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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枫藏锋(三) ...

  •   夜子卿觉得眼前这个更漏的沙漏得有些急,漏去了夕阳的余晖与晚霞的光彩,也漏去了他一向的淡定从容。今日午后的朝暄轩,大门让几个“惊风雨”的弟子堵了住,他们是要向一直秉公为民的夜捕快为他们同门的失踪讨个说法。
      这又是一桩与向古易有关的案子。此前的青椽寺秘籍失窃一案尚未解决,离案发未至半月,现今又有十几名惊风雨的弟子惨遭杀害。而将这二者联系起来的,正是在现场发现的,多年未现于江湖的枫叶状暗器“藏锋”。近日发生的事让夜子卿明白,这件案子果然如纪师兄所说,没有自己起初预想的那般简单。
      出面解决了城西一个不大的案子后,夜子卿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他对于此案仍无一丝头绪,明白自己出去对那些惊风雨弟子作一些无谓的解释也是徒然,或许还会带给他们更大的悲痛和失望。谁料那些年轻人竟极为固执,他们尽管没有吵闹,但也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就这样在朝暄轩的门外等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让夜子卿也心内也隐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想为他们做点事情。但夜子卿也明白自己并不能真的挽回什么,他只觉得惋惜。或许在自己以后的生命里,也会有类似这样一场没有结果的等待。若真有那时,带着期待与忐忑的自己,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夜子卿定了定神。他望见更漏里的沙将尽,想来将近戌时,与向古易那日所约时间已至。他不再多作思索与停留,只是喟叹一声,便负了剑,步出轩去。

      这一楼所处的位置离城内显贵们的高宅大院着实是远了一些,或许已算不得是城南,而可算作是城郊了。它是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酒楼,不具重脊高檐,也没有画栋雕梁,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匾额都没有。就连“这一楼”三个字还是近几年客人渐多后才派人写在外面柱子上的。也许是柱子不够宽,字迹显得瘦削而萧条,再加上今夜的绵长细雨,让这几个字更有了些淅沥的味道。
      它门前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灯笼,在黑暗之中亮着晕黄的光芒。从巷头到巷尾,也只有这一点昏暗未明的光亮。有了这盏灯笼,任谁都会觉得这个地方,是一个带着些暖意的小小酒馆。对那些落魄的读书人来说,在此举杯对月、孤影凭吊是再合适不过的,因为它正像是为潦倒失意之人准备的一抹温柔的慰藉。而对于那些行色匆匆的赶路人,也可为他们提供一晚不必露宿的栖息之地。因为漂泊久了,这里会触碰到你心底的柔软和对故土的眷念。
      但那只是那些未曾真正到过这一楼的人从远处看到的景象。
      只有亲自走进过这里的人才能见到那种伫在云霄之上的辉煌。
      大到一眼即得的,经绮艳华饰的木柱瑶窗,小到一杯一箸,都有着雕花镂金的精致巧工。这一楼有如倚坐窗棂前思君归来的女子的侧影,又如持剑横指、披靡于滚滚烟尘中的英雄,像迷醉的眼波中隐藏着剑意般的铿然,也像茫茫广袤黄沙之下浸染着看不见的婉转与细腻。在这里,最好的诗人也想不到该用怎样的诗句去表达,因为任何华丽的词藻在它面前都会成为浮艳,任何程度的赞美用于它身上都有种无法言诠的苍白之感。它的外表看似是洗尽了铅华,正与里面的极尽奢华相反,像极了一幅黑与白泼出的浓墨重彩。
      然而,这里绝不同于普通深宅大院的朱墙之高,给人一种居高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将衣摆一撩轻易步入。又不同于一个世家的没落,总让人在历经渐然家倾的岁月后才再次想起它曾经的煊赫一时。它仿佛是这京城的缩影。总有人鲜衣怒马,总有人饮酒作歌,也有人强颜欢笑,也有人为着生计而勉强挣扎。只是推杯换盏间永远也听不到生死悲哭,大人物们总是将那些最底层的颠沛掩盖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之中。这一楼,这一隅,就是世事之盛宴,就是一场隔世之喧嚣,不败之风华。
      这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浑然浩阔的气势,令人难生一种平静的心境,让人想要展现出自己人生中最鼎盛的一段来与之争辉。而今夜将出现的人与事,算不算得上是一种争辉呢?
      夜子卿看着眼前之景,心中隐隐有了一种棋逢对手之感。这位气概公子不仅为人特立独行,就连约自己相见,也选了这样一个特别的地方。他虽是第一次来这一楼,但也看出这地方有多么不寻常。在座的并不限于阔绰的商贾,更有朝中之显贵,然而市井之凡夫的出现也被视作平常。这样的煊盛,被不同的人所着眼,成就了一场不入流俗的相聚。
      才在门口站了不久,便有楼内之人迎上来,来人将夜子卿安置于二楼东南一隅。在这个位置上,他恰能方便地观察到楼下的各个角落。甫一落座,便有人端上茶点,询问需求。夜子卿略一摆手,示意不必。既而环视四周,很快便被位于一楼堂中华丽的高台吸引住了目光。
      那台子甚是华贵,且不说上面出自名匠之手的雕花镶玉,单是自上而下垂至地面的锦绣珠帘就足以令人瞠目。演出尚未开始,台上还是空空的。夜子卿想,今晚来这台上表演之人,应当是京城中有名的乐人吧,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来的。”这时只见从楼上走下来两人,其中一人开口道。瞧这二人装扮就知是在市井混着的小人物,衣着装扮尚不算寒酸,但也有些旧了,已褪了一层颜色。
      “都说今天来的主角儿是个新人。依我之见,纵是绝色,怕也未必及得上探枝苑的头牌恋落红,”另一人道,“只闻得那恋美人的柔绵莺语,便让人觉得连骨头都酥软了。”
      先前说话那人,好像颇不服气:“我也是从秦家护院宋大人的跟随小赵那儿听得的,说今晚这女子不是个寻常乐伎,又讲她歌技如何的好,这我才肯花银子进来的。毕竟是大户人家传过来的话,想来是要更准上一些的。”这一楼虽极尽奢华,但酒水的价钱却不算高。他们这样的市井凡夫虽一日得不了几分薄文,但这酒钱也还付得起。
      夜子卿听得这二人谈话,有意无意地向他们那边瞥了一眼。只听后开口那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什么大户人家的人,那秦家确是大户,但只怕你口中那个小赵连秦家的正门都未进过吧。”
      那个被唤作张寅牧的,面上一紧,脸有些发红,想来是被那人说中了要害,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辩白道:“那……你刚才说的那个叫什么落红的,你是不也只是在人家门外听到声音了,连面都没见到呢?”
      那人听了便觉他这话问得可笑,又教导了他几句,“你也就有这点本事”“以后就跟着我杨白混吧”“像这样的地方你定能常来”之类的话。听罢,夜子卿不禁摇头笑笑,端起桌上的茶盏,又思忖起向古易的案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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