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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李夙尧这次绝对是理直气壮,一点不怕他爹的铁靴,头一昂,鼻孔朝天:“老子就说!老子没错!”
      李烈将铁靴紧紧握在手中,没像往常一样跳过去就打,而是选择给臭小子一次机会。臭小子已经十三岁了,长大了,再过一两年就得娶媳妇了,不能说打就打了。再说了,他这未来媳妇还站在这呢,都是爷们,懂的,多少得给点面子。
      “臭小子,你做谁的老子呢!”李烈虎目圆瞪,凶了儿子一眼,又看向婉娘,面色缓和了不少,“瞧你这小媳妇,牙可还没换齐呢!你想做老子,还得再等个三五年!”
      婉娘一听,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确实还缺着一颗牙没长出来呢。
      一听老爹说要自己娶小肉丸,李夙尧就又想到小肉丸利用他骗他的事,不禁急得跳了起来:“谁愿意娶她谁娶去,总之老子是不会娶的!”斜眼瞧着婉娘,哼道,“小小年纪,看着单纯,心思最是歹毒。”说着铁砂掌猛地拍了她的头,婉娘始料未及,没站稳,一个跟头就要朝着九王身上扑去。
      方定手快脚快,扶住婉娘后,将九王护在身后,星目圆瞪,睨着李夙尧。
      李烈将铁靴举过头,吓儿子:“你再说句试试?”
      “老子不娶!”李夙尧斩钉截铁,顺便做好了逃的姿势,“你就知道凶我打我,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顿打,我怕你啊!”撂下话,刺溜一下就逃了。
      “嘿!我这暴脾气!”李烈立即追了上去,边追边吼,“臭小子,有种你别跑!”
      父子两人又一前一后,你追我赶打架玩去了,可怜的九王又被落下。不过好在,这次有方定跟在身边。
      九王今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杭绸,广袖的,月光照耀下,色泽极好。头上戴着玉冠,银带束腰,清风雅月,仿若自天而降的仙人。
      初夏的天有些微凉,方定绕到九王身上,推着轮椅说:“王爷,好像起风了,属下送您回去歇息。”
      “是吗?”九王微微仰头望瞭望天后,又凭着感觉往婉娘这个方向看,眼珠子漆黑明亮,却是一动不动,“三小姐,你可是一个人在这里?”
      婉娘立即小步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小声说:“我是一个人来花园的,刚好遇到了世子爷,也不怪世子爷,原本就是我的错。”
      九王淡淡“哦”了声,微微含笑道:“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自你额头受了伤之后,我便修书回京给薛神医,简单描述了下你的情况,今天收到了薛神医的回信。信上说,他有信心能治好你额头上的伤,所以三小姐,你还会跟以前一样的。”
      婉娘眼睛一亮,开心道:“薛神医真的是这么说的吗?我还以为我一辈子就都这样了呢。”伸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伤,嘴角翘了翘,“九王,若是我真的能好,您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欠您一个人情。”
      九王笑容不变:“你才多大年纪,竟就知道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了。也好,总之你额头的伤疤不必愁了,要还就现在还吧。”
      婉娘虽不是随口那么一说的,但也没想到这个人情还得这般快,小心翼翼地问:“那九王觉得,我要怎么还呢?”
      九王手动推着轮椅,又朝着婉娘近了几分,抬着漆黑的眸子往她的方向瞧:“我自眼盲了之后,便没再碰过书,平日里知道的那些,都是方定念给我听的。不过,这么些年听他念书也听得乏了。上次无意中三小姐给我念了一次,觉得还不错,所以,若是三小姐觉得可以,从今天开始,就以念书给我听,当作是补偿我吧。怎么样?”
      婉娘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立即点头说:“当然可以的。不过,我年岁还小,读的书自是没有方大人多,也还有好多字认得不全呢,怕九王笑话。”
      方定一直木着一张脸,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九王抬了抬手,说道:“知识不在渊博,而在见解。三小姐年纪虽小,但见解独特,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抬头看方定,“我们先送三小姐回去,然后你再推着我回去。”
      送婉娘回到梨院后,方定又推着九王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回到屋子后,方定亲自去打了热水给九王清洗,终是憋不住问道:“王爷,别怪属下多嘴,您明明知道云三小姐已经跟李世子定了亲,为何还要让她给您念书?”
