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漪水

5、魍魉泪（四）

　　月华如水又是一个不眠夜，罗清握着两块木牌在烛光下端看着。两块木牌材质一样且都写了一个“罗”字很明显是出自同一个地方。他看了看手边的一个药瓶，瓶塞打开便是一股清幽的冷香，这是萧白洛用木幽兰特意为自己配的治疗脑伤的药……

　　夜微凉，如缎的月光照在孤坟前那一道背影上又平添几分寂寥之感。听到脚步声萧白洛没有回头却开口道：“其实我也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

　　罗清没有太大的反映，萧白洛之前在树林的反常举动已经让他猜出了些许缘由，因为感同身受才会如此吧。

　　“只是我并没有那个婴儿那么好命。”萧白洛接着道：“我阿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又恰巧在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府里的人暗地里都说我是鬼胎投世克死了我阿娘，阿爹自此对我不闻不问也觉得我是灾星。我自幼身体不是太好，且总能看到一些常人难以看到的东西。阿爹说阿娘被我克死了，但阿娘却一直陪在我身边。后来县里发生了瘟疫，死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是我给全县带来的灾祸要烧死我。阿娘怕光怕火却硬是要往火堆里冲想救下我，最后没了……也幸亏遇到师傅她从火堆中救下了我还治好了全县的瘟疫。我不想再留在县里，师傅便带我来了这魍魉谷。她待我如亲女，还教我行医施药，只是后来……”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墓碑：“她死了，我只知为了一个男人。她回来后功力尽失容貌衰败，连我也不知她失踪的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了什么事情。”

　　罗清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只知萧月这个名字分外耳熟却不知在哪里听说过。

　　萧白洛在墓碑前整整站了一夜，而罗清就在一旁陪了一夜。他素来不知如何安慰人，唯一想到的便是这种方式了。值得欣慰的是，一夜过后萧白洛又变回了那张嬉笑的面孔。坟头不远处是一大堆燃烧过后的灰烬，若不是看到些细碎的残渣，罗清还真不知道这些竟是他和萧白洛从市集买回来的东西。

　　“你怎么把他们都烧了？”

　　萧白洛浑不在意道：“你也知道我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山中存了些鬼魅，因为死于非命不可投胎时间久了便成了山魅，这谷外的瘴气也因此而来，说来它们也护着这魍魉谷。以前师傅给我血玉护身，如今它们已经被调教得很好只是偶尔调皮了些，买点小东西哄一哄就好。”

　　罗清虽隐隐猜出了些什么但是从萧白洛口中确定还是有一股寒气从脊背窜了上来，整个人不自觉地抖了抖。

　　萧白洛狡黠一笑：“罗哥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冷？”

　　“没，还……还好。”

　　“不应该呀，它们现在都围着你呢。”

　　罗清一滞，一本正经道：“洛儿，此地阴风正盛，你昨晚又在这里站了一夜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远山青黛，白水缠绕，谁能想到魍魉谷外蔽天的瘴气却护着谷内一方秀色。罗清看着在溪水中嬉戏的女子，眼中不禁浮起了一抹柔色。他心中竟有这样的念头若是避开俗世纷扰和萧白洛一世守着这桃源之地未尝不是件乐事。只是那人的话语犹在耳边，一字一句都如利刃穿心，激得他日夜难安。他想，他是不甘心的……

　　是夜，罗清又从梦魇惊醒。梦中，他被人断筋折骨的痛楚还是那样清晰。他自嘲一笑，他那师弟真真是了不得，面上虽对自己恭敬有礼，内心却早已恨毒了自己。服了萧白洛配的药后，他便记起了一切，如何受的伤，如何掉的崖，这一切都拜他那位师弟罗夙所赐。

　　那日他和罗夙奉师命去剿灭无毒林教的残余教众，哪知却被人暗算，还是身边最亲近的师弟。罗夙将他逼至断肠崖，两人缠斗了一会儿他终究技不如人败下阵来。罗夙说：“师兄，我知师父早已将那传位宝刀罗浮刀给了你，论武学和才干我都胜你一筹，但师父却独独偏爱你。自古以来，高位者有能者居之，师兄若是当了这罗生门的门主师弟我委实不服气啊。”罗夙一剑指向他，面目狰狞道：“说！你将刀藏在哪了！交给我，我或许还能顾及往日的师兄弟情谊给你留条全尸！”

　　“不错，师父是时常夸你聪颖，懂得剑走偏锋，但你心性不定，如今为了门主之位竟然和□□勾结害了众多师兄弟，罗生门若是落在你手中怕又是一个无毒林教！”

