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音》陌上来

1、枫藏锋（一）

　　这个时节，京城也就仅有这一处依湖而建的束华亭，能看到木槿花的身影了。木槿本开在夏季，而现时已入秋，这花自然也消退了夏日的炎暑之气，多了一份凝定清冷。此亭地处偏僻，景色虽佳，却并非文人儒士常聚之处，倒像是个被尘世遗忘的幽居之所。
　　只是“枫藏锋”这三个字将束华亭本有的雅致晕染出了一份神秘，在这神秘背后，又隐藏着诡异的壮丽。这四周气氛极静，仿佛全部尘埃都在等待着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它们屏住呼吸，寂寞守候。
　　忽有清风徐来，耳畔闻得素帛迎风之声沙沙作响。是这亭子之中，放了张宽大的屏风。这屏风有意将周遭气氛隔断，一面是极致的安静，一面是内心的纷乱，让人感觉是隔出了两个世界。它有着丝垢不染的洁净色彩，然而细辨之下，也像曾染过一袭嫣红，呈现出芬芳美之大气。
　　屏风的一侧，有位男子肃然而立。这年轻男子，正是京城中近来声名鹊起的捕快夜子卿。他今日与人相约在此，是为了一件不久前刚刚发生的大案。中秋前夜，青椽寺内存放秘籍的韶藏殿失窃。现场留下了枫叶形状的暗器，上刻有“藏锋”二字，这是此案的唯一线索。此暗器上粹有剧毒，现场却无一人受伤，只是当时守在殿内的八位高僧穴道皆被一种不知名的手法封住。那手法极快，快到他们无一人看清来人的身手、动作，甚至都不能辨出其袭入殿内的方向，由此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另外，来人盗走的并非是世人觊觎的“华山律”——韶藏殿的镇殿之籍，而是一本不见经传的平凡古书，这一点不由让人深思。
　　此时在亭中等候的夜捕快，面上并无忧心之色。因为他知道，今日约见的这人，不久便会为自己揭开这个谜底。
　　屏风的这一侧也落有一副长案，上有雕花的砚台，弥漫墨香。但见夜子卿右手拿起案上的笔，对着眼前的纯色屏风，由心自在地作起画来。不多时，他便在那纯白的绸缎上，渲染了几片枫叶。以黑映白，呈现了一种独特的绚烂。就在夜子卿正要向屏风中央落笔之时，觉得四周的气氛骤然起了变化。虽然身边仍旧是悄无声息，但他隐隐觉出，自己对面那一泊静湖的中央，已渐有涟漪泛起。
　　夜子卿知道，他所等待的人已经到来。
　　眼前的屏风间腾起万丈的光耀，仿佛案上的颜料被打翻，泼出火一样跃动的颜色。正是来人血一样颜色的红衣，将眼前的这片素白点染。他先前轻踏而来，纤尘未惊，现在却转瞬至了夜子卿身后。此事若发生在他人身上，只怕会让人觉得极为突兀，然而这样的举动，偏与此人的气质极为相称。倨傲不羁，且又难以捉摸。但见他抬眼望向夜子卿，冷冷说道：“阁下久等了吧，在下正是向古易。”
　　“‘气概公子’果然是人如其名，今日一见，不由令在下心生钦敬。”夜子卿转过身来回道，他心中也不禁慨叹眼前这人的气概非凡。这向古易虽近年已极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他早有“气概公子”之名闻于天下。而其暗器“藏锋”则鲜有人知，想来已是多年未用了。这次夜子卿也是查访再三，方晓得这“藏锋”的来历。
　　眼前的向古易依旧是神容冷漠，似乎并不因夜子卿之言而颜色和缓。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阁下费如此功夫，竟托得荆南堂的于掌门叫得在下前来。便不妨直接将话挑明，是有何事相询向某？”
　　“向兄既如此说，那在下便直言了。实不相瞒，今日邀向兄前来，正是为了中秋前夜青椽寺秘籍被盗一事。对于此事，向兄应当早有耳闻吧？”夜子卿道。闻得此言，向古易并没有立时开口，而是沉吟了半晌。但见他眉头先是微微皱起，后又缓缓地舒展开来。夜子卿也没有开口迫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已料定他会主动向自己道出真相。
　　“阁下的意思，此事乃是向某所为了？”向古易冷道。
　　“在下并非怀疑向兄之意，”夜子卿道，“只是这‘藏锋’，当是向兄所用的暗器吧，缘何那晚会出现在韶葬殿内？”说着，他手从袖中取出一物。此物呈枫叶形状，通体火红，正是那日现于青椽寺的暗器“藏锋”。
　　“我的武器光明正大，又怎能被称为暗器？”向古易并不望向夜子卿手中之物，他眼中满是放旷与自负，“阁下约向某来，想来并非只想知道个答案吧。若你是想要那本古书，那只怕是找错人了——”这时他话头忽微微一顿，眼神略过夜子卿，定到他身后的屏风之上：“不知这屏风后面的，是否也是阁下请来的客人？”
　　未等夜子卿答话，只见黑夜一样的衣袂映入屏风，一个身影从容步出。此人身形高大却不显张扬，脚步沉着，给人以安稳厚重之感。夜子卿见了来人，面上略现惊诧之色，上前一礼：“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