      九王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后,示意方定将他抱到床上去,坐稳后方道:“云三小姐跟李世子的亲事,不过是唐国公单方面决定的。虽然说是有皇后娘娘暗中授意,但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国公夫人能不能同意,这才是最关键的。方定,你觉得唐国公夫人会同意吗?”
      方定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良久方道:“可是王爷您不是说,这场婚事表面上看着是李世子补偿云小姐,实际上,是皇后娘娘打击众世族的一个手段么?让寒门跟世族通婚,那么世族的血统就没那么高贵,世族一点点地垮了,二圣才能将皇权紧紧攥在手里。”
      九王点头:“是这个理,但是国公夫人那关不好过,云夫人疼爱女儿,若是见未来亲家婆婆不待见自己女儿,怕是也不能同意。总之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本王也是世族的,不行就由本王来吧。”
      方定不淡定了,急道:“王爷,您是皇室血脉,二圣能同意吗?”脑海里想着婉娘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再说那云三小姐,委实配不得您。”
      “她长个什么样子?我也瞧不见,总觉得小姑娘该是挺好的,不虚荣不焦躁不懦弱,性子沉静,倒不像是八九岁的样子。”垂着眸子,稍顿片刻又说,“我虽有皇室血脉,可身上流的也是秦家的血,秦家也是世族大家。再说,我已经十六岁了,咱们大兴王朝男子十三岁便可娶妻,不娶妻生子,那便是不孝。”
      方定知道九王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只伺候着九王歇下。
      婉娘回到梨院后,见父亲还陪在娘身边,她便放心了。又想到九王跟她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些开心,便叫了浮月陪着自己,挑灯夜战去了。
      虽然第一天晚上温书睡得晚,可第二天一清早婉娘就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母亲那里,看看父亲是否还在。
      春梅瞧见了她,小跑着步子走过来,将手指挡在她唇上:“小姐小声点,不要瞧了,老爷太太可还没起床呢。”
      婉娘开心地拍着肉手道:“那就让爹娘多睡一会儿吧,我带着浮月去院里玩儿。”
      春梅说:“去吧,不过三小姐也别走得太远,回头太太该是要急着找了。”
      婉娘应了声,便拿着一册厚厚的书,先去荷塘边的亭子里念书。等到用过晌午饭的时候,又支开浮月,独自一人抱著书往九王住处去。
      九王住的是云府客房,屋子就靠着李夙尧的屋子,婉娘才走到院门口,就见到了李夙尧。
      婉娘规规矩矩朝着李夙尧请了一安,侧身让道,打算先让李夙尧出去。
      李夙尧昨天还是被他爹给逮到了,好生吃了一顿铁板子,但是他觉得这次不是他的错,心里赌着气,就绝食了。但是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得吃八碗饭的主,突然两顿不吃,早饿得扁了,这不,趁他爹没在意,打算偷偷出去找吃的。
      才将出门,就遇到了这害得自己饿肚子的罪魁祸首,李夙尧哼哼。
      “肉丸子,以后别叫我见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我欺负你一次。”李夙尧最喜欢捏她的肉脸,说着又伸手去揉,他双手左右开弓,揪着婉娘白嫩柔滑的面皮使劲往两边扯,扯了一会儿又揉着往上面推,将肉推得堆在一起,婉娘脸都变形了,他才又说,“现在知道巴巴地跑来向我道歉了,早干什么去了?迟了,老子不需要了!”
      婉娘不还手,任他揪着自己面皮,抬起已经变形的脸对着他,口齿却很清晰:“我不是来找您的。”
      李夙尧肚子突然一声巨响,他松了手捂住肚子,睨着眼睛瞧婉娘,撇嘴:“肉丸子,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走,陪我去厨房弄点吃的。”
      婉娘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情愿。李夙尧急了:“过河拆桥是吧?你求我的时候我答应得可是很爽快的……”爽不爽快他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轮到你了,却又扭捏起来了?”
