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无心插柳

1、第 1 章

　　孟云年轻的时候，是官府的密探。所谓的密探，不过就是利用江湖人的身份，帮官府作一些他们作不了的事，杀一些他们杀不了的人。这是当年孟云的爹得罪了当朝的一个大员的代价，孟云别无选择。

　　十年前，他执行完最后一次任务，来到了这个安静的小渔村，娶了他青梅竹马的恋人芸娘，他们有一个儿子，石头。

　　孟云靠和村里的人一起出去打鱼为生，一去就是一两个月，因为离岸比较远的地方才有那种很值钱的鱼。村子里的妇女都已经习惯了丈夫不在家的日子。村子里没有什么节日可言，出海的船回来的日子，就是节日。

　　孟云最开始的时候很不放心芸娘一个人在家，主要是怕以前的仇家找到这个小渔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仇人。直到三年以后他们有了石头，没有人会从他们的生活中找出一点和渔民不一样的地方，连孟云自己也不相信曾经过过那些在刀口上打滚的日子了，就连平时的练武都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了，而且这五年的日子也一直过的风平浪静，孟云才放下心来。

　　也许还是有区别的吧，在从海上回来在家里喝口小酒的时候，孟云会想起曾经的那些风云。想起那个被江湖上人称孟尝君的时代，是的，时代，江湖总是瞬息万变的，十年，不知道已经是几个时代了。孟云在石头很小的时候，就坚持教他练武，芸娘本来是坚决反对的，她不想儿子也让另外一个女孩子等十年。但孟云只用一句话就让芸娘同意了，孟云说，我没有见到蒙狄的尸体，他也许还活着。

　　蒙狄是孟云最后一次任务的对象，他的看家武器是一种叫穿云刺的暗器，像箭，穿透力很强，可以伤人于百米之外，无毒，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毒，见血即化，可以随着血液到达心脏，在心脏里停滞，然后将全身的供血逐渐停止，死亡。整个过程只需要三秒，所以无药可医。

　　蒙狄其实并不像孟云以前执行的那些任务对象那么无恶不作，当然，江湖上的正义与邪恶本来没有明显的界限，只是蒙狄这个人一向是敢作敢当，武功高强又很讲义气，因此在江湖上声誉很是不错。当时江湖上发生了一件群情激愤的事情，有一个官员杀了一个人的全家，只是为了那个人和这个官员通奸的老婆的一句“他死了我就嫁给你。”他和这个人并不相识，但却为了他杀了那个官员，还有那个老婆，以及官员雇佣的杀手。其实就孟云本人而言，他对蒙狄还有那么一些敬佩，只是被杀这个官员恰巧是孟云的上司的一个什么拐了好几个弯但关系很密切的亲戚，上司以芸娘作人质，并且许诺孟云完成任务可以自由。孟云只得去完成这个他唯一一个不情愿的任务。这也是为什么孟云在把蒙狄打落山崖之后，没有像以往那样去确认他的死亡的原因吧。孟云知道如果蒙狄还没有死，那么他一定会回来报复的。
　　其实有的时候，适当的慈悲并非不可取，只是一旦慈悲的对象是自己的敌人，那么故事总是发展成为对自己残忍。不管那个敌人有多么值得你慈悲。这是孟云这十年的经验。他总是对自己当年的慈悲后悔不已，他所有的敌人里，唯一能在十年后还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蒙狄。有的时候，孟云会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自己注定就是要死在蒙狄手里的，蒙狄的名字的谐音就是孟敌，而他的武器，又叫穿云刺。孟云并不宿命，但只有这件事，他总会控制不住的这么想。十年过去了，当初的孟尝君已经只是个渔夫了，而蒙狄呢？是一具白骨还是一个潜心报复的高手？孟云已经渐渐的忘记了去想这件事情。

　　石头在孟云的精心调教下进步飞快，也许他天生就是习武的料吧。孟云甚至觉得他比当年的自己学的还要快。孟云在教石头武功的时候，当然不会忘记教他做人。所以石头和村里小孩子打架的时候，经常鼻青脸肿的回来，不是因为他打不过那些孩子，只是因为他怕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伤了他们。已经七岁的石头，在孟云不在家的时候，已经俨然是个大人了，帮芸娘挑水打柴作家务，体贴入微。这样的孩子，孟云和芸娘当然是百般疼爱。每次孟云回家的时候，离港口很远就能看见芸娘和石头等待的身影，一股暖流在他心里缓缓的流过。他深刻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幸福。

　　这一次孟云出海的地方更远，足足走了四个月。在返航的路上，孟云几乎都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了。一路上，他一直在想，石头是不是又长高了？芸娘会不会因为思念而消瘦了呢？这次回去换的银子，应该足够半年的生活了，那就在家待半年吧，好好陪陪芸娘和儿子。也不知道石头的武功进步了没有，和村里的小孩子打仗还输不输了……琐碎的让他自己都不相信那是自己了。他自己嘲笑着自己，又在嘲笑中感觉着温暖。
　　离港口很远的地方，孟云就已经坐不住了，他不停的张望着，想早一点看见芸娘和石头。终于，他看见了，在港口等待的人群离，他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妻儿。同时，石头和芸娘也看见了他，他们互相招手，恨不能船即刻靠岸。慢慢的，总算能看清眉目了。若不是不能让村里人知道自己会武功，孟云真想用轻功飞过去。

　　船上的人都在努力的从等待的人群中辨认自己的亲人。整个船已经沸腾了。每个人都心情急迫。大家几乎是同时在人群之间发现了一个瘸子，这个人不仅是瘸子，而且整个面部伤疤处处，身后又背着一个大大的口袋。身上透出一股诡异的感觉。因为村子很小，所以出现一个陌生人，又是这样一个怪异陌生人出现在等待的人群里，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然而，没有人认识这个瘸子。

　　孟云看见瘸子好像在口袋里翻什么，凭着以前残留的敏锐，孟云突然觉得有杀气。他突然发现，这个瘸子翻东西的动作很眼熟。他打了个冷战，冲着岸上大喊，“芸娘，小心!”话出口的同时，他顾不得什么能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会武功，展开双臂向岸上飞去。
　　从船上到岸上这一段路程，孟云觉得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一切的动作都缓慢的像是时间已经停滞，他清晰的看见芸娘惊慌的躲避，瘸子的狞笑，瘸子在搭弓，然后那个十年前他曾经研究了很久如何躲避的穿云刺从弓上出来，在空中飞行，向芸娘飞去，石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打了过去，然而只是阻挡了一下穿云刺的冲势，穿云刺继续飞行，石头挡在芸娘面前，倒下。

　　几乎是在石头倒下的同时，孟云到岸了，然后那个瘸子，也就是蒙狄，手里拿着一支穿云刺，平静的对他说，“十年前，你明知道我并没有错，还要杀我，只是为了你自己的自由，所以我来报复。但十年前你等于饶了我一命，你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杀你。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女人，却杀了你的儿子，也许这是天意。现在，是我报恩的时候了。”于是，穿云刺进了蒙狄的身体。

　　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孟云和芸娘的第二个儿子也已经三岁了。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