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雨流年》青兜兜

12、第十一章

　　“恩，好，谢谢你，明天见”，纪宇扬放下电话，再次看向夜色中的心锁。
　　已经两个小时了，从心锁出来后，他就一直坐在车里，在街角的路口静静地看着，看到她和另一个女孩走进心锁，天知道当时他是怎么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冲上去问她，“你是不是雨晴”，只因为吴雅韵告诉他，她叫苏惠，英文名Mandy，是美国华侨。
　　苏惠……苏惠……
　　半个多小时后，她从心锁走出来，一个人，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纪宇扬就这样开车跟在后面。
　　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事了。他不想深究。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金朝酒店，苏惠下了车，风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苏惠习惯性地将头发括在耳后，露出半张侧脸，清晰而深刻。
　　纪宇扬就这样贪婪地看着她，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渐渐离自己远去。
　　默默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上一口，纪宇扬闭上眼睛。
　　有多久没有正视过自己了，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很努力地生活，努力在向别人宣示着他在用心地活着。即使用心过后，换来的，会是更加无法遏制的心痛。
　　有人说：“时间可以淡忘一切”。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时间是加深思念的催化剂，如同老酒一样越来越浓烈。害怕每天早晨的醒来，眼睛睁开的那一刻，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曾经自己对谁说过：早上醒来，有你有阳光那就是我想要的未来。曾经以为，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实现这个诺言，然而当他还没来得及细数那些期望中的幸福，一切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于是，他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忙起来的时候就会遗忘。
　　他决定去美国发展，父亲同意了，至于母亲，那件事之后母亲的态度也改变了很多，已经没有人会阻止他做什么。
　　其实不同意又怎样，他还是要去的，只是，习惯了做一个好儿子，习惯了身上背负的责任。小姑和钟天他们对自己说，“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雨尘看着他说，“哥，你就那么放不下她，要躲到美国去”；临走前一天林子俊约他去酒吧喝酒，纪宇扬只记得他对自己说，“真好，你还能走，我连走都走不了……”，最后，那天晚上他们都醉倒在酒吧没有回家。
　　也许，只有雨尘说对了，他想躲，躲开留有她身影的地方，躲开关于她的城市。
　　后来，纪宇扬在美国创办了YAQ，YAQ……纪宇扬和纪雨晴。这是他想做的事，他说过要创立自己的电子技术公司，她说，要见证他的每一步，他的成功；如今他做到了，雨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来赴许下的约……
　　风，吹弯了思念……
　　翌日一早，纪宇扬走下楼梯，餐桌上只有纪浩然坐在那里吃早餐。
　　纪宇扬往餐桌走去，“爸，早”
　　“早”后者闻言回道。
　　李嫂将早餐端上来，放到纪宇扬面前。
　　“谢谢李嫂，对了，妈呢，还没起床吗”，纪宇扬接过李嫂递上的餐盘。
　　“太太今天和唐太太她们去玉锦寺吃斋，一大早就出门了”，李嫂将手上的牛角包朝桌中央推了推，“老爷，我让阿兰新做的牛角包，你们尝尝”
　　“不用了”，纪浩然拿起餐巾，拭了拭唇角，继而对一旁的纪宇扬点了点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一边撤出椅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朝餐桌这边看过来，“李嫂，花房的锁有点松了，叫老杨换一下”
　　“哦，我知道了，老爷”，李嫂在桌前应道。
　　纪浩然走出客厅，照例去花园料理那些花草。
　　不多久，李嫂从厨房端出一个水果盆，走到纪宇扬身边，“少爷，吃点水果吧”
　　纪宇扬在李嫂满脸的期待中叉起一片苹果，喂进嘴里，“很甜”，说完淡淡一笑。
　　“甜就好，甜就好……”，李嫂无意识的呢喃。
　　纪宇扬探究地看着李嫂，刚才父亲坐着吃早餐的时候，李嫂就已经在他身边来来回回了很多次，要不理理报架，要不摆弄摆弄花瓶，连干净得都能照出人影的茶几都被她擦了又擦，现在又是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纪宇扬放下刀叉，“李嫂，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恩……少爷，李嫂做下人的，本来不该多说什么……”，李嫂显然一愣，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
　　纪宇扬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李嫂，你知道我们从来没把你当下人看，那么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嫂是纪家的老人了，当年纪宇扬爷爷还健在的时候李嫂就开始纪家做事。说起来李嫂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在乡下结婚才一年都不到，丈夫就在工地干活时出了意外，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不说，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婆家人把责任都归到她身上，说她克死了自己的丈夫，霸占了丈夫那点可怜的抚恤金后就将她扫地出门了。乡下人都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且李嫂克死她丈夫的事在乡间早就传开了，这种女人谁还敢碰，到后来连娘家人都不愿再收留她，走投无路的李嫂才独自一人来到S市做工。纪家看她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又举目无亲，便留她在纪家做佣人。那时候纪浩然还没有跟俞虹结婚，算算到现在都有30年了。
　　李嫂踌躇了一下，微一抿唇，便道，“少爷，这半年来你都没有回家，有些事你不知道，前两个月老爷在家突然心脏病发作被送进医院，幸好抢救及时才缓过来”
　　纪宇扬霍地站起身，眉头一蹙，“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件事没有人告诉我”
　　“是老爷，老爷不让太太和我们告诉你，连大小姐都不能说。他其实是怕林家人那边知道了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老爷是不希望你们兄妹担心，还要少爷你来回奔波”
　　纪宇扬一阵沉默，想起了那天在餐桌上母亲的欲言又止。
　　“李嫂，既然爸爸都不让你们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纪宇扬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唇。
　　“唉……这些年李嫂都看在眼里，我知道失去二小姐你很痛苦，可是少爷你要知道，老爷何尝不痛心，她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啊；况且二小姐出事前的那通电话一直让老爷耿耿于怀，老爷总觉得是他害死了二小姐，你说老爷他能好过吗。少爷，今天就算你会怪我也好，这些都是李嫂的真心话”，李嫂心一横，索性将话都说出来。这三年来，所有的人都刻意不再提起那天的事，可是李嫂觉得越是逃避只会让受伤的人更多。
　　纪宇扬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嫂一眼，绕过她走向客厅的落地窗。
　　风吹动了窗帘，一晃一晃，弧度轻柔，如波光一般闪动。
　　纪宇扬站在窗前，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园，林荫小路旁是大片的薰衣草，微风阵阵吹送，满目的薰衣草迎风摇曳，绿叶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
　　再看过去，一个落寞的身影在园间修剪着茶花，一旁那棵高大的茶花树下，一架白色秋千静静立在那里，树叶遮去了眩目的阳光，徒留一片清凉。
　　阳光射进来，纪宇扬微微眯眼，眼前出现片刻的恍惚失神，树下的秋千上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孩，穿着浅粉色的连衣裙，两只雪白纤细的手拉着秋千绳，娇美清丽的脸上满是明媚的笑容，对着自己偏头一笑：哥……
　　纪宇扬眸光微动，瞳孔一阵收缩，不易察觉的热切，那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立时涌上心头，翻出丝丝烧灼的痛意……
　　李嫂站在纪宇扬身后，看着面前依旧俊逸潇洒的背影，教她不由得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她依稀以为回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早晨，那时的纪浩然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这对父子真的太像了
　　同样已经是浑身伤痕累累，却都选择紧紧地包裹住自己
　　明明不想伤害身边最亲的人，却在不经意中将他们越推越远
　　他们都爱上了
　　同样也都失去了
　　如果当初他们都选择意无返顾
　　那么……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