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世界的爱情》Yucca

1、畸恋·葛薇龙

　　至今，我所见过最具毁灭性的爱情，是《沉香屑第一炉香》的薇龙的爱。
　　薇龙的爱也许是迄今为止最令人难过的爱了。乔其给的，是小小的短暂的快乐：在令她气堵的姑妈的园会上，在有月亮的晚上，在湾仔的新春市场上——然而隐藏在这没有多少爱的快乐背后，确是另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他爱玩，他需要钱，觅不到有钱的千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一个爱他爱到不可理喻的能赚钱供他玩的女人——用她美丽的□□，并且做好随时用犯奸的罪名和她离婚的打算——如梁太太所说，等她七八年后收入减少的时候。
　　薇龙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乔其那样坦诚，懒得扯谎来哄她：“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一气，就把我杀了，也说不定！我简直害怕！”幸运的是这个女人是薇龙，她爱他，笃定的，几乎是飞蛾扑火式的爱，只要她活着就会爱他，因而她不会杀了他，甚至不会停止爱她，即使是在那如傍晚大海上的远方一样不可想象的可怖的未来。
　　当那些英国水兵当她是湾仔街头的下等女人的时候，乔其好笑的愤然，她却自嘲自己和她们的不同：“怎么没有区别呢？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谁会知道这个炙手可热的交际花曾经是来自上海避难的中学生，为了完成学业，不得不投奔她那可怕的姑母来的美丽女孩：身与心和谐的纯洁的美！她曾经立志要出淤泥而不染，但她却败给了乔其，败给了她自己那不可理喻的狂风暴雨般的爱！也许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白天忙着为姑妈作诱饵去应酬的她夜晚不睡补出时间来念书，惶急中死命褪下司徒协送的可以照亮整个汽车的金刚钻手镯，不屑她那可怜的错过青春年华却用年轻美貌女孩子来帮自己求爱的姑妈，那才是她。只是，她没有预料到乔其的出现，没有预料到乔其的不爱，没有预料到她自己，竟比她的姑母用了更加惨烈的方式来留住那点小小的，爱的幻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行驶在黑暗中的街衢中的车子里哭了呢，薇龙，是你在怀念吗，是你在后悔吗，是你在做什么呢？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这样一部电影，一字不改的、悲剧式的、另人失声痛哭的的爱。一定要在电影的结尾有这样的一个场景：车过了湾仔，花炮啪啦啪啦炸裂的爆响渐渐低下去了，街头的红绿灯，一个赶一个，在车前的玻璃里一溜就黯然灭去。汽车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人生短短数十年，不过沉香虚梦一场。在殖民地的香港，在战时的内地，薇龙始终不能为自己做过多的什么。薇龙只是选择了让自己快乐的唯一方法，尽管那快乐太模糊太短暂。她上了快乐的瘾。
　　不用为薇龙流眼泪，在这场昏沉的梦里，她爱过，快乐过，足够了，于她而言，付出的只是她认为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就忘掉吧，因为薇龙的那炷香，就快要烧完了。

作者有话说

　　爱情，生来就是畸形的芽。
太纯净，太简单，太真诚，太无私，那也许是爱，却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