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成谶》万俟溦

1、一梦成谶

　　我从未作过有关白马王子的梦。

　　但我梦想过，有一天，你倒下了，瘸了，我会来照顾你。穿上你最爱的那条湖绿色的长裙，推着你的轮椅，徜徉在和煦的春风中，偶尔驻足，低吟两句，那将是道多么美丽的风景呵。

　　世上再无比我更恶毒的女子了吧。只因发觉与你的落差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害怕不能从此常相厮守，宁肯你残了，败了，让我有机可乘。我照顾你，留在你的身边，一辈子。

　　如我所愿，你倒下了，倒在了你最喜欢的绿色之中。
　　非我所愿，你倒下了，没再起来，没再睁开你漂亮的眼睛。
　　他们说，你踢球时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
　　从小到大，生病的是我，住院的是我，打针的是我，吃药的是我。你这么健康，这么阳光，怎么会生病，生这样大的病。
　　我这么喜欢你，我们大家都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没了。
　　我没想过这样的。那个梦，只是想你恋你，不能当真的。
　　不要走，回来。即使不在我的身边。
　　我不再幻想不离不弃了。
　　只要你回来，回来就好。

　　那一日，我将自己关在阴暗的小屋中，一遍又一遍地抹着眼泪，直到手中那朵绢制的映山红在眼前化作朦胧一片；直到又看到你温和地向我伸出手，说，小溦不哭，可可带你去吃冰棒。

　　可可哥哥……

　　我们相识在漫山映山红绽放的季节。
　　那一年，我6岁，是一个只知道哧溜着鼻涕，紧攒着可可冰棒的小屁孩。那是我的财产，我知道的，我要守住。
　　我猫在妈妈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新搬来的漂亮大哥哥一家。我的目光，更多的聚集在哥哥手中那一捧炫目的红中。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哥哥将那花分出了一大丛，掰过我的手，让我拢在怀里。我笑了，将另外一只手中的可可冰棒递到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哥哥手中，宣告我们友谊的开始。

　　妈妈让我叫你冯熙哥哥。我不干，执意只叫哥哥，故意发成“可可”的音，因为，我喜欢吃可可冰棒。因为，我如喜欢可可冰棒一般，喜欢你。

　　……

　　年少时的我呵，就是那个一天到晚缠着可可的小胖妹--小溦。

　　---可可，映山红开了。
　　下一刻，我们已行进在山间的小路上，扛着一大丛采摘来的杜鹃。我满头大汗，得意洋洋。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在我手中，世界上最体贴的哥哥在我身畔。可可说：我家小溦才是最美的花朵，引得我咯咯咯的笑声冲彻云霄。

　　---可可，想吃冰棍了。
　　我们，主要是小溦喜欢的可可味道的冰棍，只有研究院的小卖部才有的卖。唯有可可，才有这么好的性子，陪我爬两个山头，去买两根冰棍。空气间传来好闻的栀子花的味道。我瞟见花间飞舞的美丽蝴蝶，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这是凤蝶，那时凰蝶，很珍贵的呢。可可已经习惯了我胡编乱造，从不揭穿。让我留连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得其乐。

　　---可可，画画吧，就画你文具盒上的孔雀。不过，一只孔雀多孤单啊，你画两只好不好。
　　聪明的可可用一面镜子成功地解决了我的难题。两个小时后，两只美丽的孔雀在画面上相互凝望。可可好棒。我贮立于一旁，一脸的花痴与崇拜。

　　---可可，蝌蚪长后腿了。
　　这一时，我们聚精会神地盯着池子里的动静，一旁的的玻璃瓶里已有好几只眼睛鼓鼓呱呱生气的战利品。我一会就乏了，嚷嚷着要吃刺莓，于是又转战小山丘，在刺儿丛扒拉润润的莓儿。回到家，可可会细细地将刺莓洗干净，然后开始与我的抢莓大战。让我是不行的，那样我吃着无趣；但也不可过份争夺，哭鼻子的小溦不好看。
　　唉呀，我忘了把小蝌蚪扔回池子。小蝌蚪死了就长不成青蛙了。夜幕下，两个小家伙又急急地跑回去放生。
　　我的左脚就是在这时被一把生锈的铁梳子横横地插入。
　　很深吧，我都看不到梳齿了。
　　可可，疼。
　　我从没看过可可这么严肃的表情。他的脸刹那间苍白，嘴巴一翕一合，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是疼傻了吧，良久，看了他下蹲的动作才知道他是要背着我回去。
　　小溦不哭，可可带你回家。
　　我把眼泪憋回去，吸吸鼻子，乖乖地趴在他身上。
　　九岁的可可背着八岁半的我想必是极吃力的，我知道。
　　任凭身后留下长长的一道血渍，很长，很长。
　　任凭医生叔叔在我脚上缝了15针。
　　我没再吭一声。

