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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七月十八 ...

  •   七月十八

      “这算是正经差事?”褚晓空坐在船上,才出南京城便开始唉声叹气。
      “你罢了!”唐观潮被他嘀咕得不耐烦,“七少爷,我平安堂有多少事积着攒着,都撂了手来陪你走这一趟。”
      褚晓空自是不敢说唐公子你也是往南去进药材捎我这路船,只得赔笑赔礼道烦劳。“不过——”末了依旧忍不住苦起脸来,“走几家亲戚朋友,也算得件正经差事?三哥明白是看我游手好闲不顺眼——”
      他突然住了口,看唐观潮慢慢提起手来,折扇“啪”的一下子敲在他头上。晓空不意平常说话间突然被用上了这以静制动的手法,莫名其妙不轻不重的挨了这一下,躲都躲不开。
      “你也知道你是‘游手好闲’?”唐观潮神情只在笑与不笑间,淡淡几个字听在褚晓空耳朵里就是含讥带讽。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出舱去:“该到胭脂河了,七少爷想不想瞧瞧凝脂沉霞的景致?”
      溧水位于秦淮河源头,当年的太祖皇帝为沟通江浙漕运,耗费两年多,江浙两省数万民夫劳力,开凿出这一条上接秦淮,下连石臼湖的运河。这一带山石坚固,用的是“焚石凿河”的法子,先用铁钎在岩石上凿缝,将麻嵌在缝中,浇以桐油、点火焚烧,然后再泼上冷水、使岩石开裂,再将石撬开搬运,如此耗工费力,当年开河者死万人,方才成就的一条运河,却有个风光旖旎的名字:因此处岩石颜色紫红,原就有胭脂岗之名,河通之后也以“胭脂”为名,仿佛接续了金陵六朝金粉的繁华奢靡。
      如褚晓空这般人,早将金陵左近的名胜风光玩遍的,胭脂河岂无踏足?此刻听着唐观潮口气不佳,也得随着出舱去。
      上得甲板倒是脱口赞了一句好风凉,长帆鼓满,舟行风助,平平稳稳行于水上,空气中仍饱蕴着水气,清凉扑面。连日时雨时歇,不曾见得日头,到此时竟有几分拨云见日的征兆。唐观潮正立在船头看两岸风光,褚晓空跟上去笑道:“‘千峰飞峙若龙门,乱石危岩似虎蹲’,如何?”
      唐观潮摇头一笑:“如何至于。”
      两岸是山石削立,颇有几分壁立夹江的险峻意味,只是此地所处,山高也有限,无论如何比不了真正长江三峡两峰对峙上插入云霄的迫人气势。照七少爷的说话:“江南这里高峻不足,雄奇不足,直念念‘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廿四桥’也罢了,倒是正经的水乡风韵。”
      唐观潮微微笑道:“再好风光也经不得你这刻薄鬼品题。”
      “哪里刻薄?”褚晓空道,“有人将一分景形容出十分,我也不过还本归原而已。”他伸手遥遥点着前面,“前面是天生桥了,观潮兄留心看着,莫为批评我这刻薄鬼错过了风光。”
      正说笑间,船工忽然一声惊呼,拥向一侧往左岸探看,唐褚两人也循声回头,但见两岸青翠林间一个白影倏忽飞掠,行动极快,渐渐赶得近了,唐观潮“啊”了一声,露出诧异神色。晓空奇道:“是谁?找你么?”
      唐观潮摇摇头:“找你。”一面吩咐将船慢下来。
      那白影不一刻越过船前,抢先一步踏在河上那天生的石桥之上,待得舟自桥下过时,那人忽纵身一跳,恰恰顺着半幅风帆滑下,轻轻一声落在甲板之上,左膝微屈了一屈便站住了,抬起头来向唐观潮招呼:“唐大夫。”
      褚晓空才自那异常的搭船方式上转移了注意,看面前白衣的少年却是面善的。
      “则令,”唐观潮笑道,“令姐同我说过要晓空带信,只是开船还没有消息,以为是不要送了。”
      任则令道:“临时改信,耽搁了开船的时辰。”他一伸手竟将信递在褚晓空面前,“烦劳。”
      褚晓空低头看看信,再看看任家小少爷,一脸不解之色:“给我?”