　　罗夙恼怒一脚将他踢至山崖边，内力震荡当即断了他几根肋骨。

　　“这无非是他偏心于你的说辞罢了！说！刀在哪里！我没什么耐心！”

　　他无力，拼着最后的力气将缠着腰上的罗浮刀取下，趁其不备将刀丢下了山崖：“就算我死罗浮刀也不能落在你的手上。”他大笑，只觉得看到罗夙脸上的恨意分外过瘾。

　　这一举动无疑触动了罗夙怒气的爆发点，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踢下断肠崖后冷冷道了一句：“我回去会和师父说罗生门一众师兄弟无意中了无毒林教奸计受重创，尤其是大师兄跌入了断魂崖尸骨无存……”

　　想到此，罗清心中便有一股难言的怨气，紧握的双拳青筋暴突。如今他既活着，仇定要报的，先不说罗夙，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罗生门是他老人家毕生的心血在江湖素有侠义之名绝不能落在小人的手里。只是他身上的伤虽然好了，被挑断的手筋脚筋也已复原，但功力尽失，对习武之人来说这和废人有什么区别？若要回归以往的功力，怕又是十多年的光景，自己怎么等得起？

　　他不知如何是好眼睛却无意瞥见桌上装药的小瓷瓶，脑海中划过一道灵动的身影——萧白洛……

　　翌日一早，萧白洛一出门就看到罗清在院中舞剑。虽一招一式很有章法但有形却无力。罗清也知道这一点，舞剑舞到一半突然烦乱了起来，招式越来越凌乱，最后那罗浮刀刀锋一转直接划伤了他的手臂。萧白洛惊呼一声，立马跑过去检查他的伤势。

　　屋内，萧白洛正在为罗清上药。见罗清神色恍惚，萧白洛叫了几声才将他唤回了神志。

　　“罗哥哥你最近总是心绪不宁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罗清望向萧白洛，那深沉的目光看得萧白洛一时心乱。

　　“洛儿。”他道：“我想要报仇。”

　　萧白洛手一滞，片刻恢复镇定，心中却有些酸已经酸楚：他终究是说出来了……

　　其实早些天她就已经察觉到罗清恢复了记忆，只是他从未谈及自己的伤势从何而来，现在说要报仇，他功力尽失，一时半会儿肯定无法恢复，这仇如何报起？

　　见萧白洛峨眉微锁，罗清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洛儿，你医术高明一定有办法帮我恢复内力的对不对？等我报完了仇，解决了一切事情，我答应你一定会回魍魉谷陪你的！”

　　萧白洛望着他，见他眼眸中透着真诚当即扯出一抹笑颜：“那必须的呀，我医术这么高，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放心吧罗哥哥，我定会帮你恢复内力的！”

　　罗清如释重负，他知道她定有办法的。

　　接下来几日萧白洛都将自己关在药庐中，罗清只当她在研习医书。自打恢复记忆后罗清一向浅眠，但几日来都睡得特别沉，每日醒来也特别有精神，更令自己欣喜的是他的内力竟在慢慢恢复，他只当萧白洛每日给自己吃的药起了作用。

　　夜半，萧白洛又偷偷潜进罗清的卧室，桌上的安神香还在冒着屡屡香气。萧白洛望着那张熟悉的睡颜，长叹一声：这世上哪有这么快就恢复内力的药，除非是仙药。她聚力将自己的内力慢慢传给罗清。为了免除他的怀疑，她每天给他送些进补的药，晚上便偷偷为他输送内力，让他以为是自己的药起了作用。

　　半数修为她都给了罗清,自己却元气大伤，怕是要修养好些日子了……

　　萧白洛去了何处罗清也不知道，她只留了封书信说他内力已经恢复，期间花了不少药材，她得去魍魉谷各处转转采摘些新的草药，归期不定。罗清原本心中还有疑虑，但在药庐等了两天还未见萧白洛回来他心中下了个决定。

　　罗清回头看了看掩在薄雾中的药庐，心中有些不舍，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他想萧白洛会谅解他的。

　　人影渐去，药庐旁的竹林里飘过一抹白色的身影，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唇边那一丝呢喃饱含着无尽的委屈：“他真的走了呢……”刚说完便是一阵轻咳，转瞬却好似对空气道了一句：“我没事，等我调养好了我便去找罗哥哥。对了，你去对谷外支会一声叫它们不要为难罗哥哥，让他出谷。”

