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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禁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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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积辛劳,近逢大变,内存郁结,外感风寒----”
那一张素白的湖州贡宣上,一个个颜体楷书工笔写就的墨字被那优雅低沉的声音优雅低沉地念出来时,平仄和谐,抑扬顿挫,普普通通的一份脉案,硬是透出诗歌般的韵律来。
“陈卿这一手颜体正楷,倒比以前更见功力了。”
“草民惶恐,陛下如此谬赞,草民实在担当不起。”
花甲之龄的一代名医陈知和,虽说在告老致休之前已经拥有了御前不跪的殊恩隆遇,真正做了无官一身轻的草民之后,逢圣上亲开金口一赞,还是要激动万分地叩谢圣恩的。
“陈卿已是归守田园之人,寡人卤莽见召,卿犹闻声即至,赤诚之心,朕已亲见,卿就不必多礼了。”
平展展的贡宣被套着九曲蟠龙碧玉扳指的手指捏出一点皱痕之后落在了堆叠着数本奏折的书案上,书案后的男子微微一扫的目光,飞速掠过书案前那必恭必敬、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的老者。
虽有金口玉言如是说,陈知和仍是行完了那必恭必敬、诚惶诚恐的跪拜礼之后才站起身来回话:“草民老迈,陛下不嫌,犹肯驱使,实乃草民毕生之幸。”
那一扫而过的目光虽说无形无影,落在身上之时,却如有实质,重逾千钧,压得老迈的陈知和即使勉力站起身来,也只能垂首低眉看着紫檀木的案脚回话。
轻轻的声音,遥远如在天边。“她----病得厉害吗?”
“----呃,病人情况看似危急,不过高烧退后,好生调养一月半月,应无大碍。”
开口时会有期期艾艾的迟疑,不是因为一时之间,不晓得书案后那至尊无上的男子口中的“她”,指的是三千个“她”中的哪一个,恰恰却是因为清楚明白地知晓,那个“她”,指的并不是三千个“她”中的任何一个。
名动天下的皇朝第一名妓,便是如他这等花甲老朽,也是久有耳闻的。
几乎脱口而出的“柳姑娘”一词,到了嘴边终于被拦回了肚子里去,近三十年皇朝太医生涯,虽已告老,自称“草民”、被称却仍旧是“卿”的陈知和的脑子却一点也没老,那个毫无任何感情色彩在内的“病人”的说法,才是此时此地最合适的称呼。
“陈卿医术之精,冠绝当世,朕素来是信得过的----嗯,应无大碍?”
目光落在薄薄的宣纸上,语气平和,声调如初,只是最后四个字稍稍缓了速度,显得分外从容。
究竟是自己久离宫廷以至于分外藏不住心事,还是在这年轻的皇朝天子面前,什么事情都是隐瞒不住的?
陈知和头垂到胸前,看着自己赭石色员外袍上的福字,迟迟疑疑地道:“这个----这个----病人的身体十分特殊,若要安然无恙,还有----一个禁忌。”
话到此处住口不言,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前任太医胆敢在一国之君面前卖关子,实在是这个“禁忌”,真的不大方便对一朝天子启齿。
只是那忽然静默的气氛中渐渐沉重的压力在无声地警告着他,让他稍一犹豫之后,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防孕阻胎之药,于病人身体有损,不宜----不宜再用----”
越来越低的声音,在越来越静默的气氛之中,酿成越来越沉重的压力,让陈知和十分懊悔不曾咬紧牙关,把这件未曾书写在脉案之上的禁忌,隐瞒到底。
皇朝天子未及而立之年,正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之时,私下临幸了那名满天下的皇朝第一名妓,也算得上是风流韵事,无伤大雅,只是皇室血脉,至尊至贵,那么卑微低贱的风尘女子,有幸承恩侍御,已是前生积福,至于孕育“龙种”,那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的。
除非皇帝陛下从此不再临幸那个美丽得不见半分风尘之色的风尘女子,否则,卑微低贱的青楼妓女的身体健康与皇室血脉的高贵纯正相比,孰轻孰重,取谁舍谁,还不都是明摆的事情。
他此时所说的,纯粹都是废话。
“倘若再用,又会如何?”
打破沉闷的语声,依然是最初的优雅低沉,和谐顿挫,却让曾经的皇朝太医在九月的轻寒之中,汗透了背心的衣裳。
“轻则体虚力弱,缠绵病榻,重则----重则----再无生儿育女之能----”
弯如月牙的笑眼瞬间凝固,柔若无骨的纤指却猛地一抖。玻璃镜子映着对面少年急切伸手却半途僵硬的动作,悄然滑落至地面,发出“啪”的一声响,清脆响亮地盖住了那细不可闻的呻吟声。
“初二----”
真不是一般的巧合啊!
虽说生命里已经有过太多令人难辨悲喜的变化,但此时的她还是茫然无措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颤动着眼睫,无意识地让目光随着房中最大的声响,落在镜面朝上的镜子上。
晶莹明亮的玻璃镜面上,一道弯曲的裂痕,从镜子左下角蜿蜒着爬上了右上角。裂痕间碎着的一颗水珠,模糊了那满额头冷汗的少年痛楚的神情。
嘴角慢慢弯起来,终于还是勾出了一个微笑的唇型:“飞扬----伤得很舒服是不是?”
