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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雨中相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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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也是一个阴沉的雨天,与往日并无不同。看着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雪时晴无所事事地翻看自己手边的书,偶尔有雨丝飘进,沾湿眼睫发丝,她顺手拨开,继续翻页。
突然,夜狼大叔从外头咚咚咚地跑进来,经过她房门时似乎犹豫了下,接着进入他的密室拿了些什么,又咚咚咚地冲出去。
关上房门她没有看到大叔的神情,但从异乎寻常的沉重脚步声判断,应该是出了大事才是。雪时晴疑惑,放下手边的书,假若跟自己没关系,大叔不会在她房前迟疑呀。
雪时晴在大叔摔门出去的时候,穿好鞋,悄悄地打开房门尾随他而去。
人生有千万个选择,而其中一些选择,足以改变人的命运。雪时晴眼下没有丝毫预感自己的选择将会导致接下来发生的事。
小雨下得正欢,她踏过地面的水洼时,引起前面大叔的注意。
“小晴!你不应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叔这样无奈的叹息。
“怎么了?”她完全不懂他在担心个啥。
“星海被砍断了一只手臂,”大叔慢吞吞地说,然后仰天,抹了把脸,将雨水抹掉,“是神威干的。”
雪时晴木然以对,愣愣地接话:“那神威呢?挂掉了?”
“差不多,如果神乐没阻止的话。”大叔回答。
雪时晴没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小跑起来,往方丈家去。这条泥泞小路她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她每跑一步,脑海中关于神乐一家的记忆碎片便会出来晃一下。
伯母的关切照料,神乐的可爱直率,神威的微笑腹黑……
明明是真实的、可以触手可及的记忆,为何此时却有种身处梦境的恍惚感。说不定,她其实在做一个悠长而没有止境的幻梦。
梦中有她所冀求的温暖亲情,那是她早已失去的东西。
“小晴!”她听到大叔在背后喊她,她埋首,没有理会,声音飘忽过自己耳边。
直到跑到星海家大楼下她才停下,正想一口气冲上楼的时候,大叔拍她的肩,示意她跟他来。
于是他们转到大楼后巷。
那里还有围观的群众,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分别存身于角落,他们走来时投来不善的目光。
这些人还在对刚才此地发生的事议论纷纷。
“好家伙,咻地一下就扯断了星海坊主的手臂,挺能干的嘛。”
“呿,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是儿子,星海坊主肯定是留手了。”
“不对不对,你没看到星海坊主的眼神,他是来真的,可惜那个丫头阻止了……”
“……”
他们的闲言闲语如同针刺般刺入脑子,雪时晴感觉头很痛,视线有些模糊,眼前花白。
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按住太阳穴,使劲揉了揉。
“神威就是在这里主动向星海发动袭击的。”大叔领着她穿过人群,站在一滩血迹前。
什么?她在心底呐喊。她低着头,雨水顺着她鼻尖往下滴水,正好打在晕开的鲜血当中。
满目都是血红,这种黯淡的红色如同某种魔魇诅咒缠绕在她目力所及的一切,她闭上眼,父母的血透过房门缝隙缓缓渗透进来的回忆浮现,与眼前之景重合,她顿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站立不稳。
大概是雨水太冷了。
“没事吧?”大叔想扶她,被她甩开,她不小心踩到残留的血腥。
她倒抽气,浑身哆嗦。
“大叔,将事情讲清楚。”雪时晴力图恢复镇定,她的声音,比打落在身的雨水更加冰冷。
夜狼长叹,开始讲述今日午后发生的弑亲之战。
……
公园的斜坡草丛尽头是小树林,微雨泼不进茂密的枝叶,因而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神威坐在树下,嘴里咬着绷带一端,手里熟练地替自己受伤的右手缠上绷带。他的发辫散乱,衣服破洞染血,很是狼狈。然而他却边缠边笑,眼瞳空洞无物。
他想起老头看他的眼神。
炽热又疯狂的,燃起战斗之魂的热血。
他知道他们始终是同样的人,追求同样的力量。
可惜,神乐抱住老头的腿,打断了战况。
如果没有神乐,现在他是否还能在这个地方呢?
一想到死亡与自己擦肩而过,神威就不禁仰面向天,扬起爽朗轻快的笑容。
树林的细长叶子滑落雨珠,划过他的身边,他如同蛰伏的兽,静静地休憩于此,谁会不识相地来相扰?
受伤的猛兽依旧是猛兽,拥有锐利的爪子和犬牙,随时置人于死地。
谁会轻易来招惹?
但是有人来了。
轻微的窸窣声宛若蛛网上的微动传进他的感官里。
神威张开双眼,眸中冷芒闪过。
他慢慢倾身向前,腿脚收起。
来人渐渐挨近他的所在。
他转向面对来者的方向。
来人放慢步伐。
某一个点上,雨声与时间同时消失不见。
蓦然——
瞬息急变的风向,尖锐的呼啸声划破死寂,掌风如同利刃刺来,突破雨水的迷蒙阻隔,往心脏而去!
来人侧转身体,黑夜般的发丝飞扬半空,灵活地避开致命攻击,手腕一翻,M9惊艳亮相,轻扣扳机,竟能在半秒内连发数枪。
“砰砰砰!”
