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感情这事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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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班回家，她加完班已经是晚上八点。
走出地铁时，天早黑透了。回家总要经过一段老街道，尽是些老商铺子。商铺里的人们都围在电视机前吃饭，显得街道上有点冷清。
林维安提着快餐回家，走到半路听见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也没在意。这附近野猫向来很多。随后，“咣”似乎是有人碰翻了铁桶，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啷声。
她顺着声响处看，见是前方商铺边上一条巷子口处发出来的。正要试探着走近，突然，一团黑影腾空跃出，紧接着一个更高大的身影从巷口倒退着出来了。
旁边的商铺有人探头出来看：“那死猫是不是又抓人了！”
大概是听见声响，男人迅速地回过头来。
那张俊脸一转过来，林维安就认出来了，那是顾永安。不说那五官，光看那尖锐冷酷的眼神，就足够让人记一辈子。何况胖子跳楼在前，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林维安看他垂着的手在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猫惹到他了。再看看那猫瘦骨嶙峋，呜呜咽咽的，怪可怜的。她在旁边有点心惊肉跳，生怕他火上心头，抄起一板砖把猫砸死了，忙上前叫住了他：“顾永安，你看它瘦的，咱们也省得跟这野猫较劲了，对吧。”
顾永安没吭声，他不是在发怒，只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百般滋味在心头。
刚才他路过巷子时，看那只流浪猫瘦得可怜，两个爪子巴着垃圾桶边缘翻吃的，本想着去买一份饭给它。但看见那猫，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来，想伸手摸下那野猫。这野猫胆子也大，没跑，估计以为他是来抢吃的，扬起爪子想抓他来着。
林维安看顾永安不说话，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感觉应该是放过这猫了，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这猫再饿下去就得没命了，她把自己手里的饭盒放到地上，也不走近，只把饭盒推了过去。
那猫大概是饿疯了，也放弃和顾永安缠斗，朝着饭盒直奔了过来。它起初试探着伸了爪子，看林维安站得远，没什么反应，似乎觉得没危险了。它喵呜了一声，把自己埋进饭堆里了，大口大口吃，吃狠了还被呛到了。
林维安还是第一次知道猫也会被呛到，有点忍俊不禁，正要起身走人了，却听见顾永安忽然破天荒开了尊口，“谢谢。”
“谢什么呀。”林维安一听乐了，感觉这冰块融化了一角，暗想这可真是不容易，等了一个月了才得了这机会。一开始还担心喂猫会让他不高兴，谁知道歪打正着，反倒得了一句谢谢。
本来是个搭讪的好氛围，可惜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只埋头拼命啃饭的猫，除了喜感还是喜感。
搭讪的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可得捶胸顿足一辈子，于是也顾不得氛围了，林维安直起腰来：“我说，你真不认识我了啊？”
顾永安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林维安说：“可不嘛，那时候你和苏珍珍在一起，我们几个一起出去玩过几次。”说是一起出去玩，实际上有近乎十个人，她这么说也有点心虚。“你还记得我不？”
谁知道顾永安不仅记不起她，连苏珍珍也不记得了。他稍一迟疑，像是竭力回忆过去的事似的：“苏珍珍……”
“你不记得苏珍珍了？”林维安心想该不会是受情伤刺激太大了吧？她也没往深处想：“你前女友啊，忘了？”
顾永安有片刻的失神。事实上，他想不起事情已经大半年了。
大半年前，老何的儿子路过某条后巷，把顾永安从垃圾堆里捡回家了。老何问他名字，他狼吞虎咽喝掉两碗粥后，惊愕地发现他想不起来了。
过去二十多年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不起来，连自己家在哪里，自己家里几口人，一概不记得。老何以为他是被敲坏了脑子，因为他的额头破了，伤口结了血痂，也不知道是被人敲的，还是砸到了头。老何想过带他去医院看看的，可他自己有病，钱都不够自己花，只好作罢。
离奇的是，顾永安身上穿的西装似乎很名贵，口袋里却没有钱包。老何说：“肯定是被人捡走了。这事你别着急，两口饭我这儿还是供得起的。你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
他费力想了半天，总算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个名字来，“我的名字叫顾永安。”却还是想不起家在什么地方，更别提亲人的手机号码了。换过一套整洁的衣服，顾永安看去比其他人都要顺眼，甚至A货衣服穿在他身上，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带一个体面人回来吃一顿饭，送一件衣服，不是问题。可多养一个人。好听点说那是一个记不得事的陌生人，难听点说那是一个流浪汉，家里人理所当然就闹翻了天。
两夫妻关上房门就吵起架来，老何老婆说：“你儿子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他还小不懂事，你倒也陪着一起疯！不知根知底你敢留他在这儿过夜？万一是个逃犯怎么办，他见咱们有钱要打劫怎么好，突然发起疯来怎么办。你自己说。”“你看他穿那衣服多贵啊，长得也好，能是逃犯吗。”
“我说你这脑子是不是病傻了啊……我不管啊，总之你等下就赶他走！给了一顿饭一件衣服仁至义尽了！”
