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吻》青诤

6、镜铁花

　　茉莉，以及行星的所有人，都知道战争要来了。
　　杜森最高行政领导人切格斯先生在公共卫星里宣布本星系进入紧急军事状态，想撤离的可以撤离，但必须在三日内、也就是地球标准历9月14日前抓紧行动，逾期再不放行。
　　杜森总共人口一百二十万，常备军队十万，后备十万，有义务参军的五万，志愿三万，总共加起来二十八万，除掉之前拨去守托卜拉要塞而壮烈牺牲的八万，剩下二十万。议长梅福金一看这阵势玄得慌，火急火燎的赶去找查理，查理正巡军察势忙着呢，甩都不甩他，于是他只好转向切格斯先生。
　　切格斯先生这几天虽然也为安排大量外撤的人流而忙，却好歹要给议长先生几分面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先建议梅福金联合辛褒等几名议员拿出强烈愤慨而不失尊敬的语气再次向中央议会直诉现状，并通过太空卫星将其广播于整个联邦近阳、中阳、远阳三系，形成舆论压力，以迫使政府口中的“援兵”货真价实的尽快赶来；其次，他又陪同梅福金再次找到查理，希望其能对杜森民众发表一篇“宣战讲辞”，以激民心——当然，讲辞的内容是不用少将阁下再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想的了，他只要照着念就好——查理挑着眉拿过去看了一下，当即明白了他们什么意思。
　　9月13日，地球标准晨7时，查理•艾尔伯特的影像出现在无处不在的超波声讯中，当那句“祖国需要之时，决无后退之日”宣出口时，很多人都激动了——当然也不乏嗤笑的：决不后退？那英利、法利、美利的失守又是怎么回事？——不过少将最后一句却真真切切地煽动了人心、也直接让所有人的情绪从激动升至沸腾：“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时之间，杜森各位大妈大婶的母爱之情不可抑制的泛滥，她们擦着眼角感慨“这年头怎么让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命丧战场哟”，一边发起了唠叨攻势，可怜大叔大伯们耳朵长茧，加戴耳塞也不顶屁用；而少女少妇们则热泪盈眶，少年那坚毅而稍稍流露出感怆的神情打碎芳心片片：这样一个悲剧英雄，这样一个青春年少、英俊迷人却才高命薄的人物……年轻小姐们彻底被自己无与伦比的澎湃的想象力打败了，她们对着声讯同步高喊“查理我爱你”“我们永远支持你”，一边使出十八般“武艺”，诸如耍无赖、装哭、私逃甚至以命相逼等等，死活让自己的父兄支持查理……
　　总之，9月13日，本来预计有二十至三十万撤离的太空港仅输出民众八万人次；而到夜间，出乎意料地，离港口彻底封闭还剩四个小时的时候，将近十万的已撤人员——男的脸上带着又气又笑，女的脸上带着光荣自豪——急匆匆赶回来了。
　　至此，杜森星系进入全星备战状态，所有人加起来，不过五十万。

　　巨蟹55B是巨蟹55恒星系三颗可住行星中的第二颗，同时也是银河民主联邦的首府。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赫拉克勒斯。
　　这是一个美丽的青绿色星球，秉承国父亚福•H•清陵“拥有和平家园”的理念，它在中心城市和大片的原野之间保持着协调的平衡，艺术家们设计出各种路径图将整个星球种满高大笔直的璎珞柏和颜色深浅不一的星艾草，而掩映其中的曲线玲珑的各类闪光白色建筑群就犹如一道道联接碧草与白云的精美的桥。城市与环境融合得如此之好，以致于从远处几乎无法发现城市的存在。
　　身材矮胖、面孔圆圆的安吉•曼提走进客厅，与来访者握手。
　　“我必须提醒您，”73岁的勒布伦议长心情似乎有些矛盾，握手后并未坐下，而是大跨步来回不停地走动：“现在舆论对我们很不利！议会已经通过了出兵方案，为何您的国防部半天没有动静？”
　　安吉如平常般“哈哈”笑了两声，他的笑声响亮，仿佛是个永不知困难为何物的乐观主意者：“议长先生，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ά合众国不过隔靴搔痒，我们当前紧要的，是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够了！”勒布伦紧盯住他：“您看了超波声讯没有？别忘了，政府对议会负责，议会对人民负责！民众一旦不乐意了，别说您一个最高行政长官，整个自民党的形象也会因此而受到损害！”
　　“议长先生，您讲得很正确。”安吉回答：“但是您得承认，公众往往是最易受到煽惑的，他们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保证，此次杜森会战一过，查理爬得高必也跌得重，待他声名扫地之时，人们就不再对他抱什么希望，到时我们再派一位能征善战的军官出兵，哈哈，大家自然倒向我们了！”
　　勒布伦以嘲讽的口吻道：“我就怕您撑不到那时候。”
　　“这样说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安吉笑声不断：“彻底打倒社民党不是我党一向的宗旨吗？对人民负责——哦，我会对人民负责的，不过不要太认真了，我会让他们认识到，只有我，只有我安吉•曼提，才能——”
　　“政客！”勒布伦再一次打断他，大声斥责道：“一群无耻的政客！你们就只知道抓权、耍阴谋、算计来算计去，一群恶狼！”
　　“这可是把您自己也骂进去了。”安吉脸上泛起令人难解的笑容：“已经走到这一步，又要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那是不可能的事！”
　　勒布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直直瞪着眼前的矮子，哼道：“你别想把我绕进去。议会作出的决议政府必须执行，要不然……您也知道，议会是有弹劾您的权利的。”
　　安吉一听，垂了头，一声不吭。
　　勒布伦见状，以为起到了一丝威慑作用，有些不忍，又有些得意，末了叹道：“行政官先生，银河民主联邦的政治生命握在您和您组建的内阁手里呀。可是，你们又有谁全心全意为联邦着想呢？”
　　他摇摇头，顺手带上房门，出去了。
　　过了很久，安吉抬起头来，脸上再无丝毫笑意，目光冰冷：“……议长先生，您好像忘了，作为最高行政，我也有在特殊情况下解散议会的这一项权利呢。”

