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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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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独自在蛮荒呆着的时候,因时刻需防备着外界侵扰,睡觉时便分外小心谨慎,一点声响也会立刻惊醒。
后来寻墨言魂魄之时,又少不得要天上地下的乱跑,初初几万年来更是几乎没好好睡过觉。是以今早悠悠醒来时,瞧着窗外头一把大太阳已高高挂起,日光透过窗格子投进来,映到盖在身上的被面上,竟有些神情恍惚。
但浑身通畅,证明昨夜着实是个好觉。
昨日,却是有些不巧。本算好了赶在赴宴前还能赶去一趟月白湖,瞧一瞧墨言,谁知竟叫我遇上了十几万年都没遇见的元夙,这一番平白牵扯,竟将正事耽搁了。
我微有汗颜。
说也奇怪,我当初寻得墨言魂魄之时,那魂魄已是十分微弱,用甚法器养着却都是无用,令我很是着急,唯独这月白湖的湖水养着时,那魂魄才有了丝气息,不过数年,竟日渐强盛起来。
从前却未听说过这月白湖的湖水还能将养人的魂魄,二师兄也道奇怪,但墨言的魂魄终究是活了过来,我很欣慰。
墨言的魂魄沉在月白湖底十几万年都相安无事,这几日唤界山里却总似有股不大平静的力量,我不大放心,便要掀开被子起身去看一看。
我这将将掀开一个被角,门却啪嗒一声,开了。
门口闪出个人影来,黑衣黑裳的,手里还端着个青瓷的小碗,正腾腾的冒着热气。腾腾的热气后头,那一张宝相庄严的脸,不是被人拐跑的梓青,是谁?
我愣了一愣。
他身后却又猛地冒出个人来,打扮的花里古哨,笼着双袖子斜靠在门边边上,嘴里正叼了只鸡腿,乐呵呵的招呼我:“师妹,早。”
我傻着一张脸......早你妹啊!
方才我看着躺的正是茅屋里我自个的藤床时,心下便有些疑惑,昨日我喝得有些醉,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料得二师兄那性子也不会这般好心的将我送回来,还细心的替我掖了被角。记得从前喝醉了酒,他永远是最爱看笑话的那一个。
莫不是我自个摸回来的?九重天距唤界山虽不大远,架了云却也实打实的要飞个个把时辰,我喝的那样醉,竟还能准确无误的跑回来,也没摸错上了别人的床,我自个都有点佩服自个。
如今看来,感情我竟是被人扛回来的。
左右不过丢一次人,再被二师兄他笑话一阵子罢了,我活到这么个年纪,丢人的事也没少干过。
但自打头上顶了那劳什子的九天玄女的称号,祭的又是清台山息归上神的名号,在外的这么十几万年,我倒也未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也未曾掉了这称号的名分。
但因晓得自己醉酒后是个什么德行,此番却是自己眼巴巴的把这人丢到他面前去,我这一颗脆弱的小心肝,有点受伤。
果见他微微笑着,咬着手里的鸡腿。挺肥的一个鸡腿,转眼就剩一把鸡骨头了。
我咳了一声,转头看到梓青端着那青瓷的小碗已走到我跟前,那碗里乌漆麻黑的也不晓得是什么,正徐徐的冒着雾气。
别人家的孩子离家归来总是欢喜亲切得很,少不得要亲厚的你拥我来我拥你,再情谊深厚的摆上一桌团圆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容色却是淡淡,仿似没得离家这回事。
梓青虽不是我生的,却也是我从小带到大的,都说生母不如养母亲,他当日一声不吭的走了,如今又一声不吭的回来,全然不拿我当做长辈来看,诚心来说,我并不是很受用。
这一不受用,便更要端出些长辈的架子来,但仔细回忆一番,这长辈的架子该是个什么架子?又该怎么来端呢?
他已携了那乌漆麻黑的药碗坐到我面前,边拿勺子浮着热气,边柔声与我道:“小息,这醒酒的汤药你先喝了,我锅里炖了粥,你是待会儿起来再喝?还是现在喝?”
我默默吞了把口水,提醒自己千万注意长辈的仪态,长辈的仪态。
他只管与我掖了被角,仍旧舀着勺子拂那汤里的热气。
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我终于还是一个没忍住,甚没出息的与他道:“唔......还是趁热喝吧。”
门口扑哧一声,有人鸡骨头卡住喉咙了。
梓青将手里那凉的差不多的汤药递于我,黑漆漆的一双眸子里隐隐含了笑:“那先把它喝了罢。”
......
我盯着那乌漆麻黑的药碗,甚是悲凉的望了一回房梁。
一碗汤药下肚,苦的我浑身上下直哆嗦。真他娘的醒酒啊!
