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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哈利不知道斯内普过往的社交生活,但看来现在只有他一人会登门造访。

      他习惯在一、四、六来到这个安静的住所,带着一份日报,或者其它斯内普想要的物品;当那男人踌躇了许久,慢吞吞地开口提出他想要一个不用时常浇水的小盆栽时,哈利再度感到惊奇。但面对提完要求即摆出一副防备神情的前教师,他很好地饰演了一名无动于衷的聆听者。

      然后他们会一起吃顿简易的午餐。

      虽然从各种明显的迹象看来,斯内普受到──哈利仍不知其名──病痛折磨的频率越来越高,但年长的男人总会惨白着一张脸,伸手表示反对哈利的提议──比起在床上吃个三明治,减少关节活动所带来的疼痛,他宁可起身下床,再艰难地挪动脚步,一跛一跛地走到餐桌旁拆开那份属于他的三明治的包装纸。

      ──那在哈利眼中根本是见鬼的无谓坚持。

      光看两眼斯内普的行走过程,年轻的男人都彷彿能听见自己的髋关节在哀鸣,甚至会感受到一股混杂着既视感与同理心的疼痛。而明明移动同样的距离,年长男人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的事实更令他忧心忡忡,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不能多说什么,有些个人底线是不能轻易碰触的。更别提效果还可能适得其反。

      当初得知必须使用辅助器材行走时,哈利当下涌现的念头就是彻底排斥。而且旁人越是提及此事,他的内心就越是抗拒。彷彿一旦妥协就像输给了什么一样,他甚至开始憎恨起队友有意无意的打趣。

      那很没道理,但有些时候事情就是如此:你知道什么对你最好,但就是不愿意去做。然后直到代价追上门来要它的债主依数额付款时,为时已晚。

      有些时候,在斯内普的情况因为天气、药效或者不知名因素比较好的那种时候,他们还能够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看,我们根本不了解彼此,”年轻的男人相当习惯地拿起不知何时已然成为哈利专属的茶杯,他露齿一笑。“最刚开始我还以为你要惩罚我,象是在外头站上一小时什么的。”

      “的确,”斯内普缓缓点头赞同道。“我也才了解到,这名来访者换上我的衬衫之后,必须将袖子往上摺三回才得以伸出指尖来。”

      “才不,你这浑蛋,”没从斯内普的话语中感受到任何轻蔑成份,现在哈利只觉和这男人说话很有趣。他咯咯笑着,然后郑重其事地宣示道:“我只摺了两摺。”

      那些充斥着和平与悠闲的片刻,总是稀少且令人愉悦,弥足珍贵。

      但随着气温持续下探,更多时间里,斯内普的情况总处于另一个极端。

      有鉴于哈利一直是他们之中复原情形相对良好的那个,以及他身在此处的理由,哈利得帮要服药的斯内普到厨房倒杯水,或是替他收拾物品、检查药品存量,定期将脏衣服扔进老旧的洗衣机,并且索性拉张凳子待在那听着轰隆轰隆运转声,等着里头的衣物洗完──比起面对一个脾气随健康一起恶化,全身上下带刺的斯内普,机器再单调无聊的巨大声响也犹如天籁。

      然而即使在有人协助下减少了处理日常杂务工作的机会,那名前教师却越来越少下床。他的食量和睡眠都减少了。有几次哈利在午间到来时,一夜未眠的他才刚在固定的晨痛折磨中短暂解脱,得以陷入昏沉的睡眠之中。

      “波特,”刚开始他会因脚步声惊醒,直到确认来人后才再度阖上眼皮。“自己先去吃午餐吧。让我再睡一下。”

      今天又是一个类似的日子。坐在床边,哈利无法不注意到男人那放在棉被外瘦如枯枝的手臂,以及那上头的一点凝血。

      昨日傍晚,准备返家的哈利来到房门口正打算道别,却听见了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哼。

      这种情形自然已非一次两次了,只是通常他会悄悄转身离去。

      对一些成年患者而言,承受病痛所带来的痛苦一事相当孤单,而且私人。而哈利猜想,斯内普也很可能没有让人见到那一面的习惯。

      所以,跟以前一样简单,只要离开就是了。但他迟迟无法挪动脚跟。

      ──或许是当日稍早的一段谈话导致的。

      哈利忘了他们一开始在聊什么,总之话题偶然地转到了斯内普的学生时代。对此他表现得相当兴致盎然,年长的男人则一脸不想提起的厌烦表情。

      “所以呢,你现在还有联络他们吗?”无视于斯内普抛过来的凶恶瞪视,哈利眼神发亮地看着他的前教师。或许是想起了那些与队友相处的往日回忆──大多时候都相当美好──的缘故,他突然很想听听这男人以前的故事。

      “没有。”沉默许久后,斯内普迸出了这个单词。

      “我也是,”哈利不无遗憾地喃喃说道。“自从──现在这样以后。”

      “我……”有那么一会,年长男人的神情看来就象是挣扎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他将目光投向远方,而后坦承道:“我几乎没有……熟识者,或者,朋友。”

      由于斯内普的诵读方式相当奇特,就像那个字眼随时会咬住他的舌头一样。哈利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继续追问道:“那么你的朋友是怎样的?”

