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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州·酒娘 ...

  •   九州·酒娘

      【序】
      酒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杯酒解千愁,古人诚不我欺。上至庙堂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少不了酒。有人喝酒因着长年累月的习性,有人喝酒为求一个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旷世豁然,也有人,借酒生情,亦借酒忘情。
      所谓酒娘,顾名思义,就是酿酒女子。
      酿酒这个行当说来轻巧,却不是一日一夜便可有所收获的,技术是一码事儿,才情又是一码事儿。男子酿酒大多不讲究什么品位情调,只道口感上佳即为珍品。女子却有不同。心思玲珑,花样百出是酒娘的优势,酿酒,在她们手里成了艺术。
      北方邬城,名儿虽听着泫然大气,其实不过是澜州燕国的一座边陲小城,气候干燥,四季如冬。此处民生各业都不发达,唯独酿酒除外。
      城南醉仙楼,几乎日夜门庭若市。醉仙楼是一座酒楼,一座与众不同的酒楼,只卖酒。醉仙楼的酒全是由他们家自个儿的酒娘酿制,名目繁多,各有特色,所有来过这儿的人都对他们家的酒赞不绝口,更有甚者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只为喝上一口最富盛名的“千日醉”,一杯下肚,千日不醒。
      醉仙楼的老板也是一位酒娘,不同于其他酒娘的是,她的酒轻易喝不着,能喝着的人分文不取。
      要说这位酒娘有何特别,讲来也十分诡魅。传闻,她所酿制的一种酒,名曰“相思劫”,饮下相思劫,纵有相思千万,都只将为尘埃一缕。说白了,它能令人忘记一段情,忘记一段往事,甚至,忘记自己这个人。
      苏潋——是这酒娘的名字。人称潋娘。是个凤目如饴,如清莲般出尘绝世的窈窕娘子。

      【一】
      近来,我的左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隐蝶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是个好兆头。”
      隐蝶是我的侍女,醉仙楼上下估摸着也就只有她不会酿酒,全然不似她胞姐朝花,不过三年修习,已然能够独自酿制出醉仙楼的招牌“千日醉”。
      偏偏不出半日,右眼皮也没来由地活络起来。我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角,心底涌起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很快便得到证实,它不是空穴来风。
      谢沽仙走进我这留仙居的时候,一如当日他离开时那般,一袭黛紫色锦袍配上一柄剔透晶莹的玉骨折扇,风姿仙骨,颇有玉山之将崩的巍峨。
      不过他的面色看起来,并不很好。看见他身后两位身着官服的男子,我大抵猜到了个中缘由。
      谢沽仙是燕国王上同父异母的哥哥,照理说长幼有序该是他继承王位,偏偏他的母妃出身卑微,庶出之子终究是争不过王后的儿子。
      这一回,他便是因策反失败,被押解至此。
      燕国王上谢沽肆念及兄弟情谊不忍痛下杀手赶尽杀绝,于是遣人将他送到我这儿,命我酿一盏“相思劫”,让他彻底放下对王权朝野的执念,从此安心偏居邬城,只当是个闲散安逸的富贵公子。
      看押谢沽仙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官儿,礼数倒也周全。他自称常照卿,奉命传达燕王的旨意。
      我施了个礼说:“酿制相思劫需十日,几位不如就在醉仙楼住下静待十日便罢。”
      常照卿显然不愿耽误这个功夫,眉尖微蹙,怎奈王命在身,左思右想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着隐蝶带着谢沽仙、常照卿等人,分别安置在厢房内。不知是燕王的旨意,还是谢沽仙的手段,单独安排了谢沽仙暂住在寄仙居,他们倒也不多在意,连个守卫都不在门口把着,丝毫不担心他会溜之大吉。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尽是白日里,谢沽仙走进留仙居时候与我相视的眼神。短短数月,他眼中锋芒锐减,英挺剑眉斜飞入鬓,倒添了几分平和。
      实在无法如梦,我索性睁了眼。月华如洗,仿佛给这萤黑的夜拢上了一层曼妙白纱,隐隐绰绰朦朦胧胧。信步踱到留仙居,也不点灯,随手摸索了一壶酒,在门外红漆雕著的凭栏边坐下,懒懒半卧。
      浮生梦——随手取来的竟是这酒。我苦笑。
      “一饮浮生梦,梦尽浮生悲与欢。”
      明明只喝了半壶,风一吹,酒意散开,竟有些迷迷瞪瞪。
      我努力抬眼,望见一道颀长身影立在身旁,他在我身侧蹲下,抢过我手里酒壶。借着皓月天光,我总算看清了他的容貌。
      “夜凉,喝酒伤身。”一面说着,他一面举了酒壶仰头喝下。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抢回我的浮生梦,被他轻易躲开。往前扑了个空,倒让我一不留神扑进了他怀里。
      借着酒劲儿,我索性硬拽了他坐下,自己舒舒服服在他怀里寻了个位置,抬手抚上他的眉骨,悠悠叹了口气道:“谢沽仙,我本以为此生都会与你不复相见。”