　　缝针事件后两个月，我被禁足，一是休养，二是家长实在怕我疯闹又出什么岔子。
　　许是怕我无聊，两只可爱的小兔子在这段时间送到我家。
　　当然要由我来取名啦。公的叫可可^*^,母的叫陆陆。我特意强调是陆地的陆。可可马上会意，小溦是6月6生的啊。知我者可可也。我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之后的闲暇多被这小东西占据了。我们自觉地担当了兔爸爸兔妈妈的角色。
　　在我们的宠溺之下，他们俩的生活习性与正常的兔子背道而驰，和我倒很有一拼---吃蛋糕吃巧克力吃冰淇淋吃肉肉，不吃青菜不吃萝卜；喜欢撒娇喜欢偷懒喜欢晒太阳喜欢睡懒觉…… 他们俩在院子们打开的一岔那都极其警觉，在1/100秒内冲到门口，对来人作揖，求食。-_-
　　饱食之后，兔子陆陆喜欢蜷在我怀里扮乖宝宝，兔子可可喜欢在趴在地上把身子拉长一倍打呵欠，那身毛和呵，黑黑的，亮亮的，柔柔的，顺顺的。我们呢，中意一遍又一遍地梳理他们的毛发，聊些杂七杂八的玩意。

　　在和可可争夺第一名的持久战中，在互相攀比身高的嬉闹声中，在与陆陆可可的甜蜜接触中，我们的小学时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而我关于可可的清晰记忆至此划了句号。

　　我不满没能与可可在初中继续同班学习---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赌气好久都没理他---即使他送来了杜鹃花可可冰棒翁美玲的小贴画林志颖的磁带。我收下东西，对他依旧板着脸，拒绝一切出去玩的提议。
　　我要学习。我说。
　　那一起看书吧。
　　还是不要了。习惯不一样。麻烦。
　　那段时间的自己真正是莫名其妙啊。明明就是想和他在一起玩，还要故作矜持。
　　而当我想放下这所谓的矜持时，两人已渐行渐远。
　　再度近距离接触，猛然发现他已高出我一个多头了。
　　你的声音粗了呢。我笑。
　　你的声音也不一样了。他也笑。
　　再就无话。
　　一路尴尬的寂静中，我们回家，告别，合上各自的屋门。

　　我们依然是邻居。常常碰面，有礼貌地微笑招乎。
　　我们依然是同校。常常听闻，又有哪个女孩向可可告白了。

　　可可有段时间会和他们班的一个女生一起骑车上下学。
　　在同学们眼中，他们俨然是一对了。
　　经过我时，可可仍然会大声招乎，小溦，快走啊，天晚了。
　　没待回答，他们已双双超过。
　　好友嬉笑，原来可可和你很好呢。
　　是吗？
　　我沉默。

　　又有一次，可可和那个女生经过我们身边时，她忽然说，小溦，能把你的英语笔记借我看一下吗？我恩了一下，下午吧。下午我拿给你。
　　她巧笑妍兮。
　　她叫纪子芙。那么优秀，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
　　下午，我将笔记送至她手上。她微愣了一下，然后笑，喔，那是我随便说的，不必当真，小溦。

　　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白皙的面庞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双眸莹莹欲滴。
　　我也是漂亮的呢。
　　只是可可，已不再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可可了。

　　纪子芙已经在告诉我这个事实了呵。

　　那么我消失吧。

　　我百般央求父母，终于在高二的那一年成功转学，去了市一中。
　　带走了我十二岁时的生日礼物，一副孔雀两两相望的画册。下书，送给我最好的朋友，小溦。冯熙。

　　在那时，我就有了念头。如果可可不那么优秀了，纪子芙她们就不会那么喜欢他了。那时，我再回来，回到可可身边。可可也会欢迎我吧。我们会补下年少时的遗憾，我们会重新认识，重新喜欢上对方。是吧。

　　我的梦，变成了恶梦。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可可，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
　　离开了纪子芙。
　　也离开了我们。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说，小溦不哭。
　　怎么能不哭呢。
　　你不在了。
　　我想你了。
　　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冯熙，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