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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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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问他这么一句话——
瞎子看不见却能听见声音,聋子听不见却能看见景物,为何有人不瞎不聋,却听不见看不见?
他笑答,“心静,万物静。”身边的白衣侠士抱手靠在门边,闻言一声冷哼,“那是死人吧。“
那人一笑又问,“展大人的心可曾静过。”
他怔了下,侧眼一瞟,笑道:“等死的时候吧。”
*****
展昭醒来的时候,白玉堂正一手抱了团薄被睡得香甜,而另一只则搭在他胸前。床铺上小小一块暗沉沉的水色不偏不倚的蔓延在他脸颊下,而地上躺着原本应该枕在他头下的方枕——每次梦醒,他都觉得这人是在自己的小片天地里刚刚厮杀一番战得霸主,满足而欣喜的享受着成果,全然看不见这一片狼藉……但所幸没有祸及到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大敞的竹窗外,正对着东方泛白的边角天空,清晨的林间凉爽清风吹进来消散了暑气。
他小心避开了白玉堂大展的四肢,下床打开柜子想找件干净衣衫换上却发现似乎比前几日看时少了那么几件。额角的血管一阵跳动,随便捞了件穿了,展昭几步跨到床边捏实了那呼呼大睡的人的鼻子,冲着那微张的嘴啃了下去。
他的的确确是在泄愤。
白玉堂每次心情好时,会端了木盆抄了棒槌潇洒往溪边去了,回来时总会少几件他展昭的衣物。一番细问,他耐不住一掌拍在桌上,喝道——白爷爷力大无比,几棒槌便把那粗布衣服砸了个通透!怎么着,你还想拿回来缝缝补补,当只花皮猫啊?!
……而前几天,他心情极好……
白玉堂实打实的是被展昭给憋醒的。
他眼未睁开,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抗,右膝一屈狠狠向上撞去,与此同时,左掌高举带着雷霆拍下。展昭侧身躲开那一顶击随即反身压上,正好把那条腿卡在腰间上不去下不来。背后的一掌快要落下带着一丝冷风,他嘿然笑出声,略糙的手掌隔着裤子在白玉堂腿上上下下一滑动,那掌落下时就没了气力,软软的搭在他后领上却忽然使劲儿一提,凌厉眼眸腾然张开,“死猫,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瘟?!”
“嘿,你看看外面的天,已经白了。”展昭低下头靠近他耳边,话声低缓而深沉,“耗子儿,我前几天刚穿过的衣服呢?”
“衣服?什么衣服?”白玉堂反问道,下意识的别开了眼。展昭嘿嘿一笑,拇指在他脖颈上轻缓擦着,“你说呢?”
白玉堂脖子本就敏感,被他这么一弄全身一阵的颤栗,想要挣开却被那瘟猫更大力气的压制住,他暗自骂道——明明平时吃的一样,他奶奶的凭什么这猫力气比他大那么多?!
“死猫!不就是几件破衣服吗,再给你买就是了!你至于穷酸成这样吗!”白玉堂这眼睛一瞪,威风凛凛。
展昭无奈一叹,伸手挑了白玉堂下巴重重吻了上去,堵住这让他生气的嘴,含糊不清的说道:“再有下次……”后面的话全消失在口舌相缠中,若真要威胁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玉堂,他的确要用些非正当手段。
情到浓时,白玉堂一脚踹开展昭,自己裹了被子滚进床里,椭圆的大型蚕茧外露出他一头柔顺的黑发,声音从被中囔囔地传出,“死猫,你该去练功了,再扰爷爷睡觉当心一刀子做了你。”
*****
江湖峥嵘,血杀争斗,仿佛就似一场梦。
梦中——
他为何而争?为何而战?……
剑为其心,封剑在匣,心剑不在江湖,而身沉陷此中,自有命运在前方设好结局。
人生百年,弹指即逝,落叶随缘自去不必强求,他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亦不愿成佛或成魔。
梦醒——
他只想洗净了这双手,为那人做一桌好菜。
早阳温暖而妩媚,袅袅青烟盘桓在刀庐上空飘缈吹逝。
光亮的刀锋细细划开鱼肚,掏干净内脏鱼鳃,菜刀一划拉便刮下层层金甲鱼鳞。谁也不会想到,昔日握剑斗英豪的手干起这收拾食材的活儿,也麻利的很。添柴起火,倒水,加姜丝,放鱼,温火慢炖。等鱼汤呈奶白色时加盐和少量葱沫儿。
“好香。”不知何时,白玉堂披了件衣服懒懒的靠在门边,鼻子一嗅便闻见鱼汤鲜嫩的香味儿。
展昭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先去把自己收拾净了,等一会儿咱就开饭。”
“那快点,饿死了。”他长长的打了一个呵欠,伸着懒腰回屋洗漱去了。
展昭将饭菜端来的时候,白玉堂正扁着嘴趴在桌上,可一闻到饭香立马抬头。展昭将碗碟摆好,递了双筷子给他,便见那双木筷行动处风卷残云,每一筷夹下去不多不少必是满满一口。
展昭拿了勺子仔细撇去鱼汤里的姜和葱,盛满了一碗放在白玉堂左手边。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动筷子吃饭。
只要他的喜好没有变,他的习惯也不会变。
“对了,猫儿,等一下让你看个好东西。”白玉堂嘴里塞满了菜,含糊不清的说道。
“好。”他笑——一如当初第一次为白玉堂做饭时,看着对方吃的一脸满足时的温柔淡笑。前段时间,白玉堂迷上了绘画,常常一人坐在案前执笔而绘。有时是寥寥几笔鸟兽形态,有时是浓墨渲染的山水,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在画人,可那人他只画一双眼睛,任浪费了多少张的纸,他依旧没有画出他想要的那双眼。
白玉堂拿出画纸时,展昭原以为他终于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但纸张上展现的东西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是……”展昭惊讶的看着,一时竟无法出声,
那纸上列了两把兵器——一柄刀和一柄剑。
白玉堂兴奋地指着纸上的那柄剑,张狂的笑道:“这剑六尺长三寸宽,刀五尺三寸长两寸宽,两柄兵器均用百炼钢来打造全身,猫儿,这剑造出来丝毫不会逊色于已毁的湛卢,怎么样?你给我打下手,一起把这刀剑铸出来吧!”