      【二】
      半年多前,醉仙楼忽然来了位客人,紫衫玉冠,面目俊雅。隐蝶匆匆跑来留仙居,告诉我有个男子执意要见我。我心想,多半又是一个为相思劫而来的。
      “苏姑娘,久仰。”男子身摇慢扇一晃已到了跟前,眸含星芒,气度非凡。
      我自是在几案前坐着不动,开门见山地说道:“公子要是为了相思劫而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一壶相思劫,须得七七四十九天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方可酿制而成,开去泥封之前还得由我闭关六日做些小动作方可。不巧的是,上个月已被人求去一壶,眼下新酒尚未出土。
      男子笑意不减,自顾自缘着几案另一头盘腿坐下,声音温润如玉,缓缓开口:“在下谢沽仙,仰慕姑娘美名,想来讨一壶千日醉。”
      只是千日醉?我颇为好奇地打量这个谢沽仙,丰姿绰约,有几分王族贵气。我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燕国王室独有姓氏。
      我斟了杯冷茶递送到他面前,与他道:“公子稍待片刻。”
      我将隐蝶唤来,让她替我取来埋在后院梨树下的千日醉。隐蝶露出错愕神态,我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这坛千日醉与醉仙楼寻常出售的不同,在那棵梨树下已然躺了好些年头。原是打算等今年生辰再拿出来,不过眼下,王亲国戚的面子总要卖上几分的。
      千日醉,实则并不能真的让人一醉千日,坊间传闻总免不了有些夸大的成分。然它使人醉倒的本事还是有的,何况我这不同寻常的千日醉。
      夜里的凉风灌进来,吹得我浑身一个激灵,迷迷瞪瞪睁开眼,已是夜半。格扇大敞,一眼能够望见外头寂静无声的夜色。借着月华映射,我陡然惊觉屋子里不止我一人。而另一人居然就在我身侧。
      只见那人单臂支头,慵懒地侧卧一旁,宽袍大袖松散垂落,露出精实的手肘与胸膛。青丝散落在地,与我的墨发缠绕牵连难分彼此,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墨玉酒壶,酒香扑鼻,沁人心脾。抬首时,我发现他正眼含浅笑与我对望。
      心里咯噔一下,再低头一瞅,宽大的紫色暗金云纹袍子软软盖在我身上,而在那之下,是不着片缕的我……
      脑袋里轰隆一声,我勉强按耐住心头焦躁,郁郁问道:“谢公子,我……是不是喝醉了?”抑或是,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场亦真亦幻的梦境而已。
      谢沽仙勾起唇角,浓浓暧昧之意自眼底流出,他好心替我把滑落到胸前的袍子往上掖了掖,淡淡地回答:“没想到苏姑娘醉酒时候,模样更是动人,我很是欢喜。”
      欢你个大头鬼的喜!我急急伸手从边上扯过散落了一地的衣裳,胡乱往身上一套,赧红着脸跌跌撞撞夺门而出。谢沽仙不曾追出来,然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笑叹,叫我更是无地自容。
      往后几天谢沽仙居然自顾自在留仙居住下了,这儿分明是我的地盘,真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偏偏他不这样觉得,我要是开口哄人家走,又于理不合——毕竟他是燕王的亲哥哥。
      他日日霸占我的留仙居,俨然一副他才是主人的样子。对此,我十分不满,终于下定决心与他交涉一番。
      “那夜之事便请谢公子忘了吧。”我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正席地而坐小口小口啜饮桃花酿的他。自那一夜之后,我便将那坛子剩下的千日醉扔进了湖里喂鱼。
      谢沽仙斜倚在矮几边,笑道:“既然忘了,那苏姑娘不如坐下聊些其他事儿,你这么站着,在下脖子委实酸痛得很。”
      我甚诧异,他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坐下之后,我又觉得不妥,往旁边挪了挪,他轻笑出声,被我狠狠瞪了一眼。
      他顺手将桌上的杯盏递了一只给我,桃花酿的香味扑面而来:“你说,区区一壶酒却能叫人忘却过往,乃至脱胎换骨,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名堂?”说这话的时候,他分明笑意满满,可周遭气氛却骤降下来。
      我不觉打了个哆嗦。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是酒的原因,还是,酒娘的缘故?”
      留仙居里一时静得出奇。
      有些事儿总是瞒不过有心之人,我叹口气,仰了脖子将那盏桃花酿一口灌下,不再遮掩:“秘罗。”言简意赅,但我相信他能听明白。特殊的酒,加之秘术,方才成了世人口中神乎其神的“相思劫”。
      他的目的,终究还是这个。

