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机密·L.A. Confidential》Ecthelion

2、第一章

　　V-Day: minus 14 (End of Watch)

　　一滴。又一滴。
　　他不清楚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从他所在的地方看进去，那张占据了半个房间的病床只露出一半，视野中最抢眼的并不是那些叫不出名堂的维生仪器，而是高高吊着的输液袋和蜿蜒垂下的软管。
　　我为什么不进去？
　　他自问。然而即便头脑找不到任何理由，双腿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扎在原地像生了根。

　　洛城警局前警官自称遭到不公待遇，向从前的同事连同其家人展开报复的新闻，迈尔斯起初并没留心。这不能怪他，因为他自己也曾是那个团体的一员，个中滋味并非全无概念。虽然此类恩怨殃及家人颇不寻常，但不公待遇实在是家常便饭。种种内外勾结、玩忽职守、官僚推诿，乃至心照不宣的歧视排挤，To Protect and to Serve的光辉表层下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他全都洞若观火，为此还不止一次诧异，法兰茨那个比自己正直良善得多的家伙居然混得下去，而且一混这么多年。
　　“你难道还真指望干上三十年，熬来那块廉价金表和那点塞牙缝也不够的退休金？”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地问，“不如辞职来跟我合伙，至少不用总怀疑是不是明天就要对不起良心。”
　　法兰茨的回答不出所料：“但我从不怀疑自己的良心。”
　　看到突发新闻时，迈尔斯正坐在皇家码头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里，兴致缺缺地望着街道对面一个留书给父母说自己要去伊拉克参加和平主义宣传的逃家少年。
　　“洛城警局终于发现杀害两名警官及其家人后在逃的嫌疑人……”
　　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从案发到现在都几天了？他心想。还差点伤及无辜……难怪LAPD会落得个“还不如NYPD”的名声。
　　“……嫌疑人拒捕，短暂交火后被当场击毙，但洛城警局派出的SWAT指挥官也头部中枪，正在急救……”
　　不过十分之一秒的失神，迈尔斯就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咣啷一声巨响翻倒在背后，面前的电视屏幕上，正被抬上救护车的人穿着显不出个人特色的SWAT制服，染着鲜血的纱布药棉之类丢在已经解开的暗色防弹衣边，乍看绝无可能辨出身份。然而迈尔斯的判断向来准确，尽管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推翻自己的判断。
　　验证，要马上验证。
　　他丢下几张钞票，快步出了酒吧。手机里法兰茨排在联系人的第一位，他拨出时，手指惊人地稳定，心却怦怦在跳，信号塔不到半秒的呼叫延迟显得绵绵无期，之后的铃声又像催命的鼓点。
　　八声过去，无人应答。
　　他又拨了一次。
　　仍然无人应答。
　　稍后他一路超速，赶往离交火地点最近的医院，那辆早已老旧的车却在从日落大道拐向好莱坞大道的短途中熄了火，再也发动不起来。他心急如焚地下车打开引擎盖，略一察看就发现了蓄电池电极上熔化的夹线和袅袅的轻烟，那一刻抬头望去，不远的星光大道上欢声笑语、人来人往，他却觉得世间万物皆是惨淡一片。
　　有人在他身后鸣笛的时候，他一开始几乎没听见。待到震天响的声音突破了头脑中的屏障，他才迟缓地转过身，但一看清方向盘后那张面孔，一切就忽然恢复了常态。
　　大步过去拉开前门、一把拎出副驾驶座上的黑毛拉布拉多犬丢到后座、坐进腾出来的副驾驶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一连串行动一气呵成。
　　“送我去洛城警局。”
　　一时间，车里的人和狗似乎都呆了。待到回过神来，狗正要咆哮，却被他一眼就瞪得夹起尾巴缩了回去，英俊得远超平均水准的人则从惊诧迅速转成了愤怒，一边提高嗓门质疑，一边往仪表板下伸手：“凭什——”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迈尔斯眼疾手快地捉住对方的手腕，牢牢攥住，“你要不干，我就把你丢出去。”

　　一滴，又一滴。
　　透明的液体依然在软管里有节奏地滑落。仿佛受了传染，他额上也有什么流了下来，抬手一摸湿漉漉的，全是冷汗。肾上腺素的效果退去，他骤然觉得前所未有地疲惫。
　　也许我该庆幸。他终于允许自己靠到了墙上。至少现在，他还活着。
　　斜刺里忽然有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他着实吓了一跳，如临大敌地弹了起来。走神到连周围的环境都忘了观察，这实在是他这一行的大忌。
　　“……雷兰德·格林尼？”
　　好在他只扭头瞥了一眼，对应着那张金发蓝眼的面孔的名字就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上次他从HOLLYWOOD那行大字所在的山头获救时，洛城警局派来的直升机上坐着的就是这个警探。
　　然而那个被他暗自评价为“年纪轻轻、老神在在”的金发警探，这时却面带忧色：“费尔诺先生，我们需要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