      婉娘抬手轻轻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脸,闷着声道:“还是先还你这个人情吧。”边说边跟在李夙尧身后,因身子笨重走不过他,便小跑了起来,“世子,我爹今天一天都跟我娘在一起,我还未来得及说,等找着机会,我就说的。”
      李夙尧猛然停住脚步,婉娘没撒得住,撞在他身上。
      小肉丸身子又软又香,小小一团猛地撞进自己怀里,李夙尧只觉得迎面扑来一阵甜甜的香味,有瞬间的功夫,他整个身子有些微微颤了起来,心也跳得猛快。见小肉丸想逃,他虎着脸,手一伸,又将她按在自己怀里,面上微微含着坏笑,语气却是严肃的:“走路都这么不小心,肉丸子你还能干什么?尽给爷添乱,好好走路。”这才将婉娘摇摇晃晃的胖身子稳住,瞪着她。
      婉娘站稳身子后又说:“陪你找了吃的后,我就去找我爹说……”
      “好了好了,以后少跟我提那事,现在陪爷找吃的去,废话别那么多。”李夙尧本能地不想她再提那退亲的事,只烦躁地抬了抬手,回头见她走得慢,便将婉娘推在前面,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用自己的力气推着她走,“爷两顿没吃了,差点没被饿死!”
      婉娘心道,不吃也是你自找的,活该。
      明天举家便要进京了,做完最后一顿饭后,府上该走的人都走了,大厨房里也没了人。
      李夙尧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冷馒头,啃了,还是饿。
      婉娘说:“世子,您别晃悠了,这里除了一些生菜,一点吃的都没有。”
      李夙尧打开锅盖,找到一锅汤,立即拿着铜勺舀着就喝,猛灌了几碗后才发觉味道不对,砸了砸嘴:“味道怪怪的,不是太好喝。”
      婉娘瞥着眼睛往锅里一瞧,陪着假笑:“兴许吧,最后一天了,大家都不太用心做事了。”
      李夙尧灌了一肚子水,打了几个嗝:“先就这么着吧,喝饱汤也比空腹的好,小肉丸你是不知道,我都饿死了。”双手搭在婉娘肩上,俯身瞧着她,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其实我也不是凶你生你的气,只是我不愿意被人骗,这样显得我很傻很没面子。”伸手将胸脯拍得啪啪响,“男人嘛,顶天立地,好的就是一个面子。你懂不?”
      婉娘使劲点头:“我以后再也不会骗您了,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这还差不多。”睨着婉娘,见她脸圆润润的,他之前捏过不少次,手感极好,此时贼心又起,魔爪又抬了起来,“让我再捏下你的肉脸。”说着也不等婉娘同意,就将手使劲揉了上去。
      婉娘这次不同意了,将他手打了下来,离得他远了点:“这次我又没错,凭什么让你欺负!”
      李夙尧嘿嘿一笑:“小肉丸,以后进了京城,那可就是我的地盘了,以后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欺负你,直接报我名字,包准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婉娘态度诚恳:“你人真好!”
      李夙尧头一昂:“那还用说?”拍婉娘头,“不管以后我们能不能成夫妻,但不打不相识,以后我罩着你!还不叫我一声哥?”自豪得很。
      婉娘撇了撇嘴,笑得眉眼弯弯的:“夙尧哥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刚刚喝的不是汤,是刷锅水。”
      李夙尧:“……”
      婉娘见他脸霎时比锅底还黑,尤其是那双眼睛,仿若随时都能喷出火来,她赶紧说:“没关系的,你不是饿了吗?这里有生菜,米缸里还有米的,我做饭给你吃。”
      一听有吃的,刚刚还一副欲要杀人模样的李夙尧立即来了神:“你会做饭?”他有些不信,云家嫡出小姐竟然会出入厨房?