      【三】
      “你以为?”谢沽仙轻声笑起来,全然不似一个刚刚谋逆事败之人该有的颓唐,“苏潋,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秘术这东西,对我没有作用。”
      我怔了一怔。从前常听人说,一物克一物。秘术虽然可解,但这些年来,我还真是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喝了我的相思劫,却不起任何效果的。彼时,谢沽仙在我这儿住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就要爱上这个男人。但他心里所装的,是皇权,是天下。我以为一壶相思劫,便可让他忘记这些,偏偏我错估了他,亦错估了自己。
      那一日他振袖而去,留下一句:“相思不忘。”
      以他的手段和谋略,想要夺得天下本该是轻而易举。我了解他的心思,于是偷偷酿了相思劫将他灌醉,想叫他忘记留仙居,忘记醉仙楼,忘记苏潋。
      这趟酒饮过,数月后,竟传来燕王兄长谋反失利的消息。
      这叫我惊愕了好一阵。
      谢沽仙说:“我早知道那日你予我的就是相思劫。”他把杯盏置到桌上,指尖在杯口摩挲着打圈,轻飘飘地继续道,“我又何尝不知你的心思。”
      我只觉喉头干涩,略有艰难地开口:“那你为何还要去争权?”并且还失败了。
      他将我垂在脸颊边上的碎发拢到而后,抚上我的脸笑道:“唯有谢沽仙从这世上消失,我才能随你学酿酒啊。”
      “你根骨不佳,我怕很难学会。”我故作惋惜。
      谢沽仙搂着我低声笑了笑,定睛望着我。他眼中自是有千山万水,流连婉转,认真道:“那便缠着你,直到学会为止。”
      也不知自己打从什么时候起酒量变得这样差,居然连这区区浮生梦都能让我醉意朦胧,不多时,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竟是一夜无梦。
      不过我晓得,今夜之事并非一场梦境,这已足够。

  • 作者有话要说:  九州系列小短篇一枚,非百业!其实原本是想写百业来着的2333
    第一次写九州题材,十分拙劣,望请指正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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