　　只是萧白洛万没想到她去找罗清的日子正好是他和武林盟主千金结亲的日子……

　　罗清是报了仇……

　　他一出谷便遇到了追杀，好在有惊无险，想来罗夙已经知道他没有死而且藏身在了魍魉谷内。经过多番打听他知道罗生门早已易主，先门主暴毙，如今的门主便是罗夙，他的那位师弟。而且在江湖上，罗生门早已不是昔日的罗生门，竟然归于了无毒林教麾下，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成了人人痛恨的邪魔歪道。

　　听闻消息，罗清心中万分悲愤。以一人之力他无法和整个罗生门抗衡，权衡之下便找上了江湖第一大门派名剑山庄，为表诚意，甚至以罗浮刀相赠。名剑山庄庄主慕容昊贵为武林盟主，只要有他相助，夺回罗生门他便多了几分胜算。

　　只是没想到的是，慕容昊的女儿慕容烟会看上自己。慕容昊只有这么个独女，自是宠她。甚至将罗浮刀还给了他，换了个合作条件只需他娶了自己女儿……

　　他答应了，只待夺回罗生门便和慕容烟成亲……

　　萧白洛来了，还是在他的喜宴上。

　　他很想和她走，但罗生门上下该怎么办？如今门内事物刚刚回归正途，他不能走，而且他必须娶慕容烟。罗生门遭到重创，必须依附名剑山庄才能在江湖上立足，萧白洛他此生注定要负了……

　　萧白洛一人回到了魍魉谷，并没有带回罗清。她颓然地跪倒在那一座孤坟前，眼睛酸涩却已经流不出泪了：

　　“师父，你说得对，余生若是一个人只能存在记忆中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想忘，可是忘得掉吗？”

　　是夜，萧白洛做了个梦，她想应当算是个噩梦。

　　梦中，她身形飘飘立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环境阴森可怖，不时能听到凄厉的嚎哭。

　　她的面前薄雾迷绕，隐隐能看到一方石桥，石桥一头立着一抹窈窕的身影。萧白洛走近一看竟是一名绝丽女子，此时她正挥着手中的大勺扯着嗓门喊叫着：“喂喂喂！排队排好啦！人人都有！哦不对！鬼鬼都有的！”

　　她将手中的汤碗递给身旁的白影，呼喝着：“喝下孟婆汤，一世悲欢离合都将与你无关，前世之因果都将化为过眼云烟……”

　　萧白洛听罢，身形一震，自己的三关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她……她是孟婆！画像上的孟婆不是老太婆么！怎么会长这样！

　　萧白洛还未回神，那绝色丽人已经发现了自己。

　　“哟，都五百年了，终于有凡人的执念来到这处了，真是稀奇，受情伤了吧小姑娘？”

　　萧白洛点了点头。

　　那绝色女子用大勺刮了刮锅底，将好不容易抠出来的汤渣给她递了过去：“我这孟婆汤也是忘情水，喝了保管你忘光光，但你阳寿未尽，喝了这冥界的忘情水必会伤及身体根基，你可想清楚了？”

　　想到罗清，萧白洛心中一恸：“我宁愿伤身也不愿再为他伤心了……”

　　她望着手中绿莹莹的汤水，踌躇片刻终是一饮而尽……

　　原来孟婆汤的味道……是这般的……眼角一丝晶莹滑落，原来她还是会流泪的……

　　两年后……

　　西域众魔教突然集结起来一举攻入中原武林。名剑山庄一夜覆灭，盛极一时的罗生门也惨遭灭门。只是罗生门的门主和他的夫人却不知所踪。

　　一夜风雪将魍魉谷掩在了一层厚厚的白絮之下。

　　萧白洛躺在檐下的摇椅上华发飘飞，似能与漫天的风雪融为一体。

　　“吱呀”一声，听到院中的动静萧白洛不禁皱了皱眉。院外一人抱着一名女子一脚一个血印而来。待走到她的跟前，那人竟“噗”的一声跪了下来。

　　“洛儿，求你救救烟儿，她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如今怕是动了胎气……”

　　萧白洛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莫名一痛，眉头纠结得更深，这感觉令她很不舒服，而且此人是如何突破魍魉谷外的瘴气的。

　　“你是谁？为何叫我洛儿……”

　　罗清抬头，见她满头竟是银丝，眼中满是震惊：“洛儿你……”

　　萧白洛看着他，眼中满是兴味：“救她可以，不过我活不了多久了，在此期间你就陪我说说话，我许久不曾和人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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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擦！一不小心写了个渣男！第一个小故事结束啦！花花捏！评论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