　　出了行政官府邸，勒布伦并未坐上自己的飞行车，他让它自己飞回去，决定独自走走。
　　不管怎么样，安吉总是要出兵的。他这么想着，连日不眠不休所积累起来的疲乏似乎也消散了一些，开始有心情欣赏星艾草随风摇摆出来的绿的波涛。
　　信步走了一会儿，好像有些不认路了。他从胸前口袋中掏出圆形的声讯仪，连通自己的私人卫星，声讯仪慢慢射出一道光线，随即展开成图，告诉他现在所处位置是“国家地理公园”。
　　光图效果不是很好，声音也有些弱，可能是卫星到更换芯片的时候了吧，要不再发射个新的好了。他找了棵大树靠背坐下，琢磨着还是叫飞行车回来接自己比较好。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悠的叮咚声，他循声探出头去，数十米外有一个天然树屋，弯成供人休息的凉亭形状，一个人怀抱竖琴隐在花儿垂落的藤条里，另一个人立在她身旁侧耳倾听。
　　他收回目光，打开声讯仪的声音接收器，又取出配套的耳塞戴上，片刻，乐音便如立体声响般，立刻环绕在他周围。他满意的闭上眼，惬耳聆听。
　　虽然外貌看上去不过四十的样子，但确实已经是七老八十了，他早已过了对年轻小姐美貌少妇感兴趣的年头，不过此刻听着这美妙绝伦的竖琴轻音，他难得起了丝雅兴：不知能弹出如此好曲的人，会是怎样一位绝世佳人？
　　稍顷，一曲已终，只听一人道：“小姐，咱们家后花园紧接着这个公园，经常有人要么开车冲进来，要么成群结队的进行考察或是游玩，咱们家人少，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那小姐的声音十分好听，如她的琴般不高不低、不焦不燥、浑圆悦耳：“问题很大吗？”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跟您说了。造些力墙、光墙什么的，公园管理局不准，说破坏了自然平衡和整体美感，要巨额罚款；后来提议筑一道天然篱笆，管理局肯是肯了，可筑起来后一点效果都没有，写了标示语挂在那里也不顶用，上面飞的、下面爬的，进来的人反而更多了。”
　　小姐咯咯一笑：“标示牌上写些什么？”
　　“自然是‘私人属地，闲人勿进’之类的话，后来我还加了句‘违者重罚’——不过没用。”
　　“这样好了，”小姐略微沉吟，似是放下琴，走了几步远，过一会儿，听她道：“这样写，进来的人应该会少些。”
　　跟随的妇人先是“呀”了一下，接着“嗯”了一声，然后没了话。
　　“怎么了，夫人？今天您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夫人答：“我前两天发射的那个最新型的纳卫星被偷了——那些可恶的‘摘星手’！”
　　银河民主联邦所使用的卫星系统，分成公共卫星和私人卫星两类。其中私人卫星按重量可分三种，微卫星，重10至100千克；纳卫星，1至10千克；皮卫星，0.1至1千克。私人卫星与每个人的声讯仪连通，可通过声讯仪操控卫星飞往任何一个角落。不过，随着太空中卫星数量不断增加，相应的犯罪活动也逐年上升。例如有些人专门发射一些携带武器的卫星来破坏别的卫星，或者是恶意截断或偷视他人通讯，或是干脆把卫星偷走，拿去贩卖——所谓“摘星手”即是专营此类勾当的行家里手，他们甚至还衣冠楚楚地到卫星贸易行会里将改造后的卫星大摇大摆的出售哩！
　　小姐听了，道：“就是这个么，还有没有其他不开心的事？”
　　“小姐，若是三天两头这样来一次，我就没时间干别的活了。”
　　“夫人，”小姐笑道，“您换个只有一般功能的卫星上去就行了，我还担心您是不是身体方面微恙呢，这才是真正让人不开心的呀！再说，您应该庆幸当小偷的是他，而不是您，对不对？”
　　“好啦，我辩不过您。……还笑！少爷都发表与杜森同亡的宣言了，您还这么气定神闲的……”
　　“我若表现得焦虑不安，便能帮到他么？”
　　“唉！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待两道背影逐渐消失，勒布伦才从树后面转过来，难怪越听越耳熟，这位小姐，竟然是芙丽杰•S•舒特莱沃茨；而那位夫人，则是在舒家待了超过二十年、一手把芙丽杰带大的庞贡夫人！
　　他的目光又缓缓扫过刚才被他当作风景线而忽若不见的树屋前面的一排篱笆，上面的标示牌上明显加了这样一段话：“由此处前行，曾发现本星球原住之居民——七彩虹蛇的大型巢穴——若闯入者不慎被咬，无论后果如何，均请自负。特此通告。”
　　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一个芙丽杰•S•舒特莱沃茨！