      “要你送信。”唐观潮代为解释,“之前四小姐知道你要往宜兴,曾说过要托你带一封信去。”
      褚晓空迟迟疑疑接过了信,任则令向两人一点头便算告辞。他看准前面河上第二座桥,举起手臂指了一指,袖中一条细链飞出,直绕上桥身,白衣的少年身形借势荡起掠在半空,只一下便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桥上,一拂衣襟向两人微一躬身,转身而去。
      褚晓空举着那封信苦笑:“四小姐真是会支使人的,为这一封信要她弟弟追来这里。”他看着船后人已去远,自言自语,“不过,倒是好轻功身法。”
      “是。”唐观潮笑道,“不知师从何人,他的功夫是好的。”
      天时渐晚,西边天际忽然染上一片红光,映着胭脂河两岸石壁颜色艳丽,连清澈河水也泛出几分妩媚嫣然,如少女的眼波,脉脉的含情带怯。
      两人转回舱中时天光已暗,唐观潮点起灯来,褚晓空将那封信放在桌上瞪着眼瞧,突然一拍桌子:“也不告诉我这信是给谁,叫我如何送?”
      唐观潮靠近来:“信上难道没有名字?”
      褚晓空指着那娟秀字体:“只写宜兴傅青霓,难道叫我满城问去?”
      唐观潮看他一眼,笑了起来:“看你下回还敢自夸结交广博!”他停了一停,“就算没有这名字,我也猜出八分这收信的是谁了。现下有这名字——我也不多说,你只往宜兴去问去!”
      “哦?”褚晓空疑惑抬头,“听起来是个出名的人。”
      唐观潮含笑不言,在一旁坐下,轻轻摇起折扇来。
      “这是个女孩儿的名字,莫不是同晓汐一样,是她们交好的姊妹?”褚晓空突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知四小姐合她写了什么?”
      “你!”唐观潮急忙身子前探,折扇往他手上敲去,可这一回褚晓空已有了预备,轻轻易易的拿了信躲开手,连人带椅子平平向后移了半个桌子,一副得了手的得意模样,笑嘻嘻的举起信来对着灯火看。
      “人家要你带信,你怎么去偷看?”唐观潮不悦,站起来自晓空手上一把夺过了信,“四小姐真是所托非人!”
      褚晓空笑容定在脸上,竟怔着任由他夺了信,唐观潮看他神情不对,虽然疑是另有花招,却也问了一声:“怎么?”
      褚晓空也一跃而起,去拿唐观潮手上的信。“你来看。”
      “我不看!”唐观潮皱起眉,将信背在身后。
      “唉!不是!”褚晓空只得收了手,站定了同他说,“一般写信将信笺折叠封入信封,既算是纸薄,字迹重叠,哪里看得出写的是什么?原来不过是跟你开玩笑。”
      唐观潮看着他摇头:“你这玩笑我并不喜欢。”
      褚晓空难得收敛了嘻笑神色。“不信你看。任清词这封信对光看来字字重叠,只是模糊一团团墨迹——只两个字清晰,因这两字都是同一字叠起,笔画重合,虽非写在一处,却可一眼就辨得出。”
      唐观潮看着他仍在迟疑,褚晓空只得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小心。”
      “什么?”唐观潮不由将信拿到面前看着,终是不肯照褚晓空所说对光去看,但终于将信放回桌上,“这一回我信你。可是为什么?”
      褚晓空也皱眉头:“这个只能问四小姐,说不定只是巧合。”
      “太过巧合了罢?”连唐观潮都疑惑。
      “也或许这‘小心’两个字是写给收信之人。”褚晓空道,“只是什么话不能明白写在信中?收信之人拿到信都该即时拆开,谁会对着光去看?”
      “难道是写给你看?”唐观潮看着他,“你倒像是个偷看旁人信的。”
      “你莫挖苦我了。”晓空苦笑,“但要我小心什么?”
      两人一起沉默了,半晌,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两位公子。”舱门口船夫探进一个头来,好奇的将两人瞧了瞧,道,“前面到石臼湖了。”
      “知道了。”唐观潮挥一挥手。
      这时听得有人悠悠闲闲的唱道: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两人听得一笑,褚晓空将信收入了袖中,唐观潮打起折扇,悠然念道:“湖与元气运,烟波浩难止。龟游莲叶上,鱼戏芦花里。少妇棹轻舟,歌声逐流水——”
      褚晓空笑着接了四个字:“石臼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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