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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人皆道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六岁以前的展昭是极喜欢这句话的,那时在常州的老家有母亲做的月饼和父亲折的花灯。月轮初升时他左手拿着月饼吃的满嘴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右手轻轻推了花灯的一角看它在月辉波光中渐行渐远,那迤逦的水光同时带着他童年的美梦缓缓远行。现在看来,这一天的月亮只是比平时的圆了许多亮了许多,再细细看去却也没什么不同寻常。
      粉墙琉璃宫宇林立,展昭站在殿门外听背后丝竹悦耳琴瑟动听,巧笑喧闹声似要透过那不堪一击的镂雕白丝窗传到光火通亮的外廷,这过分清冷的地方不仅没被沾染丝毫生气反而更显寂静。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在腰间巨阙的剑柄上握了又握,利剑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般在鞘中微微轻鸣。他没有拔出——这里是皇宫。
      忽见展昭眼神一厉,他原地轻踏一脚整个人便飞身上了屋顶,追着前面的黑影去了。
      那人轻功极妙,身形急行似春风拂柳,脚下步伐快而稳却没有踩响任何琉璃瓦。他明知后面尾追着一只大宋御猫也不见慌乱,反而是认定了目的地义无反顾的向前跑着。展昭又追了几步突地停了下来,他已经认出了前面的那人是谁,这世间轻功极佳且熟悉皇廷的人,除了锦毛鼠外再无其他,“白玉堂,别跑了。”
      果不其然,那人未转身前便先听见一声清脆的折扇展开的声音,淡淡的月色抚过他英秀的长眉晶亮的双眼,薄唇翘起笑的张狂,“呆猫,你怎么认出来的?亏爷还特意换了一件衣裳。”
      展昭闻言说道:“这大过节的,除了你这么无事可做,估计旁人也不会选在这一天私潜入宫。”
      “哈……”白玉堂讽笑一声,摇摇头道,“猫儿啊,你还不如说是你看出了爷的轻功路数来的好听呢。”
      知道所来之人并不是什么刺客,展昭便不愿多与白玉堂费口舌,一抱拳道:“五弟若无它事还是及早出宫吧,展某要回去了。”说完,转身便要回去继续守他的殿门。见展昭欲走,白玉堂折扇一敲手心,不紧不慢地笑道:“呆猫,你只要往前再走一步,明天这宫里少了什么东西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许往爷头上扣屎盆子啊。”他这人一向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明明已经开始上钩的猫儿……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他回去?!
      这不清不浅的一句话霎时定住了展昭的脚步,他转过身来眉头一皱,不悦道:“白玉堂,你又想干什么?”
      “展大人你在说什么啊,白某可什么都没想干呢。”他笑的太无辜,像在控诉展昭的无端指责,“展大人不是还有公务在身吗,那还不快些回去。”
      展昭皱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不远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的人,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江湖传言心狠手辣的白五爷在他面前却像个撒娇赖皮的孩童一般,让他一步也退不得只能跟着白玉堂前行,且……跟的心甘情愿。展昭长长舒了一口气,语气无奈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温柔说道:“白玉堂,就连过节你都不愿让展某安生一日吗……”他没有在问他,只是单纯的叙述这个问题。
      白玉堂斜睨了他一眼,畅然笑答:“呆猫,那殿内殿外多少护卫,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何必非要那么死脑筋的守着。爷可是给了你选择的机会,要不要跟来,随你。”他大笑着,向后飞身掠去。
      跟着离开,展昭就是玩忽职守。继续返回,白玉堂绝对会说到做到,他明天实在不想面对自家大人和先生那两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如同很久前他为了替白玉堂承担盗窃三宝之罪还他一个自由不惜触怒龙威时,那两位长者会意的相视而笑——那是种如视英雄相惜的微笑。可惜白玉堂是侠客不是英雄,而他展昭只是一名四品官员,守着一方百姓审理无数冤案罢了。
      展昭揉了揉额角,看那圆月西偏,已是深夜。他轻抚了下巨阙,悄无声息的向着白玉堂离去的方向奔去。

      “十年孩童二十年闯荡三十年家室四十年颐养,猫儿,你说人这一生是否太过无趣?”此时,白玉堂正平躺在一张白狐皮上,看着上方突然出现而挡住一半墨空的展昭,笑道,“这世间乐子本来就少,尤其是和你这只呆猫一起……”

      展昭环顾了一圈,淡声道:“白玉堂,你还真是会挑地方。”
      “这是自然,爷早就看过了这地方不仅风景妙极适合赏月,而且无人打搅,但最最重要的还是离大殿近,要是小皇帝那边真出了什么意外,凭你这猫儿的速度绝对能在他活着时说上一句‘臣救驾来迟’,哈哈哈……“他戏谑的笑着抬起手,用折扇在展昭肚子上敲了又敲。
      他们前方是一汪清塘,碧波漾漾揉碎了金芒。后面则是零星几棵花开繁盛的桂树,不用细闻便有股淡香一直徐绕的鼻尖。脚下柔软的草还未泛黄,微风过处,暗沉绿浪一波波涌过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展昭扶额叹道:“白玉堂,你真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就是前皇贵妃的居所吗,莫非你怕鬼?”他霍然坐起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拍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来来,胆小猫,坐爷身边来,要是有鬼的话,爷顶着你先跑。”
      “若真有鬼魂出现,你多半是会把展某一脚踹过去的吧。”展昭盯了他片刻,抽了巨阙随意的坐在他身旁。白玉堂刚刚躺过的地方还留有余温,倒去了一些寒气。
      白玉堂见展昭如此爽快的坐下倒是很高兴,伸手捞过一旁的小包袱,里面装有一坛子美酒和用油纸包起来的东西,他拿过那油纸包着的东西,得意的笑道:“猫儿,你猜是什么?”