      婉娘见他剑眉紧拧,差不多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她没有在意,只是走到一边的箩筐边蹲下来,从箩筐里细细捡着菜。李夙尧见她似乎不是诓自己的,便也来了兴致,大步走过去,歪着身子靠在墙边,双手环抱着,斜睨着眼睛瞧这个圆乎乎的胖丫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角噙着坏笑。
      李夙尧觉得,其实小肉丸瞧得顺眼了,竟然也挺好看的。她睫毛又卷翘又纤长,琼鼻樱唇,皮肤晶莹如白玉,双颊虽则过于饱满了些,但是祖母好似说过,这样的长相叫富态。
      这样一想,李夙尧觉得婉娘还是好看的,若是长大能瘦点,应该会更好。
      婉娘从箩筐里捡了胡萝卜跟黄瓜,又拿了玉米来,将玉米粒掰碎,将几样蔬菜放在一起用净水泡着,她打算做道简单的金玉满堂。捡好做金玉满堂的素材后,婉娘又去捡了白菜洗,打算做酸辣白菜。
      又捡了几样还算新鲜的蔬菜后,婉娘终于艰难起身,转身去米桶里淘米。又捡柴火坐在灶台边上烧着大锅,而大锅里则放满了水,很快,水就烧开了,婉娘便将淘好的米放进大锅里,再去给另外一边的大锅生火炒菜。
      婉娘并不是娇气的孩子,母亲身子一直不大好,她有时候也会跟着厨房里的萧婆子一起学着做菜,都是做给母亲吃的。所以,简单的几个家常菜,婉娘还是会做的。
      还小点的时候,她个子够不到灶台,便就端着个小板凳过来,站在小板凳上烧饭炒菜。小小的人儿懂事得很,从来不哭不闹的,总是安安静静的,所以苏氏最喜欢小女儿,觉得她很乖。
      婉娘给李夙尧做了四菜一汤,还烧了满满一锅饭,李夙尧本来眼睛是盯着婉娘看的,此番闻得香味,狠狠咽了口口水。
      “真没想到,你看着是个受气包,还会做菜。”说着也不客气,长腿一跨,就在一边的桌子上坐下来,执起筷子就夹菜吃,然后一双黑峻峻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竖起了拇指来,“好吃!小肉丸,你做的菜真好吃。”说完又埋头使劲吃。
      婉娘忙得满身满脸的汗,见李世子夸自己,有些羞涩起来,只用那双小肉手去擦额头的汗,有些腼腆地站在一边,看着饿了两顿的李世子狼吞虎咽。
      李夙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得很,平日里正常吃饭一顿都能吃上个五六碗。现在饿了两顿了,而且小肉丸菜做得这么好吃,当然得给点面子多吃几碗才行。
      所以,婉娘眼巴巴站在一边,望着这个李世子一碗接着一碗地盛饭,最后吃得大锅都见了底了、几个盘子里一根菜叶都不剩了,他才罢手。虽然李夙尧在云家住了有些时日了,可是平时用饭都是男女眷分开用的,婉娘哪里知道这个李世子原来是个吃货……
      李夙尧酒足饭饱,打了个嗝,站了起来,精神好得很:“小肉丸,其实我还没有吃饱,现在这样,也就将将八分饱吧。”一边说,一边瞥着婉娘,见婉娘微微张着嘴巴,有些呆呆地正望着他,李夙尧笑嘻嘻地走近婉娘,伸手使劲揉着她头发,“这样看着,我的小媳妇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还是有点用处的。”
      婉娘本能地退了一步,小声嘀咕着:“谁是你小媳妇!我才不是!”
      李夙尧垂眸望着她,见她低着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心里有些痒起来,心情也莫名其妙的好了,撇着嘴巴说:“小肉丸,爷想通了,只要你乖乖地听爷的话,爷便也好好对你。”一边说,一边好哥们似的顺手就揽住婉娘肩头,任婉娘怎么挣扎他都死死揽住不松手,只垂眸笑得痞兮兮的,“傻姑娘,哥哥往后好好待你,只要有哥哥在,定不叫旁人欺负了你,怎么样?往后去了京城,谁要是敢欺你笑你,你便告诉我,爷保准打得他满地找牙!”
      婉娘觉得,这个李世子虽然平时瞧着浑了些,可心到底还是不坏的。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应着,只是默默垂着圆乎乎的脑袋瓜子,打算找个借口走开。
      正在婉娘找借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边李夙尧看够了小媳妇后,开口问她:“我听九王说,你跟他说好了,有空便念书给他听?”他的语气酸溜溜的,显然是有些生气吃味了。
      听得李夙尧提九王,婉娘立即抬起了脸,认真地点头说:“九王是好人,他说写信跟京城里的薛神医说了,可以给我治额头上的伤,我便念书给他听。”见李夙尧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她小心翼翼扯着衣角问,“你刚刚出来,九王在院子里吗?我现在就可以去念书给他听。”
      李夙尧终于是忍不住怒了起来,语气很不好:“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跟他见面?哼,这是不是你爹娘的主意?”