展昭轻抚在纸张上,仿佛那还是图形的兵器已然跃进他手中,威严勇猛的鸣动却无杀气。若它们降于世间,他希望它们可以不用沾染血腥。
他胸腔中激烈的情感乱撞,要不做些其他的事情冲散一下,似乎下一刻便会爆裂。
“死猫,行不行给句……”
白玉堂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展昭抱住了,那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让他觉得连骨骼都在这一霎时被拥紧,力气大的像要被捏碎一般。
“耗子儿……耗子儿……”他在他耳边唤着,这是任何言语都说不出来的深切情感。
白玉堂扑哧笑道:“喂,我们养两只狗吧。”
展昭又抱了一会难得安静的人,声音沉哑的回道:“不养。”
*****
白玉堂年少的时候经常的幻想未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她不需要温柔贤惠,不需要才艺双绝,更不需要倾城美貌。需要的只是——
懂他所想,陪他一生。
而现在与他一起在这空旷山林间,陪他喜陪他怒陪他酣畅大战的人,就是现实。
日升月落,春去冬来,无论时间如何的改变着可以看见的一切,却改不了人心中——那最深挚的情。
夕霞、山林、鸟雀、清风盈盈。
他们打了小半个下午,双双皆有些累了,便横排躺在地上,看着天上深蓝的天空中慢慢托着裙摆跑远的霞光。等到那夜幕逐渐的下降,点点星辰泛起难以察觉的细微光芒,展昭起身,一手便把疲懒的白玉堂从地上拽了起来,半抱半拖的挪进屋中。
“猫,好饿。”他摊在床上,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
“你先歇一下,我去做饭。”展昭在他额上印下一吻,点燃了灯烛转身便朝着厨房去了。
白玉堂闲着无事,便找出画纸,继续去画他的画。只见那黑墨笔尖轻轻一勾勒便是一双略圆的眼形,眼中一点,立成漆黑的眼瞳。他下笔简单但惟妙惟肖,就似真有一双眼睛在冲着你笑看般,尘世种种在那眼中如隔世轻烟,似慈悲又似冷酷,究竟有什么可以入得了那么一双眼,那一双——魔魅的眼——那是,展昭的眼。
白玉堂不厌烦的在那一张纸上画满了一双双的眼,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但细细寻找时,却什么也感觉不到。画终究是画,不会眨眼,不会笑,死板无生气,即使画的再像,也难绘展昭神韵。
晚上的饭菜做得随意了些,展昭很快便端来了四菜一汤。白玉堂今日兴致颇高,又拎了一坛子美酒为两人各倒了满满一碗。
展昭瞥了他一眼,笑道:“很高兴?”白玉堂没回话只是一味的仰脖将那碗酒尽数灌下。
佛语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白玉堂很开心,展昭感觉的到。他面上无笑,心里早就笑的放肆。
酒,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无论悲喜,皆能让人沉溺其中。
悲时,一醉千愁解。喜时,一醉衷肠诉。
展昭酒量一直不是很好,才几碗下肚,便感觉头晕目眩。支手撑额,他斜眼看着面目有些模糊的白玉堂。
“别动。”白玉堂一手掰正他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半响拍手大笑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手一松,展昭一头栽在了桌上。
等展昭缓过那股眩晕,就见白玉堂在桌旁执笔画着什么,神情专注。他歪歪斜斜的走过去,白玉堂最后一笔刚勾好,摸着下巴满意的笑了。
那是一张画像,纸上的人闭着眼唇角带笑,一看之下让人感觉画中人似处于春暖之境,笑的让人心安宁静。
“怎么样,猫儿,画得像不像?”白玉堂笑起来,两眼弯起,像窗外悬挂的明亮弯月。
展昭痴迷的看着,喃喃道:“你说像便像吧。”
白玉堂又填了几笔,展昭迷糊看去,隐约看见他在一旁写上这么一句话——白氏展猫儿。他放下笔,吹干了墨汁又按了印章,“明天去镇里裱一下,就挂墙上,护家避邪。”
“耗子儿,你说什么?”展昭晃了晃头,一手揽过白玉堂的腰身。
“什么也没说,你洗澡去!熏死人了!”
“耗子儿,我想要你。”
“……先去洗澡!”
*****
那时,他已不是朝廷的堂堂四品带刀护卫,归隐山林一心寻找破解天下大乱的方法。
那一日,他巧遇故人。
故人笑着问道——
“展大人,此时此刻,你的心还静的下来吗?”
他居住在山野之中,鸟雀脆鸣,山泉潺潺,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为何不静?
可在开封城朱雀门的那一个拥抱撕扯中,内心再难平静。
他的心静,只是白玉堂在身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