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斯人如菊

2、第2章

　　四年前......

　　宿舍里其他人都陪女朋友过周末去了，桌上的电话不停的震动。
　　吴莘隅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照片——一家三口，开心地笑着。
　　照片渐渐模糊了。

　　“爸爸，妈妈，快看啊，大海！”
　　有人说海南的沙滩是世界上最好的之一，银白色茫茫的一片，姿态优美的拥抱着湛蓝的海水，远望处，天海似乎没有交际线，就是一直伸展开去。仿佛……仿佛，可以通向另一个世界。
　　另一世界，从这里一直向前的话，应该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吧？就像此刻。
　　可爱的儿子，正是最可爱的年纪，不明世事，只是撒了欢儿地奔向沙滩和大海，年轻的父母在其后相偎而行。天堂，也不过如此。
　　他跑到了水边，有点畏却般停下来，向后看看他们，就沿着浪花的边缘追逐着，然后开始在沙子里找贝壳，有点收获，就高高的扬起手欢叫着。
　　“不要告诉他，……以后莘隅就拜托你了……好好把他养大。”
　　男人应一声，随即就深深的垂下头。
　　“莘隅啊！”
　　“妈妈！”孩子跑过来：“那边好多帆船啊，我们去坐船好不好？”
　　“好，好，先陪爸爸妈妈照张相吧，然后我们一起去坐船！”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的眼睛都那么红，不是因为阳光太强烈了。

　　妈妈去世以后，爸爸带着他生活。三年后，妈妈彻底消失了，爸爸有了另一个女人。
　　他特别能分辨得清楚一个人是不是真笑，因为假笑的时候，眼神是冰冷的。爸爸后来的女人，对他，一直就是这种笑。
　　第二年，家里多了一个小女娃，叫莘琳，有一双和他很像的眼睛。
　　尽管他攀着床头看这个神奇的、活的、会哇哇叫的小人儿的时候，那女人总是一副比以前更冷的脸，但这个胖乎乎的小娃娃还是很吸引他，每天他都要去看几次。然后他就有了个跟屁虫，整天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然后他突然就觉得自己长大了，有好东西就不由自主想起这个小人儿，悄悄的留着给她，换她一刻无邪的欢欣鼓舞。
　　对那个女人，在妹妹三岁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叫她阿姨。

　　他把一切的精力都放在了功课上，最终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开学的前夜，父亲来到他的房间里，把一个存折交给他。
　　“这是你妈临走前，让我每年存一笔钱，等这天交给你，……作为你大学期间的费用，……她不能去送你了，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恋爱好好生活。”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顿一顿，终于无话，转身出去了。
　　送他去学校的一路，两人默默的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田野，偶尔瞥一眼对方，欲言又止。到校安置好一切，夜晚空荡荡的操场上，父亲突然开口：
　　“我知道，你阿姨来了以后，你一直过得很孤独。爸爸工作忙，很少和你谈心，有了你妹妹后本来以为你可以有个玩伴了，可你还是不爱说话，是爸爸对你关心的不够啊。”
　　父亲仿佛梗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你妈妈走的时候最担心你，如果看到你现在上了大学，她一定很高兴……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喜欢的工作，我们就放心了。”
　　父亲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那夜的月亮被云层遮蔽着，父亲的背影模糊在了夜色里。
　　走入大学校园的他开始了真正一个人孤单的校园生活，刚被分到宿舍的时候他很不习惯，也不愿意与陌生的同学交往，总是一个人默默的独来独去，教室，食堂，自习室，三点一线。

　　那天晚上离开自习室时，雨，毫无征兆的滂沱起来。
　　坐在楼梯最后两节台阶上，他有些无措的搓几下手指，戴上右边耳塞，看着雨。
　　左面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发出暗哑的、有点涩的一声呻吟，这个时候、这种声音，典型的恐怖片里的场景，他挑了一下嘴角，转过头去。
　　一个细长的身影由远及近，淡蓝色的运动服，白球鞋，利落的短发。
　　她从包里抽出一把雨伞，看他一眼，"砰＂地撑开，走进了雨里。
　　走出十多步又站住了，扭头看看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喂，新生，没带伞吗？”
　　他下意识地侧脸看下旁边。
　　“就说你呢！大一的吧同学？回宿舍？你要是没带伞我顺路。”
　　“哦——，那，——”
　　站起身顿了一下，只好跑上几步，站进她的伞下。
　　两个人默默的往宿舍方向走，距离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女孩个头儿高挑，只比他矮半头，眼角的余光可以瞥见她的颈子，雪雾白的一片。齐耳短发乌黑油亮，单薄轻巧的肩。白球鞋被溅起的雨水弄湿了，她也没有在意，踏在有点积水的石板路上的脚步跳跃般轻盈。
　　耳机中这时开始放那首“雪”，空灵的旋律伴随着大雨的倾泻。
　　他觉得自己的脚步开始能踩上节奏点儿了。
　　女孩却停住了，扭头看着他：
　　“好了，你到了。”
　　抬头一看，男生宿舍楼。
　　他点点头：“谢谢！”
　　冲进宿舍楼大门，跑了几步后停下转身，白球鞋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

　　第二天自习后回寝室时，不自觉的往左面教室张望下，没有人。他眉梢跳一下，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转眼到了金黄的银杏叶开始飘落的季节，天气渐渐转凉，正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
　　一天下课回到宿舍，他收到一个包裹，是父亲寄来的。里面是两件新毛衣和外套，还附着一封信。打开信封，父亲的字迹：
　　这是你妹妹她们逛街给你买的衣服，及时添加衣物注意保暖。平时要吃好，不要省钱，注意锻炼，保持健康。你妹妹说很想你，让你没事了给她打电话。学习紧张吧？注意劳逸结合，晚上早点休息不要熬夜。有事随时联系，爸爸。
　　鼻腔深处酸了一下。是第一次收到父亲的信，手写的，如此简短，没有提到他自己的近况。妹妹她们买的衣服？可是这么多年来，阿姨何曾给他买过一件衣服啊？一看就是父亲的风格，颜色、款式都过于的老成持重。
　　这么多年，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关怀和体贴。

　　那天夜里悚然惊起，坐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梦里，在海滩上捡贝壳时和父母走散了，他在美丽的白色沙滩上奔跑，夕阳一点点淹没在海水中，海滩上空无一人。远远的仿佛看见爸爸的背影，他拼命地追着叫着，可是爸爸却怎么也不回头，瞬间又不见了。海浪越来越高，仿佛看见母亲在远远的浪里挣扎着，好像在向他求救！他跑向海里，可是不会游泳，黑色的浪打过来，他被海水吞没了。海里好冷好黑，看不见妈妈，他也快要窒息了......
　　电话铃突然响起，深夜里格外尖利。对面床上的室友翻了个身。
　　他拿起电话，是那个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