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书之无关风月》公子以白

4、第三章

　　命中注定我那日要败给二货，注定要被他生擒活捉。

　　我曾想，若当初就此毙命于他刀下，倒也不算得是件坏事，起码不用被他擒了，拿去给他老爹作寿辰的礼物。

　　且这礼物作的也忒不靠谱，竟是要将我送去给他老爹做小老婆！

　　哦，倒也不是真将我送作鬼君的小老婆。

　　原是这貉饕鬼君的夫人，叫做魅姬的，在五百年前的一场战乱中不幸挂了。又不想这鬼君他乃是个十分痴情的种，是日也伤心夜也伤心，后来不知从哪里晓得了一则上古的古法。说是将死去的魂魄用术法养着，可保个七八百年的魂魄不散，届时只需寻得个相匹配女子的身子，将魂魄放入这女子体内便可存活。

　　然而，须知每个人的形态体魄周身气泽皆不尽相同。若要寻得个相匹配的女子，那里是那般容易之事？

　　是以，这貉饕的鬼君是日也忧愁夜也忧愁。如今，我竟自己送上门来，怎能不叫人高兴？

　　我听前来伺候我的两个鬼族的婢子嚼舌根，不想竟听出了关于鬼君的这么一段风流韵事，脑袋一晃，生生想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本君此番，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那时我人微力薄，重伤在身，莫说逃出去，只一个人下床都有些困难。又因想通此番乃是龙女诓我来着，若她有心隐瞒，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能晓得我身处何处。

　　做人做到我这般境地，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偌大一座鬼族行宫，那厢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甚是喜庆，我这厢却是愁眉不展，悲情万绪，委实凄惨。

　　一日做梦，梦见我大红盖头一披，果真做了那貉饕鬼君的小老婆。他甚是惆怅的同我道：“魅姬啊，你可真真叫为夫的苦等了呀。”指着底下跪作一团的几个人影道：“二货，还不快来见过你的母后。”

　　那二货果真一脸笑意深深的来唤我，我抚着他那一团毛柔柔状似鸡窝的头发，僵着一张脸干笑了句：“乖。”

　　待醒来时，贴身的中衣全被冷汗打湿透了，只觉得一股凉意沿着后脊背陡然而生。

　　我抹了把脑门子的汗，道了声：“万幸！万幸！”

　　待要下床喝口凉水压压惊，撩开帐子，却见墨言一身玄色衣袍翩然而立，皱着双眉头定定的将我望着。

　　我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还没等我再揉一揉眼睛，他已凉悠悠的开口道：“听说你最近很是长本事，血洗了鬼族行宫？”

　　我揉眼睛的手卡了一卡，讪讪笑道：“哪里，哪里。”

　　他“哼”了一声，自去倒了杯茶递与我。我捧着那杯茶，心里觉得要坏事。

　　那时鹤西师尊已很少触及山中事物，习术道法皆由墨言教授，是以在我心里中，并非单单将他视作是我的师兄，反而更像我的授业恩师。

　　以往墨言作出这副冷淡摸样，十之八九便是有些生气。我揣摩着，今夜他作出这番摸样，定是觉着我打架输给了那二货，丢了师尊老人家和他的脸面，是以令他十分生气。

　　我有些惴惴。

　　墨言已过来携了我要走，我被他一触，扯住身上的伤口，一时间疼痛之感直窜四肢百骸，直疼得我脚趾尖尖都在抖。

　　脑中一个忽闪：墨言今日，怕不是一般般的生气。

　　他自将我抱了一会儿，紧紧扣住我的腰，半晌才放开，淡淡道：“晓得疼了么？我还以为你金铜铁造，不晓得痛！”

　　此番我真是有苦难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颓然间，一个十分清凉的物矢兜头罩下，模样瞧着像是块玉佩，却又小了许多。我拿手摸了摸，触手十分温凉，周身顿时一阵血气流窜，身上的伤便也觉得不是那么难受了。

　　见我一副茫然摸样，他只淡淡道：“这东西你先带着，虽不能完全治好你的伤，但也可保个一二，如今瞧你这幅摸样，怕是还没回去便要挂了。”

　　我讪讪一笑，将那玉坠贴身放着了。

　　墨言趁夜拎着我从鬼族的行宫奔回山门，月色清凉，一路无话。

　　我踌躇良久，思忖着要不要开这个口，哼哼哧哧了半天，觉得眼角都憋红了，才憋出了句：“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那二货实在太难缠......”小心翼翼瞥他一眼：“我......我打不过他......”又觉得很委屈：“但他也被我伤的不轻，决计没捞着什么好......”