门外两棵弥绦小树开得正好,树下架了方石桌,我和二师兄一人捧了碗稀粥喝得尽兴。
从前,西海的水君新添了麟儿,二师兄前去吃满月酒时路过我这唤界山,正巧赶上饭点,又是梓青亲自下得厨,我便招呼他一起用。
因是粗茶淡饭,二师兄吃东西又一向讲究,起先还担心他吃不大惯,谁晓得一两筷子下去之后,他便连西海水君麟儿的满月酒都忘了,巴巴的赖在我这里连蹭了两个月的伙食,搞得的他座下的弟子还以为他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堪堪跑过来同我打听。
我本是个不大仔细的性子,对吃食住宿神马的原本都不大讲究。梓青却是个十分精细的主,对甚都十分的有研究,人又能干,做饭洗衣、养花种茶样样精通,连手里捧着的青瓷的粥碗都是他亲手烧制的。
许是我这么多年吃他做的饭吃得惯了,嘴巴养的益发的叼了,是以他走的这三年,我过的甚是凄惨。
此番他回来,我总算才吃了顿饱饭。二师兄很有运气,梓青将将回来做的第一顿饭,便让他赶上了,此刻正丢了碗筷,斜刺刺的坐着剔牙,突发奇想的要在他的清台山新开一门伙食课,发榜招聘些有筋骨的小仙,好将梓青一手的好厨艺发扬光大。
我深喑没有梓青的日子是多么的难熬,是以觉得二师兄的这提议真是忒和我心了,遂亲切的朝他挪了挪,又挪了挪。
一旁的梓青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茶,沉吟了两声:“开课授业么......”
我热切而真诚的望着他。
他略抬了抬眼皮瞟我一眼,漫不经心道:“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我喜滋滋的望着他。
茶杯往桌上一磕,嗒的一声。他接着似笑非笑道:“若真有那个时候,小息,需不需要我多准备些干粮留在灶膛里,好与你解馋?”
我愣愣地望着他。
半晌后突地反应过来,若是梓青跑去开课授业了,必然是要在清台山常住的,到那时,却是哪个来与我做饭?!
登时嫌恶的瞅了瞅二师兄,挪着屁股坐远了。
梓青微微一笑,继续喝茶。
二师兄一腔热血眼见的被生生浇灭,灭的连渣渣都不剩之前垂死挣扎:“哪里能留得小师妹独自呆着,定然是要与你一同前去的,山中子弟众多,我昨日已请她出山,前来助一助我,”含笑瞅我一眼:“是吧,小师妹?”
梓青淡淡瞟我一眼。
我抚额回忆半晌,迷惑道:“我何时......”
他重重打断我,甚是笃定:“就是昨日,在九重天上,你亲口应的。那天宫的小仙俄亲耳所听,”眼睛眯了眯:“你要反悔不成?”
我被他瞅的发怵,正打算重新抚额回忆回忆,看是不是真的曾趁着酒劲就应了他。
但见他神态,自若之中暗藏婉约,淡薄之间隐含秋色,一双眉眼略略上扬,头发似特意束了新的样式,瞧着很是神采奕奕。
以我这十多万年对他的认识来看,嗯,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在心中默默推演了几遍黄历,我这么掐指一算,恍然间便有些福至心灵。
我这师兄人本便长得俊俏,成日里总要做出一副风流模样,似他这般花花公子型的,十几万年来不知惹了多少情债,捻了多少桃花,若要论起风流情史来,足以与九重天上的天书史籍相媲美。
瞧着现下这光景,他定是又瞧上了哪家的黄花女神仙,着急着去会佳人罢!
心中既已有一番计较,我伸手倒了冷杯悠哉饮了,慢慢攒出一个亲切的笑来:“年前几日闲着无事推演了一遍墨言的命盘,本想瞧瞧看他何时能醒,但推演这事我几万年没做了,也不晓得还准不准,便拿师兄你来试了试手,”顿了顿,更加亲切的一笑:“我瞧着师兄你这命盘,今年桃花运势很是旺啊!”
他摇扇的手卡了一卡。
我这一通纯属瞎扯,墨言早在十几万年前就已灰飞湮灭,我虽寻着了他的魂魄且保存了这么些年,可灰飞湮灭这档子事岂是玩笑,即便是再高深的修为,精魂俱灭的下场也确然算得上是人生的尽头,墨言他,又何来再醒来一说。
我不过框他一匡,如今见他这反应,虽只是一顿,却叫我看得仔细,遂悠哉的续着方才那杯冷茶喝了。
二师兄漫不经心的笑一阵,抚着手里的扇面,呵呵道:“你这慢半拍的脑子今日怎生转得这样快,罢了,既叫你晓得了,不清楚明白的交代与你,怕也要被你刨根问底,届时更是要烦死。”
我喜滋滋的竖起耳朵,面上还是哼了一声。
梓青抄着手听闲话,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浅笑。
二师兄兀自摇了会儿扇子,吐出两个字来:“文玉。”
倒叫我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