是赞叹的时候。元俨吩咐冯光上前,守住李精白与那女子,又着侍卫把其它房间搜查了一遍。不多时,侍卫回报道,其余屋内只有几张桌凳与两处放置衣物的橱柜,柜子都一一开过,确认此中再无别人。元俨便问那女子是谁?那女子半伏在榻上,战战兢兢,说是花满楼的歌女,名叫潘玉奴。

      元俨听罢,便命侍卫搬来一张椅子,悠然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往李精白眼前晃了晃,放到桌上。看李精白的脸色,见了这个东西,颇有些诧异。

      元俨冷笑道:“李公公,当日我们在中牟雁鸣楼上,把这种东西见过一次,却没料到,如今竟在秘阁里重见了。”

      听见说“秘阁”二字,李精白倒像是明白了一般。

      元俨端起那个木盒把玩了一阵,又打开来容李精白看了看,仍是半盒木屑,并无香气。他便丢下盒子,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问道:“元俨愚钝,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趁着今夜夜色甚好,外面人家还在歌舞,李公公可否不吝赐教,好让元俨增长些见识?”

      “这是一种西域奇毒,名字咱也不知道,听说叫做散花毒。”李精白坐到榻边,垂下一双老脚来挠了两把,随口答道。那玉奴分明吓得魂不附体,李精白挪到榻边,她却似解了套子的野兔一般,径直缩到墙角去了,依旧是低着头抱成一团,倒是还时不时偷眼往这边觑上一刻。

      饶是皇宫里的总管公公,也没有这样回复亲王问话的道理。冯光连忙喝问他怠慢无礼,李精白却丝毫没有起身答话的意思。元俨止住了冯光,又问道:

      “一种奇毒?究竟奇到如何程度?”

      “咱家没有见过实效,也不敢说就是那样。据说这散花毒,盒子里乃是一些木屑,初时打开有种异香,引得人欲罢不能,但是时间稍久,就没有味道了。至于这毒性,全都在那香气之上,只要打开了盒子吸入,就无有解药。虽然外表看上去无异于常人,但是只要晒到日光,就总有突然毒发身亡的一天,除非是接下去的十年时间都不见天日,或许可以活得下来。除此之外,咱家也不知道了。”李精白倒是爽快,一口气说得干净。

      “宫里还有多少这样害人的东西?”如此奇毒,元俨听得怒从心发。

      “一件都没有了。”李精白淡然答道。

      “此话当真?”

      “当真。”

      “岂有此理?”

      “有人漏夜进了宫中香阁,将所有的散花毒,都偷走了。”

      “只偷走了散花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样的话在元俨听来,如何能够相信,“里面那么多珍异香料,一概都没有偷去?”

      “正是如此,十分奇怪。周王千岁若是不信,只管自己去香阁里查找。这散花毒本是极稀罕之物,制法据说是将毒液浸透了那些木屑而成,至于毒液的配方,目下在西域也已经失传,竟不能再得到一盒了。所以自从那一日之后,宫里就再也没有一盒散花毒了。说起时间,咱家也记不清了,也就是这几年。”

      “宫中原有多少?”元俨皱起眉头。

      “大约只有十数盒,都是太祖皇帝东征西讨之时,从他国朝廷内取来的。”

      “出了这样的事,竟然没有禀报皇上?”

      “众人都害怕责罚,”李精白说出这些话来,倒像是事不关己,漠然得很,“皇上又没有日日要用着这个东西,一百年也用不着一两回,能压下的事情,自然都会压下。”

      “我在宫里也住得久了,何以竟还不知道此物?”

      李精白冷笑道:“千岁想多了。当年太祖皇帝从敌国知晓了此物的用处,便立下家法,此等物事,只有陛下与正宫,才会知道。再是得宠的娘娘,也难取得一盒。”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便是那一年,奉旨到中牟送药之后,小人才知道的。之前只听说,不能让千岁闻到气味,故而掩了千岁口鼻,那时小人也实在想不通秦王殿下为何投湖,但他自然是懂得底细了。”

      “依你所言,就是秦王,也不应当知道此物?”

      “小人也不清楚。秦王精通香道,曾广请名师传授,恐怕不是从宫中得知来的。”

      “不错,可见正是如此。”元俨厉声道,“就算当时你不知情,后来你却与皇后勾结,取了这等奇毒来谋害一个小小外臣,也是滑天下之大稽,哪有这样的道理?”

      “千岁说的是晏殊校理?那是老奴自己做下的事情,不干皇后娘娘的事。”

      “真是一派胡言!”元俨怒极而起,拍案喝道,“那时晏殊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和他有何仇怨,值得为此犯内宫家法?事成之后,你还想逼迫那投毒的宫女自尽,事情不成,竟然将珠儿囚在冷宫,不能出院子一步,没有后台,你如何做得此事?”

      “宫里的总管公公,手眼通天,时常比娘娘们能做更多的事,千岁不是不晓得。”李精白只是冷笑,“晏殊校理之事,其中自有恩怨,千岁不知,咱家也不想说。小人死不足惜,至于那珠儿竟然未死,侥幸被千岁救去,算是她命不该绝。”

      “你倒是有义气,”元俨道,“不知那幕后之人,给了你甚么好处?”

      李精白道:“本来就没有这些事,千岁又何必纠缠?”

      “你明明知道这盒里有毒,方才我打开木盒,你竟不发一言,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元俨见盘问不出更多的内情,又怕再待下去拖到天亮,到那时行动不便,随即冷笑道,“只凭你这居心,存心陷害宗室,今日杀了你就不冤。”

      说罢,他便向侍卫做了个手势,两人即时上前,将一筒鸩酒,捏着李精白的脖子灌了下去。

      那一边,潘玉奴爬下榻来,磕头如捣蒜,口里一叠声喊冤,说自己不过是每隔三五日被李精白叫来侍夜的人,其他的事情一概都不知道。元俨问道:“李精白是个公公,你却如何跟他过夜?”玉奴道:“便是靠这桌上的汤药,虽然没有男女之实,也能缠绵许久。”元俨又问她是何出身,玉奴只道是自幼被卖入烟花场所,几个月之前,被李公公点名要了,每隔数日到这里来一趟,实在不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事情,哀告王爷饶命。

      元俨喝道:“你这贱人,不说别的,单凭与宫中内侍在这废院里勾勾搭搭,便该获罪,不须多说。”

      说罢背过身去,只听后面一阵响动,玉奴哭哭啼啼,接着惨叫一声,便也没了动静。他再回过头时,见那玉奴也横在地上,口鼻青紫,已是气绝。

      “殿下,这里怎么办?”三人看了看屋内狼藉之状,只得请示元俨。

      “那个宫女韩娇,不过从宫里多偷了几件金银,还懂得一把火烧了仪鸾殿,这下你们倒不懂了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