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第 50 章 ...
-
季家的人有沟通天地的能力,从耿少潜一进入季家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被窥视,季家人也一直顺应天命,默默地培养这个注定要守护北门关的人。
然而——
有时候站得太高看得太远,便会感到周身不胜的寒气。如若事事任凭天命,未免太过凄凉。
耿少潜不曾想到自己此行没有达成所求却遇到了意外的人……
沉思间,却突然听得一声哀哀的埙声在后院里回荡起来,他忍不住心神一动,循着那声音找去。
寒月明朗如有刚刚被擦洗过,黑夜深邃送埙声一声一声远去旷野,明明吹奏者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儿郎,陶器里回荡的心情却犹如天地同岁般苍老。
吹埙的人发觉了来者,停止了演奏垂手看着来人,明亮的眼眸却比天上的寒月更迫人心神:“少将军,扰到您了?”
郑简穿得不多,在这入冬的北方更加显得单薄,脸上却带着一点儿红晕,笑意盈盈的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人,像是随时都能滴出水来。
“你喝酒了?”耿少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郑简将陶埙塞进胸前的衣服里,步伐凌乱地走到耿少潜面前:“嗯,是喝了一点呢……”
因为烈酒的作用,大男孩身上的体香随着蒸腾的热气散发出来,不依不饶地钻进耿少潜的鼻子里。
“夜里风寒露重,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免得感染了风寒。”耿少潜说着,微微退后了两步,转身就要离开。
“少将军——”
郑简突然冲上前,从后面抱住耿少潜的腰背,双手的手指死死扣在一起,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此生最后的希望。
耿少潜感受着贴在后背上的灼热脸颊,以及传递来的那一声一声沉闷心跳,一根一根手指掰开腰上的扣锁:“你醉了。”
被推开的大男孩看着自己空冷的双手,“吃吃”地笑着,脸上却是哀伤至极的神色:“我没醉,我只是太喜欢……”
闻言,原本已经离开的耿少潜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那一身单衣站在寒冷月光下的孤独男孩,对方浑身上下悲伤绝望的气息几乎将他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开来。
耿少潜忍不住抿紧嘴唇,走到他面前,强硬地抓起他的手腕:“过来——”
郑简错愕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男人,还没怎么体味到手上的温暖,就猛地被按住头部整个浸泡到了冰冷刺骨的水缸里去了,因为太惊讶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中看到的尽是破碎的大小冰块。
“呼——”
在即将窒息的前一刻,郑简脱离了冰水,剧烈喘息着重新感受生存的滋味。
“酒醒了吗?”
面对那人语气冷硬地质问,才从冰水里逃生的郑简浑身颤抖着连连点头。
“三姓混乱,郑家近乎灭亡,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只是一个国尉少将军,能帮你多少,你又能指望谁帮你将未来的道路走下去?”耿少潜看着郑简冻得嘴唇发白的模样,将掌心轻轻落在对方的天灵上,慢慢放缓了语气,“边关苦寒,对你而言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在这里,你能够学到很多人心算计以外的东西。”
原本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郑简突然一震,抬起头看着耿少潜,像是想从对方眼中看清楚什么一般,呆愣了一会儿,嘴唇动了两动,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耿少潜看着郑简沉默不语的模样,只当他还没有想明白,眉头略一皱,却突然听得对方低若蚊蝇的声音:
“少将军之前去的是北夷王庭,对吗?”
耿少潜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然而其中一闪而逝的庆幸和松懈却没叫郑简看出来,只表现得像每一个不愿被属下猜中心思的人那样低着头审视着郑简的天灵,道:“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将军的书房里放的都是北夷王庭的堪舆图纸,府里总是有来往北夷中原的商贾,在将军府里消失的时间恰好是能来往王庭与北门关的极限……呵呵,悦毅也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
耿少潜松懈下来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不清是后悔还是庆幸,只最终都回归到他那一双幽黑的眼眸中:“你有心了。”
郑简没有去看耿少潜的表情,低着头继续说道:“两年前悦毅来到北门关的时候才入秋,十五部联军尸山血海催逼我关门的景象深刻在脑海,而此次来到北门关入冬已深,却只见到散兵流寇常在我关外徘徊,并没有什么大型的攻城队伍,由不得悦毅在心里大胆猜测,是北夷人不敢卷土重来,还是本无暇南顾?”
耿少潜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像是微笑一般的弧度:“悦毅很聪明,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听到耿少潜的称呼,郑简湿润的眼睛一下子变亮了起来,只是并没有着急表现出自己的喜悦:“是那日金羽鹰隼身上带的羊皮卷……少将军这是打算出关了,对吗?”
郑简眉眼斜挑往上看着耿少潜,半湿半干的鬓发耷拉在美若女子的脸旁,这一眼竟显现出莫名的狡黠妩媚来。
耿少潜一怔,突然有些不忍让这样的期盼失望,下意识点了点头。
“郑简请战,求与将军同往杀敌——”
原本这样的郑简正是耿少潜所愿意看到的,然而他伸手扶起对方,清了清嗓音,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闪避:“若是……自然会如了你的愿……”
闻言,郑简抬头看着他的脸上突然晃过一丝迷惘,耿少潜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了,就见那迷惘的表情很快被一个古怪谄媚的笑容所取代。
然后近在咫尺的郑简做出了一个原本他从未有勇气实践的举动——一下子伸手圈住耿少潜的脖颈,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只是轻轻的一碰,柔软微凉的触感下一刻就被反应过来的耿少潜推开了。
郑简跌倒在地上,视线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不愿抬起。
纵然是一霎那不由自主的恍惚,他也很清楚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而那人却毫无迟疑地推开了他转身就走。
“少将军——”郑简并没有感到指甲扣进泥土里的痛楚,只是执意喊住那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您,偏殿那日……”
“利用也无可厚非,然而——”耿少潜没有回头,声音就如同天上的寒月一般清冷,“你我心里都明白,那一夜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一瞬间,郑简只觉得这句话比那一缸冰水更让他寒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