      “白玉堂……”展昭细细扫了他一遍,皱眉反问道,“你穿的……不会是展某的衣服吧?”刚才离得太远没有看清,此时近了方看清楚那人所穿根本不是黑色,而是他常穿的墨蓝色长袍,那是件他刚拿到手却没来得及穿的新衣服。
      连开封三宝都能随便偷走且毫无愧疚之心的白五爷,你根本不能指望他会因为一件衣服被识破就羞愤起来。
      他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眼中晶亮晶亮的冲展昭笑道:“怎么样,爷穿起来比你好看多了吧!哎哎!展小猫你还没猜这是什么呢。”
      展昭又叹了口气,无奈道:“烤鸡。”
      白玉堂咂舌不已,“你这猫鼻子都快赶上狗鼻子了,爷知道你肯定早就饿了,特地从府里厨房给你叉了半只烤鸡来。”他打开油纸包果然是半只烤鸡,上面还嵌进了根只露出小半截的筷子。
      展昭也不客气,一捏筷子便把半只鸡提了过来慢慢吃着。将近三个时辰站在殿门外,他早就消化完了傍晚的简餐。
      白玉堂一笑,从袖中摸出两只黑瓷酒碗,端过酒坛给两人各倒了满满一碗。那酒液滑进瓷碗中黑漆漆的沉到碗底,荡漾的酒液在银黄的月色下透显出神秘魅惑的金红色,清冽醇香。
      白狐皮,烧鸡,美酒,酒碗,给展昭一种白玉堂早就已经在准备这一切的错觉。想想刚才追寻的毫不曲折的路线,这白家耗子可不就是在引他前来吗,就像在陷空岛一般一步步把他带进陷阱中。展昭道:“你怎么不在府中陪着你的四位哥哥?”
      白玉堂撇撇嘴,回道:“大嫂带着珍儿来了,哥哥们和王朝他们都逗他逗的开心,府里面倒是团团圆圆了,爷就想起这深宫大院里还有一只回不了家的小猫儿。”他说着,一手支在展昭肩膀上,慢慢的靠了过去对着展昭耳朵笑道,“呆猫,你要怎么感谢爷百忙之中前来探视你啊。”
      展昭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那人眼中的逗弄之意,他心中一动便不愿错开眼珠就那么怔怔的瞧着。那双眼沉静中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直把白玉堂看的先不自在起来,忙往后靠了一扇子打在那猫肩膀上,挑眉掩饰的叫道:“死猫你看什么看,爷知道自己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风华无双,一时间让你看傻了,但你也不能直勾勾的看啊。”
      展昭听他这么一说,道,“那,不直勾勾的看就行了吗。”
      白玉堂险些被他噎死。
      而罪魁祸首的某只大型呆猫继续啃起了他的烧鸡。
      这夜格外的明亮,沉沉夜幕连星光也无半点,只留那冰轮高挂晕出圈圈光辉。
      白玉堂独自喝下近一坛的美酒,此时也有些上头。他一手支在身后仰头望着夜空,半响,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问道:“喂,呆猫,你看见什么了?”
      “月亮,怎么?”他晃了晃手中酒碗,月影斑驳,闪神间就想起年少时恍惚记得的那江水,那月饼花灯和那明亮的圆月。
      “今夜月明人尽望,可我偏偏喜欢它一旁飘飘浮浮的云,小时候大哥总是笑我不欣赏风华正灿的月只注意那虚浮无形的东西,他说我长大以后必定是个四海漂泊的浪子,我也一直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可如今,我有哥哥嫂嫂们有白家,才恍然明白人生很多时候不是你想做什么便可以去做的,有很多东西在逼着你做出选择。”他说着捞过酒坛仰头灌下,却只有两三滴酒珠低落在他嘴边,他舔舔嘴唇,没心没肺似的笑道,“猫儿,你看那云仍旧飘荡我也仍旧钦羡,我的漂泊只是带着责任的漂泊,我无法离开就像云无法离开天空。”
      展昭只是静静的听着,白玉堂说完时才随手将手中还剩半碗的酒递过,慢慢回道:“白玉堂,这话真不像出自你之口。”
      “咳咳……”他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在嗓子那岔了气,好一阵咳嗽,等缓过来时满目通红竖眉瞪眼的骂道,“展昭,你奶奶个熊,爷好好跟你说个心里话,你就不能只好好听着不说话!”
