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添劫》夏本应

7、第 7 章

　　九月的京都自是秋高气爽，一片繁华峥嵘。
　　墨台言叶这一战使得他在朝野内外树立了极高的威望。班师回朝时百姓夹道欢迎的盛况自不必说，这一到京师君主亲领百官出迎更是前无古人。
　　秦梨薇因受寒身体不适现行回府，我也趁机蹭了顺风马车一道回去。
　　夫君首次领兵打仗便立了如此军功，秦梨薇自是喜不自禁。因此甫一回府便撑着身子忙里忙外张罗打扫，还亲自下厨准备饭菜点心。此时她正从梅园中挖出一坛冬日里贮下的雪水准备为墨台言叶烹一壶新茶。融了寒梅香气的雪水烹出的茶自有一番独特清冽的气息。
　　一切准备妥当，秦梨薇因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神色。
　　“小姐，小姐，不好了！”绿沁匆匆忙忙从外头跑了进来。
　　作为秦梨薇的陪嫁丫头，绿沁始终保持着秦梨薇出阁前对她的称呼，这番秦梨薇偷溜出去寻墨台言叶，让这丫头担了不小的罪过，好歹把秦梨薇平安地盼回来了，又被派遣去宫门外守着负责及时通传墨台言叶的动向。
　　“死丫头，鬼吼鬼叫的做什么。”秦梨薇皱了皱眉头，虽是嗔怪，脸上却难得露出一派大小姐天真任性的模样来，仿佛又是当年绿柳湖畔手持软鞭娇叱纨绔子弟的杏衣少女。
　　“小姐，不好了，崇安王一入宫，便立即启奏皇上，说老爷通敌卖国，言之凿凿，还拿出一堆信件，说是老爷与北辰国互通的证据。”
　　绿沁向来称呼墨台言叶为“姑爷”，这一番改唤他为“崇安王”，怕是已心生怨怼。
　　“啪”一声脆响，那一盏青瓷白玉壶便摔落在地，新泡的热茶白烟袅袅，好是可惜。
　　“怎么会……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夫君定是弄错了……”秦梨薇轻声喃喃着，脸色惨白，顿时失了神采。
　　无需打探消息的真假，不多时大司马秦远道与北辰勾结，将东清国的军事布防图泄露给敌国的事情便传遍了东清国的大街小巷，因此秦谷关如此轻易失守，墨台言叶突袭计谋早早被洞悉，这一切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东清国主玄修帝震怒，大司马秦远道被判满门抄斩，秦梨薇因是崇安王妃，得墨台言叶求情，免于一死，却也只虚挂着崇安王妃的头衔，再不得打理府中事宜。罪臣之女仍能坐着王妃的位子，已是格外开恩，人人都道崇安王重情重义。

　　因是朝中出了如此重大之事，因而庆功宴就此作罢，墨台言叶下了朝回来方是辰时。温煦的阳光透过疏落的枝叶在地上烙下斑驳的光影，正如这秋冬交际之时晦涩莫名的心情。
　　秦梨薇着一身杏色曳地长裙，微仰着头立在院中的桂花树下，一头青丝墨黑如瀑倾泻而下，细碎的金桂点点落在她头发上、肩膀上，她却毫不在意，眼神穿过那一树庭花直望到四角庭院之外去。
　　她就这样静静伫立着，仿佛同这颗桂花树般凝成了永恒。
　　直到听到墨台言叶回府的声音，秦梨薇的身子方才动了动，转过身来，苍白的脸孔上却是别样的平静。
　　“夫君，你回来了。”
　　温和淡然的语气，仿佛家族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不吵不闹，无欢无泪，她仍只是那个一心陪伴夫君左右的小女人。
　　墨台言叶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秦梨薇会是这样的反应，或许该是撕心裂肺的大吼大叫怒斥着他才会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吧。于是时间就这样凝在这两个面对面的人身上，随风飘落的金色的桂花正如碎裂的时光。
　　一旁的流风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然后默默地躬身退下。
　　“诶？我还要听八卦啊，你要走自己走啊，别抱着我走啊混蛋！”完全无视我的挣扎和哀嚎，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察颜观色的流风就走过来默默地把我拖走了。
　　作为一个八卦专业户的我怎肯轻易放弃如此八卦的机会。趁他一个不注意，一口狠狠咬在他手背上，流风一个吃痛，反射性的松开了手，我趁机扒拉在假山旁的一棵小树上，死死地不肯放手。流风一急，伸手就扯住我的耳朵往后拽去，那棵弱弱的小树苗就随着他的扯动刷拉拉掉了满地的叶子。
　　流风一见情况不对，这扑簌簌往下掉的叶子把那对“深情”凝视着的画面美感都破坏了，就差没给墨台言叶头上砸几条黑线出来。我又扒拉在树上宁死不肯松爪，还瞪了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早算到他那小心肝软的，经不住软磨硬泡，他又不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偷听他主子谈话，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我偷听，自己寻了假山后面的静处呆着去了。