第一枪打在他的脚下,第二枪紧追,划过他的小腿,第三枪轨迹瞬变,逼退他一击失利,随即补上的第二拳。
交手只在刹那,彼此皆有保留,双方攻势一顿,各自对视。
丛林草木繁多,阴影拂落,遮天蔽日。
雨声散落在耳畔。
“神威,你要对我下手吗?”雪时晴的双枪,正如当日对准变态璇玑那样,冷冰冰地指向他的头部。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我才不会对你浪费时间呢。”神威说着,收起防御的姿态,双手垂落。
然而雪时晴的M9并没收回。
“问题一,你真想杀了方丈?”她的嗓音是冷的。
神威望向她,眼神有些奇异。
“你很想知道吗?那我可以告诉你——是。”
“问题二,你将神乐和伯母看成什么?”她的眸冷得彷佛寒冰凝固。
“她们啊……是弱小得连自己都无能保护的弱者。”
一阵低沉的、阴森的,类似呜咽的笑声响起,是雪时晴在笑,她面无表情地发出诡异笑声,彷佛是坏掉的人偶。
“真是讽刺,你不正是被神乐,你眼中的弱者所救么!神威,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
“如果老头没有顾及神乐,他就会跟我战斗到底,直到我们任何一方倒下为止,就算我死了,那也是我期待的战斗呐。可惜,他放不下神乐。放不下对家人的牵挂,所以他没有继续跟我打下去,也没有发挥全部的力量。这样一来,不就全无意义吗?”
他的眼神随着说话而越发炽盛,他湛蓝的眼底燃起可怕的光芒。
雪时晴凝视着他的眼眸,目光幽幽转深。
“什么对你才是有意义?”她问。
“战斗的乐趣,就在于追求强大。强大的力量就是我所要的全部,其余的东西,我已经舍弃了。”
神威静静地叙说。
“家人的意义呢?你不在乎?如果你真不在乎,为什么以前要做出那样温柔的事?为什么!”
雪时晴对他吼出声来,声嘶力竭。
“我说过了,那只是习惯,现在,我要舍弃过往的一切。你在哭吗?真是没有出息的软弱女孩……呃……”
从脚底窜上来的麻痹感,让神威身体一晃。
腿脚不听使唤,他几乎没法站立,怎么回事呢?他马上想到,刚才她对着他的腿开枪,子弹划破他的皮肉。
而她的子弹是特制的。果然是不能被她看似不设防的外表欺骗,实际上她总能出其不意地制胜。
如果自己早点杀了她就省事多了吧?可是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药效发作了……”雪时晴注意到他的异常,这次的神经性麻醉毒素非同一般,即使没有打入人体也会见血而沾毒,而且能在三秒之内使人全身麻木、不能动弹,神威竟能支撑足足两分多钟才出现病状,可见他抵抗力之强。
神威感觉双手也慢慢麻木,一种奇怪的冷意爬上手臂。他喘着气,单膝跪落,无力垂首。
雪时晴缓步走近。
“神威,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羡慕你们,有多么渴望我是你们其中一份子!我失去父母,失去能够珍惜的人,是的,这是必然,因为他们是□□成员,下场怎么看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但是你呢?你却是主动斩断与家人的联系,毫不珍惜地将他们抛之身后!神威!”
她哽咽着,本是满腔愤怒,到他眼前,只余下痛心的灰烬。
斜斜延绵的山势,他倚着旁边的树干,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休。而她跪在一步之遥地势较低的树根下,仰着头望着他的眼,他的眼依然在闪烁着暴戾的光芒。
“神威,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轻轻呓语,好像是自言自语。
从她眼角边渗出点点光亮的泪水,或许是他的错觉,那也有可能是雨水罢了。
“宠物小姐,我的追求跟你不一样呢,我想要的是超越任何人的……强大,”他时停时续,凭着意志力强行支撑着渐感僵硬的身体,“感情会使人软弱,就像老头,他不是被神乐羁绊了吗?我可不会像他那样……”
阴沉沉的天色,潮湿的多雨天气,飘移着云雾的树林。
神威的声音总是温柔而清澈,而此时说出的话语却隐含狂热。
雪时晴抬起的目光,在变暗的视野里,只看得到他秀美的轮廓,以及彷佛在发光的雪白肌肤。
雪时晴怒极反笑,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发笑,同样的诡异莫名:“你跟璇玑一样,偏激、不可理喻。为什么你会认为感情是软弱的?我觉得你只是在害怕……你是在笑我吗?”
神威确实笑了起来,极其嘲讽的。
“你果然是白痴。”他张口吐出这句话。
是的,他说得对,她重视感情,而他不在乎,用自己的想法揣度他,简直可笑至极。
之前的温柔面貌全是假象吗?她不愿相信,那段亲身经历如此真实,他没必要骗人。在他的心底,究竟是彻头彻尾的冷漠还是不自知的温柔……
雪时晴眼眸沉沉,慢慢举起枪。
“神威,不杀我,你后悔吗?”
神威目光凛然,回应她沉郁的视线。
“你也挺有趣的呢,但是凭你还不足以杀我。”
“是吗?”
她的手指放在扳机上,指节发白,很冷,小雨伴着夜风飘来,冷到心里发寒。
“砰!”林中再一次划过枪声。
归巢的鸟雀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