　　三杈铁树是杜森特有的一种矿石树。此树每干发三枝，每枝生三杈，每杈分三桠，规规矩矩，又峥嵘嶙峋。它的主要成分是高磁性氧化铁，含铁量越高的颜色就越深，甚至接近黑色。一般来说，一棵树分出二三十根枝桠是比较常见的，矿石形成越细密，其珍贵度越升，所以若能长到四、五十桠，已经是矿石市场上的抢手货了。不过最最稀世的，还属可开九十九桠、别名又称镜铁树的三杈之冠。
　　镜铁树是三杈铁树中当之无愧的王者。本来有两棵，一棵三十年前发现后被献宝似的送到了赫拉克勒斯，可惜未能存活下来。于是全杜森、全联邦、甚至可以说全宇宙——目前仅存一棵。
　　“想看铁树开花？请到杜森去吧！”当年一句广告词，为杜森的旅游业打开了一扇通天之门。镜铁树被称为旷世奇珍，不仅仅因为其全身都是宝，更特别的是当到了杜森的十月，它那九十九个枝桠上会凝结出一朵朵如菱镜般的赤红晶花儿来，光彩流动，灿若红霞。
　　就是这样一项宇宙造物之奇，吸引了无数情侣，以及怀抱各种心态的人络绎不绝前来观赏，也因此这棵树被列为了国家特级、杜森特特级保护物种，只准远观、不可亵玩焉。财源滚滚而来，杜森预算委员会的成员们当然是做梦也会发笑，不过唯一让他们感到扼腕的是，镜铁树没有种子，只能依靠自然地理环境适宜生长——要不然，他们早就把镜铁树栽遍全球了：不论是参观也好，把镜铁花出口卖钱也罢，总之可以多赚多少外汇呀！
　　言归正传，此刻克拉克•盖博馆长正以声讯同步跟查理•艾尔伯特少将通话。
　　“要用镜铁花？”
　　“是的，为了保证机器的完美，我要求最好的。”
　　查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老馆长，忖度他是不是想趁机弄点儿出来研究研究？
　　“我也知道不好弄，”盖博嘿嘿一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过你是查理，不是吗？好了，就这样，等你好消息。”
　　看着馆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干脆利落的断线，查理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银戒，静坐了好一会儿。
　　“嗨，查理。”
　　“姐……姐？”听到声音，他略为吃惊的望向光幕，原来声讯同步一直没关。
　　光幕上的大美人露出迷人一笑：“在想什么呢？”
　　查理也笑了：“你猜猜？”
　　“肯定是怎么样打胜仗了！”芙丽杰快速回答。姐弟俩从小玩到大，她十分明白查理不干则已，然若下定决心干起来，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作风。故而表面上她谈笑自若，心底却实实在在为那句“城亡人亡”担足了心的。
　　“姐姐的仗也不好打啊。”查理不着边际的一叹。
　　芙丽杰收起了笑容：“……对不起。”
　　“姐姐，”少将慢慢地道：“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
　　“隔了一阵没见，怎么变得会说这么感性的话了？”美人眉头轻蹙：“姐姐虽然很感动啦，不过，查理，你要知道，我所要的，就一定会得到，而不必你自以为是的安排，更别把小命给我玩完了，知道吗？！”
　　查理无声笑开，只在她面前，他才会恢复一个真正十八岁少年该有的模样：“好的，姐姐。”
　　“答应我，”芙丽杰放宽了语气：“以守为主，拖得一日是一日。”
　　闻言查理眼睛一亮：“你那边准备齐全了？”
　　“……不必担心。”
　　“姐姐，你不要因为我——”
　　“傻瓜！”普天下估计也就她一人敢这么叫他：“我会做没把握的事么？”
　　查理看着那艳若桃李的面容，全银河任何人一开始都会为这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脸所魅惑吧——可又有几人知道，在这脸孔下，是一副绝不输美貌的胆识与魄力呢！
　　“姐姐，”他道：“通过这次远征，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哦？”
　　“等我回去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呀——好吧，这算是你答应了的，”芙丽杰温柔一笑：“我等你回来。再——”
　　“姐姐我爱你。”少将说得很快很快。
　　芙丽杰微微一楞：“我也爱你啊，亲爱的弟弟。”
　　“再见。”
　　“再见。”
　　但愿我能一直这样爱着你。
　　影像全部消失，查理注视着光幕暗下来，散开去。
　　如果……我有命再回到你身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