      展昭笑了,这是今晚他最愉快的笑容,“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对展某不用拐弯抹角。”
      白玉堂呻吟一声抬手拍在额上,这更突显了他正紧咬的牙。他所说的每字每句就像被咬碎了吐出,“死猫,你赶紧的从爷眼前消失!”
      “白玉堂,是你‘邀请’展某来的,你可知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说着,也学了白玉堂的样子向后一撑,悠然赏月。展昭似乎忘了,他刚刚吃完烧鸡的手上沾满了油,此刻这手一挨上那白狐皮,便是两块儿油光蹭蹭的印子。他看着白玉堂,继续说道:“如此月明之夜,能与五弟同过,实乃大幸。”
      白玉堂哼笑一声,头转向了别处。他身侧,展昭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似在等他转身过来,“展某还记得年幼时,父亲给折的花灯,总是能顺着江水飘出去很远。”
      “哎呦,小猫儿想家了?”白玉堂听他这么一说,扭脸过来,满眼的笑意,“爷今儿心情好,来给你折一个。”
      展昭笑道:“没有纸张,你怎么折?”
      “谁说一定要用纸的,用这个不行吗?”他捏起地上的油纸,在展昭面前晃了又晃,带起一股烧鸡的味道。
      见那细白的手指在油腻腻的纸张上折出痕迹,展昭道:“还挺有模有样的嘛,你怎么会折花灯?”
      “小珍儿喜欢,爷就学了。”他说话,但手下的活计也没停下来,“好了,猫儿给你。”
      “这么快?”他诧异的看见在白玉堂指尖钳住的某种纸片物体,怎么看怎么像是——“这是,青蛙?”
      “当然,”他白了那好像没见过青蛙的呆猫一眼,叹道,“爷折的青蛙就是可爱啊。”
      或许生于商贾之家从小就喜欢和人疯跑着玩的姓白名玉堂的小鬼根本不知道展昭这种书香世家的孩子童年的温雅宁静。可是此时此刻,展昭只有面无表情的接过那‘可爱’的青蛙,看它老老实实地趴在掌心中一动不动——恐怕这水陆皆可生存的小家伙一进水的瞬间便会沉底吧…… 白玉堂转了转肩膀,一摊手直挺挺的倒在了白狐皮上,只是这狐皮略窄了些,头便枕在了那扎人的草丛上。他一皱眉,伸手正巧拽住展昭的袖子,“呆猫,你也躺下来吧,老仰着头也不嫌累得慌。”
      “不了,展某坐着就行。”
      白玉堂没有松手,问道:“你今晚上不停的握着巨阙,怎么了?”
      展昭一笑,回道:“你注意到了,展某只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像要发生什么似的。”
      “心神不宁吗……”白玉堂松开了手闭眼笑着,“爷要是带了刀,必和你好好打上一场。可是现在啊——你还是给爷躺下吧!”他话语一停,双眼复开的刹那一拉展昭的胳膊将人拽到,翻身覆了上去,挑眉大笑道:“猫儿,你也太不警觉了。”
      “若不是你……”展昭的话就那么生生停了下来——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真的是太近了,近到连那人衣服上淡淡的熏香都闻得仔细,比那桂香更沁人,更惑心……
      白玉堂也感觉到了这尴尬的姿势,但是在下面的展昭都没有任何面目的变化,他若先挪开岂不是丢人?况且那猫的一双眼倒沉着月色,深邃的魅惑的,扰人神魂。
      “呆猫,怎么不说下去?”
      “你醉了。”
      “嗯,有一些吧。”
      月色氤氲,渲染这难得的暧昧不明的氛围,像连那空气中都多了些许水雾,缥缈混沌的隔着两人。
      或许——是醉了吧,如此夜晚连白玉堂都有些醉眼朦胧,何况是他?
      展昭想着,在毫无察觉的时候缓缓抬起了右手。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碰一碰身上的人,看他是否只是一抹幻影。
      可当手真正触到那人脸庞时,却是意外的冰凉。英挺的眉不自觉轻皱,展昭改摸为拍,说道:“起来,你好沉。”白玉堂嗤笑了声,慢慢的起身坐直。
      “白玉堂,你还是早点回府休息吧,展某要回去了。”
      “呆猫。”
      展昭一回头,下意识的接住砸向自己的‘暗器’。定神一看,是用丝帕包住的东西,一角露出了圆圆的边棱。
      “来的路上正好有小铺在贱卖月饼,爷便帮你捎带了两块。”
      展昭点了点头,将丝帕重新包好放进怀中。
      万籁俱静中,突兀地响起了烟火的声音,那深沉的天被照的半面深红。
      白玉堂拍掌笑道:“没想到居然会看到烟花。”
      “不对,不对,今晚宫里面根本不准备放烟花!”展昭向着大殿奔去,那远去的背影全被遮盖在同样颜色的火红烟花下,辩不分明。
      白玉堂站了起来,折扇在手中打着转,他垂眼自问道:“展昭,你刚才其实想做什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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