顾永安那时候坐在大厅喝粥，这房间隔音效果差，他一字不落全听得仔细。对面的小何往那房间看了一眼，有些不太高兴：“哎你别介意啊，我妈这人就这样。”
小何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五十块钱，从桌上递过去：“你拿着吧。”他很不舍得，看了又看，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我爸听我妈的，等会肯定得赶你了，你先用着。”
顾永安望了一眼那五十块钱，皱巴巴的，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混杂着感动错愕等多种复杂情绪。这是刚才吃饭时，何妈塞给他的一星期零花钱，刚领的还没用呢，就给他了。
果然如小何说的，没多久，老何就尴尬地让他晚上找个地方住，趁老婆不注意，悄悄塞给他五百块钱，让他到附近的小旅馆住着。
顾永安把五百块退了回去，“不需要。”老何家里的处境并不好，他稍微看一眼这家徒四壁的屋子，再听听小何说的，也就心如明镜。
他对他们逐一道了谢，本来准备走了，可走之前想起饭桌上用来垫鱼骨头的报纸，全是股票评论，他又停住了脚步。
别的他想不起来，一看股票信息，就唤起了他的记忆。像是一个开车很多年的人，就算有一两年没开车了，几乎以为自己要忘了，只要给他一辆车，他就能全部回忆起来。
这一两分钟的时间里，港股，美市，国内大市走势，在他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逐一复苏。
于是他问老何：“你炒股票吗？”
老何：“炒啊，不过不太会，总炒焦了，干脆不碰了。”
小何愿意倾尽所有给他五十块的温情，老何愿意在缺钱时给他五百块的支援，他就愿意十倍百倍地奉还。不久，老何家就解决了经济危机，筹足了医药费。
而顾永安帮人炒股票赚了一大笔后，在附近租了房子，安顿下来了。他没有身份证，租房子也是老何在帮忙。
他后来去医院复查了CT，发现是脑震荡的症状之一。医生说，挺常见的，大部分人都能恢复，让他不用担心。
等他再问什么时候能恢复，医生又说，这不太好说，因人而异。理想的情况下，一个月就能想起来。
顾永安离开医院前，碰巧听见护士们在讨论，有个女人撞到头了，一年都没有想起来，她丈夫痛苦之下只得离婚了。另一个护士嗤笑说，“这有什么稀奇，一辈子想不起来的案例也不少见，看运气了。”
他显然不是幸运的那一位。一个月，两个月，最后三个月都过去了。他不仅没有恢复记忆，有时候还会病情反复，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事过了一段时间还会忘记。记忆就像躲闪的兔子，越着急去抓，越是逃得无影无踪，这难免让人心灰意冷。换其他人估计要崩溃了，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和强韧，半点没有被打倒。每次记起了什么零碎的事，怕自己忘记都要拿笔记下来。
在这期间，顾永安曾经上网查过自己的名字。
叫顾永安的人很多，排在首位的是顾家集团的大儿子，似乎因为少时被绑架的经历，几乎不爱在公众前露面，大多是背影照，也有一两张侧面，基本看不清楚脸。因为头上戴帽子，眼睛戴黑框眼镜，嘴巴戴口罩，包得严实，比较好辨认的是手上戴一串佛珠。
他印象里也记得自己有一串佛珠，还挺信佛的，后来就去买来戴了。一念佛就发现，经文都不记得了。
看到这里，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是那个“顾永安”，尽管身形体型喜好都很接近。百度搜索边上“相关人物”里还有一个“顾永言”，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大多是如何在商场上大展拳脚，后来得重病让位给二叔之类的新闻。他点进去一看，几乎确定自己就是顾永安了。
因为他弟弟顾永言，长得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断定了自己是顾永安后，他也没有回去顾家集团。他醒来时是在一处垃圾堆，为什么会在哪里，头部为什么会受伤，都不好说。毕竟在名利地位面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只好等想起来再说了。
这大半年来，顾永安想方设法查了不少资料，回忆了很久，也才拼凑出一点线索来。今天好不容易让他碰见了“熟人”，一个自称认识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错过机会。
所以，当林维安开口问他：“你前女友啊，忘了？”的时候，顾永安当机立断地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不知道你听过选择性失忆没有？”
他说自己因为低血糖晕倒在路上，被老何的儿子救了。醒来时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尤其关于感情事一片空白。希望她能给自己说说这个苏珍珍。
因为情伤过深，一直无法缓解，最后人体的自保机制发挥了作用，选择性忘却了这一段痛苦记忆。这种事电视剧里演得多，发生在身边还一个都没有见过。所以林维安听了前半段挺相信的，后半段一听就皱眉，勉强耐着性子听了，也还是半信半疑的。
等顾永安让她讲讲苏珍珍的时候，她才稍微有点相信了，看他那眼神，似乎还真的不记得。何况编故事骗她有什么好处，她要钱没钱，要样貌没样貌，他图什么啊？林维安就选择信了。
“你都忘记了，还要想起来干嘛啊，又不是什么好事。” 林维安好心劝了两句，顾永安却不领情，十头牛都拉不回，非要知道。
林维安心想这人不是脑子有毛病呢，好不容易给忘记了，还非要别人给他说说，让他恢复这种惨痛记忆。这不是找虐么？她在街上站了半天，腿也麻了，腰也酸了，还是拗不过他。说到底自己也有点私心，她提议道：“要不这样，现在大晚上了，都快九点了。我还没吃饭呢，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咱们坐下慢慢聊。”
顾永安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感情这事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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