      “她……聪明、热情,开朗。谁都很难不喜欢她,”年长的男人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正凝神聆听的哈利,继而浮现了某种复杂的神情。“此外,常以一种无视于我个人意愿的方式,拉着人到处跑。”

      “哇喔,竟然拉得动你──你一定很喜欢她,那个女孩,”哈利吹了声口哨,一脸理解地作出结论。从以前到现在,为了说动斯内普同意某事或作出让步,他可没少费多少气力。“因为她是你的第一个朋友?”

      “她是……唯一的一个。”良久后,斯内普安静地说道。

      而后无论哈利再怎么迂回试探,直至回房之前,年长的男人仍再不肯多说半字。

      ──但现在不只是这样了。自回忆中脱身后,哈利反覆思考着。

      斯内普……不,是西弗勒斯。他有我,我是他的第二个朋友。他轻轻地将额头抵在门板上,接着坚定地将手伸向了门把。

      如同于其它日子,褪色的印花窗帘遮挡了大部分的自然光源,一室昏暗。西弗勒斯平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左膝曲起。他的右掌覆住了面孔,五指成钩状紧箝在额间与太阳穴周遭,略为急促地喘息着。

      原本放置在矮柜上的水杯则不知何时摔裂在地。哈利皱起眉头,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碎片和散落的空药袋。

      “西弗勒斯?你还好吗?”他低声询问着,一边轻轻地拉着男人的右腕,将它移开。

      哈利的心脏一瞬间抽紧了。他的朋友看上去就象是个死人,或者,最起码,距离一具静躺在棺木中的尸体不会太远。

      “……现在几点了,波特,”斯内普缓慢地睁眼,视线仍无法聚焦。他深吸了几口气。“我吃了药。但……我想它们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那些剩下的在哪?”

      “你不能随便服用它们。剂量和药性都会弄乱,”哈利解释着。“还很疼吗?”

      “现在?比刚才轻微,比扭伤严重,可能是粉碎性骨折分散在几处关节的程度,尚可忍受,”斯内普疲倦地摇了摇头。“端看你对痛感的定义……我已经很难分清楚了,波特。你的髋部一发作会痛上多久?”

      回想了一下,哈利答称那并不一定。

      斯内普短促地哼笑了一声。“想象一下,波特。每天早晨醒来,或者因此醒来,它来了,而你不能动弹,只能躺在那品尝着痛楚,直到一个阶段的结束。而这只是早上的部份──其它时候它仍逐步侵蚀你的关节,你的健康,你生活的每个部份。”

      “那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吗?尝试新药?转院?或者一次手术?总有什么能改善,或者至少让你的生活好过一点。”

      有那么一会,斯内普仅是瞪着天花板,象是专注于研究上头那些不存在的花纹。最后,在哈利急切的目光催促之下,他语调几无起伏地说道:“只有两条路可选:自杀,或者承受。然而有些时候,我不免怀疑起自身是否作了明智的选择。”

      哈利没问下去。不需要更多提示,他当然知道西弗勒斯选了什么,而为了那个念头,他感到很难过。

      上回尝试换了新的止痛药后,他不再半夜抽搐着醒来,疼痛也退回气温转寒前的程度──时好时坏,但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尚可忍受。但是西弗勒斯呢?

      哈利回想了一下。就他所见,他朋友的生活……几乎只能以空白形容。就象是一个人将一切需求压低到最基本的程度,西弗勒斯不玩乐,不与人交际,不出外走走,也不从事某项嗜好……再细数下去他可能会列出上百个不。简单地说,就象是对外界的一切丧失了最低程度的兴趣。那个男人只是继续生存,而非一般人定义的生活。

      ──但他又有什么选择?考量到那些清醒的片刻大多数都同样遭到痛楚占据,那个男人能顽强地日复一日起身下床、走出房间就已经相当令人敬畏了。

      在他们用餐时,哈利曾偷偷观察过他的指节,它们变形得可怕,就像曾遭扭断或骨折后一般肿胀。

      那时,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只是,与一开始所抱持着的想法不同,哈利变得并不急于从他的朋友身上找寻答案。虽然他依旧感到在意。但既然西弗勒斯仍没打算说,那么他会继续等下去。

      当男人再度阖上眼皮昏睡过去后,哈利尽可能保持安静地起身,走出房门外去拨了通电话。

      二个多小时后,医生和护理人员抵达。当他们在西弗勒斯的臂上施打止痛针时,哈利也站在一旁。在确定了那的确生效之后,在场几人陆续退出门外,哈利小声地和医生谈了好一会。过程中,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答案揭晓了。

      与隐隐约约浮现在他心底的病名相符,同时也吻合某种最糟的预想──他终于理解西弗勒斯所说过的“这种状况不会结束”是什么意思。类风湿性关节炎(Rheumatoid arthritis),简称RA。除了让一颗心直往下沉以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些什么。

      于是,昨天晚上哈利失眠了。

      一晚没睡的他伸了个懒腰,将手杖摆在床沿,接着开始打起呵欠。早上他还先绕去了市区一趟,新的处方药不是很好找,幸好在问了三家药局后还是买到了。

      眼前的问题解决了一个。至于另一个……我得和西弗勒斯谈一谈,尽快。哈利想着。就等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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