　　“处”字还没出口，被他猛地打断：“你觉得我是为的这个在生气？”

　　我自茫然的点了一回头：“难道不是？”

　　他甚是无言的将头扭作了一边。

　　我且迷茫且诧异且讶然且唏嘘。墨言他今日，果然不是一般般的生气。

　　半晌，我抽了抽鼻子，抬头望着天空，蚊子哼哼的同他道：“我给你和师尊丢脸了。”

　　身旁的人依旧没甚反应，只是抱着我的那双手紧了紧。

　　那晚，注定是个充满梦幻的夜晚。

　　墨言携着我一路挥刀斩棘的回到山中。

　　月色从林叶间洒进来，一地的斑驳光晕。斑驳的光晕中，隐隐透出两个交缠的人影来。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欣慰的发现，这两个人影，我好像还认识。

　　大半夜的活生生撞见别人月下私会，虽不是我们有心为之，却也委实尴尬。

　　然那两个人所处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是通往我房间的必经之路。这下，我与墨言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正踌躇着，那作交颈鸳鸯的两个人却正巧双双抬起头来。

　　夜色朦胧，视线并不是很清楚，隔了这小半个林子，我却仍旧一眼认出了那两个作痴缠状的人。

　　这一眼，却好似大冬天被人兜头兜脚的浇了一桶冰凉凉的河水，真真叫作个“透心凉”。

　　那作交缠的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元夙与龙女。

　　他眼睛望过来，一张脸乍青乍白的，讶然道：“师兄？萋萋？”

　　丢了龙女几步走来，瞟了瞟墨言，便又来瞅我，有些难为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道：“萋萋，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他怔了怔，急道：“那......那日我绝不是有意要轻薄与你，实......实乃是一时情之所至，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这几日总也寻不见你，我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眼里心里都是你，总盼着能时时见着你，我想了很多，这......这才晓得自己的一颗心，总......总之，”深呼了口气，深情的望住我：“萋萋，我喜欢你。”

　　啪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隐在林子后面的龙女身形顿了顿。

　　我诧异了一回，心中竟没丝毫欢愉之情，没由来的还有些觉得可笑。

　　他只忘情的一通表白，走近了才瞧见我这一身的伤，十分的诧异：“我多日寻你不见，你这一身的伤，却是怎么来的？”

　　这话问的好，当真的好！

　　我盯着他瞧了半晌，又瞧着他身后的龙女，想着可真是可笑，他竟这般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我将将两眼昏花，看到的都是幻觉？那作交颈鸳鸯的两个不是他，却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一时竟无甚可说，只觉得这一身的伤，竟疼痛的难忍。

　　月色中天，庭院寂寂，偶有夏虫啾啾。

　　他仍旧一脸热切的眼巴巴的等着我的回应。

　　我笑了笑，恍然似的同他道：“哦，你说这伤啊，前些时日山门外来了个爱说谎的妖怪，我闲着没事便同她打了一架，说来真是好久都打得没这样舒心过了，若不是师兄来寻我，我恐怕还要多呆上几日呢。”拿手摸着下巴：“嗯......你说对我日也思夜也念，我怎么都不晓得，我瞧凡间的戏本子上写，若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思念的紧了，不是会不停地打喷嚏的么？怎么我都没打？”

　　抬眼看他，他一脸热切的表情僵了一僵。

　　我嘴里有些发苦，仍旧笑了与他道：“想来你也并非是这般的思念我吧。”

　　他眼神中似有暗淡的光噗腾噗腾的，我接着道：“唔，你做出这样的表情，是很受伤？”

　　那光咻的一声，灭得很是彻底。

　　他脸上似有愠色，看我半晌，艰难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是不信我？我这几日日日寻你，每夜每夜的不能入睡，你竟跑去和别个打架，如今弄得这一身狼狈摸样回来，竟还说出这样的话，萋萋，你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我被他那一番话搅得胸中一阵血气翻涌，眼前乍黑乍白，只差没一口气背过去，脱口便道：“我打架便是怎的，我打架碍着你们月下幽会，树下调情了么？你说你日日寻我，每夜每夜的不能入睡，便是这般寻我，这般不能入睡的么？”说完自己先是愣了一愣。

　　他亦是怔了一怔，神色几番明暗，方要说些什么，却见那厢龙女步履轻键的飘过来，冲着元夙款款一笑：“阿夙，这也怪不得小师妹，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向来都是那样的性子......”

　　心中似是有股气搅着，觉得今日便是发一回疯又是如何。我呲着嘴冷笑：“我是个怎样的性子，我不知道，但就算再万般不济，也断不会拿着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去换取自己的利益，你说是也不是？”

　　她一张脸白里透红，红里带青，煞是好看。

　　元夙诧异的望向我：“你说什么？”

　　气血翻涌的厉害，我攀着墨言的手臂狠狠咳了两声，着实没得什么力气再与他多做辩驳，便只摇了摇头。

　　身后墨言将我搂了一搂，沉声道：“这话却是要问你身后的人罢。”

　　龙女在身后抖了一抖。

　　当晚，我折腾到很晚才睡下，但即便是睡着了，也总不踏实，来来回回醒了几次，脑子晕乎乎的也分不清何时醒着，何时又是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似有个人影渡到我的床前。我既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便不大在意，任那影子这般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双手，冰凉凉的，抚上我的脸，轻轻摩挲着，再然后，那影子好似还叹了口气。

　　我迷迷糊糊的听着，待要仔细辨一辨这影子的真身，却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