　　那天的风夹杂着秋意的凉，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微响，墨台言叶和秦梨薇的话语就这样点点滴滴零零碎碎落到我的耳朵里，在心上结成层层冷意。
　　“其实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是吗？”
　　“你知道我从未在意过位分。”
　　“我父亲叛国在先，有此下场我亦无话可说，但为人子女，望夫君容梨薇尽最后一份孝道。”
　　……

　　秦梨薇在秦远道行刑前一天孤身一人去天牢探望，不过半个时辰便出来了，脸色依然是出奇的平静，只是愈发的苍白。
　　秦远道行刑那一天，街上人山人海，百姓们都在痛斥着这个卖国贼。秦梨薇没有去刑场上送他父亲最后一程，而是求了墨台言叶许她回去再见秦府最后一眼。墨台言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派了两个护卫贴身护她周全。
　　我到底放心不下，虽说与秦梨薇并无深交，但毕竟我在这世间并无甚朋友，秦梨薇也算共过患难，因而便一路悄悄随着她去了。
　　全城的百姓都去午门外看行刑的热闹去了，因而一路空空荡荡分外冷清，昔日巍峨气派的秦府如今只有一纸封条显出拒人千里的模样。
　　秦梨薇独身进府已有三刻左右，皇帝的圣谕上只说准许崇安王妃进去，秦梨薇又下令让他们在外头守着，因而两个护卫只在秦府大门外等候。
　　等待的时光漫长的让人直犯瞌睡，秦府内院冒出熊熊火光之时我正在秦府外头的树荫下叼着根树枝听两个护卫插科打诨，内容琐碎到某个村一只叫小黄的狗一口气咬死了十三只鸡。
　　于是看到火光的刹那我还在心疼那十三只被小黄咬死的鸡，如果把它们蒸、炒、焖、扒、爆、扒、焗、烤、熬、煮、熘我想会让它们更加死得其所一点。直到两个护卫大嚷一声“不好”我才浑身一个激灵，紧跟着冲了进去。
　　待到我们冲到起火的内院时，火势已经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两个护卫势单力薄，只得冲回去找救兵。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捏起了护身诀便冲进了火海。
　　厢房内浓烟滚滚看不真切，百年功力也只是抵的了一时，周身皮毛被烧焦了好几块。待我找到秦梨薇时，她已被浓烟呛的直不起身，只是那一身火红的嫁衣像极了这肆虐张狂的火光，骄傲到不可一世。
　　“小暖，竟还有你牵挂着我。”
　　“从一开始就是注定是场错误，挫骨扬灰，我只愿死生不复相见。”
　　秦梨薇美艳绝伦的脸上挂着支离破碎的笑容，凄厉、绝望。
　　还在说这些做什么，最宝贵的唯独生命不是吗？这一刻我只恨自己不能幻化成人，救她出火海，尽管我明白死亡是她的愿望。
　　“小暖，快走。”这是秦梨薇留给我的最后话语。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神识在一点点抽离我的身体，我知道，百年功力已只能护我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