温柔优美的声音一如方才般比美这世间最悠扬的九节洞箫,只是目瞪口呆的人换成了一手抓着垫子的风飞扬和正要弯腰捡拾落地璃镜的风姨娘。
“都是你不好,不该呆在窑场烧玻璃,不该留在那里做镜子,我会被----掳,会病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没守在我身边造成的,你没有保护好我,非常对不起我,所以需要自我惩罚,自己虐待自己,受伤了也绝对不需要去治,这样才会舒服,是不是?”
风飞扬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一下。
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敢、不忍、不愿意戳穿的事情,这病容满面的女郎竟是如此不留任何余地地尽数挑开。
柳荷衣弯如月牙般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那我呢?姨娘救我,养我,照顾我,她辛苦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供他读书,供他学武,指望他出人头地,指望他将来养老,他却因为我窝在妓院里做保镖,哼,好听点叫保镖,难听点就是做乌龟----现在又因为我伤成这样,象我这样的红颜祸水,是不是根本就不用活了?”
“不,不是这样的----”面无血色的少年急急忙忙地否认,倒急出几分精神来了。
“你个笨蛋!”柳荷衣把仅剩的一个垫子也丢了过去,“命是拿来好好珍惜的,不是拿去随便糟蹋的,你要让你娘你姐姐操心多久才会明白啊!”
轻软如绵的垫子,纵是万斤之重,被砸到的感觉也不是疼痛,而是晕眩。
他本能向后仰头的动作,让垫子砸在头上,一时间竟不曾掉落。
隔着垫子的声音,清清朗朗,温和坚定,丝毫没有平日故意逗他的娇嗲柔媚。
“飞扬,知道玻璃最大的用处是什么吗?”
“什么?”
“卖钱。”
“扑”、“扑”,两个垫子先后落地。
至于风飞扬——他没和那两个垫子一起摔倒在地已经是武功底子实在扎实了。
“卖钱?”尖叫出声的是风姨娘,手里刚捡起来的镜子差点又摔了出去。
这个柳荷衣----弯子也忽然转得太大了吧?她正准备帮忙对那个倔得要死的小子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怎么忽然一本正经地扯到钱上去了?
柳荷衣翻了个毫无半分优雅可言的白眼道:“姨娘,你以为我要你儿子去烧玻璃只是好玩吗?”
风姨娘回她个白眼没说话。
这种态度,基本上可以用两个字解释:默认。
她对自己的养子喜欢玩火这一条其实算得上深恶痛绝的。
“姨娘,你儿子压根不是读书的料,指望他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这辈子只怕都要失望。出人头地的方式也不是只有一种,你儿子若是烧玻璃卖玻璃,最终富甲天下,姨娘你不一样可以吐气扬眉?”
“富----富甲天下?”风姨娘一向灵活的舌头终于打起了结。
“烧砖烧窑大家都会,挣不到什么钱,但玻璃不一样,整个大盛皇朝,眼下只有飞扬一个人知道怎么烧制。这就是机会,挣钱的机会。”
看着风飞扬越来越亮的眼,柳荷衣嘴角边的笑容,终于扩散到了整个身心。
“飞扬小弟弟----”拖长了尾音,悠然看着方才还面无血色的少年,让血色直冲到耳朵根上,顺手抓了一把,垫子丢完了,枕头还有一个,倒也可以将就着用。
对着他的右臂丢过去。
“啊”的一声,风飞扬一声痛叫。
“伤得很舒服?”柳荷衣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笑。
舒服个鬼!他的右手臂自从被那个冰山般的男人以分筋错骨般的力道抓过之后,根本连抬都抬不起来了,不然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镜子落地却来不及去救----
眼见他眼里的光彩复又退去,柳荷衣叹息着挣扎起身,从风姨娘手中接过镜子,轻抚着那一道裂痕:“这面镜子破了,我很对不住你的一番心意,但是,我们还可以烧出新的玻璃,造出新的镜子。一切都可以重来,是不是?”
是吗?一切都可以重来吗?风飞扬年轻的脸上,藏不住一丝疑问。
唉,这个别扭弟弟,她抱病之身如此辛苦开导,还是没用吗?
“发生过的事情不可以改变,我不会骗你说我不伤心不难过,但是,我希望昨天这一份的伤心难过,可以换来明天双份的开心快活。飞扬,告诉我,过去和将来,哪一个更重要?”
“将----来。”
对着那灿亮得发光的女子,他是从最初就失去了违逆她意愿的力量。
眼前的她,粲然的笑容,一如最初。纵然还有疑惑似烟浓云重,柳荷衣接下来的话,也将之驱得烟消云散。
“你伤好,我病愈,我们就去窑场,好不好?”
新年礼物?不是.新年的归新年.大概要凌晨四五点钟更新吧.
飞扬,还真是可怜的弟弟啊.
不过荷衣对他不错啊,现在还没给他爱情(以后会不会给呢?我暂时也不知道),但是,至少已经给了他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