      婉娘诧异:“这跟我爹娘没关系。是九王人好,他主动说帮我找薛神医治伤口的,世子爷,我额头上的伤口要是治好了,你就不用娶我了。”
      李夙尧紧紧抿着薄唇没再说话,只是那双黑峻峻的眸子里似乎又涌起了火焰,他身子站得笔直,只是垂着眸子盯着婉娘圆圆的小肉脸看。婉娘也知道他好像有些生气了,于是赶紧低下头。
      “那个,我去找我爹,跟我爹说去。”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往李夙尧那边瞟了一眼,见他目光越发猩红可怖起来,婉娘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再也不敢呆在这里了,抬腿就往外走去。
      “你回来!”李夙尧很生气,他没想到这个小肉丸竟然这么不识抬举,她有什么了不起,他云家到底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往上数十几代,不过都是脚踩牛粪的庄稼人,如今成了皇商做了官去了京城就了不起了?
      想他李家,繁荣昌盛了可是有数百年,他李夙尧可是陇西李氏一脉血统最为高贵的一个,长得又是一表人才的,才得十三岁的年纪,京城里愿意嫁他的名门贵女可就能从朱雀大街一直排到玄武大街了,他难道还愁娶不着美丽小娇娘么?想想就觉得窝火,小肉丸这是什么条件嘛,要长相没有长相,要家世没有家世,她还瞧不上自己了?
      小肉丸就是个眼瞎的,自己这么好的条件,旁人都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就她眼神不好三番五次将自己往外推。
      见小肉丸并没有听他的话乖乖回到他身边去,李夙尧更是怒火窜上了头,只黑着脸大步就走过去,二话不说,就将婉娘圆润润的身子举起来。然后用足力气,将她高高举过头顶。
      婉娘吓死了,使劲伸手锤李夙尧脑袋,可是没将她脑袋锤疼,她自己肉手反而疼了。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以前画娘虽然会欺负她,但她不是个愚笨的,自然不会叫画娘多得意。可是现在这个小世子竟然这样欺负自己,她被高高举在他头顶上,婉娘觉得害怕得很。
      她圆圆的身子使劲挣扎着,一张圆圆的肉脸憋得红红的,咬着牙道:“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我娘,我要去找我娘。”婉娘心里委屈得很,几句话一说,便就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她哭的声音很小,抽抽噎噎的,像是小猫儿在叫一样。
      这样小心翼翼的哭声,让李夙尧又想起了那天在刘府初次见到小肉丸的时候。那时候小肉丸被人欺负,也是这样哭的,委屈又无辜。
      李夙尧心里再气,此时也不忍心见小肉丸哭了,若是他也惹得她哭了,那他跟刘邕那怂货有什么区别?
      将婉娘放了下来,李夙尧依旧黑着脸说:“你不是说要去找你爹吗?走,老子现在就有空,跟你一起去。”
      婉娘肉手使劲揉着眼睛,也不理李夙尧,转身就慢吞吞地跑了。
      李夙尧见婉娘竟然敢不回他的话,自尊心、嫉妒心、好强心,占有欲……各种各样的情绪一股脑地全部涌上心头。小肉丸真是太不识抬举了,自己已经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了,她竟然还是这个态度。
      越想越气,可到底最气的是什么,李夙尧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不管以前如何,但是现在小肉丸既然已经跟他绑在一起了,那么两人往后到底如何,还是得由他李夙尧说了算。
      凭什么小肉丸说退亲就退亲?要退亲,自然得他李夙尧说了算!
      大步走了过去,只一会儿就追上了跑得像头小笨熊一样的婉娘,这次倒是没有举着她,只是用力推着她走。婉娘步子小,这样被李夙尧推着小跑,脚步难免跟不上,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
      一路过来,遇到了不少云府上的丫鬟,丫鬟们见借住在府上的李世子好似很生气的样子,又见三小姐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个个都吓住了。也有些比较镇静点的,赶紧跑去告诉苏氏。
      苏氏今天的气色很不错,自己丈夫陪了自己一个上午了,她心情很好。
      大女儿曼娘现在很少出自己房间的门去,都是躲在屋子里做绣活,小女儿婉娘也是个乖的,懂事听话得很,平时没事只喜欢安安静静看书。如今自己做了官家太太,丈夫的心也正一点一点往自己这边靠,苏氏觉得,自己这辈子能活成这样,也算是好的了。
      明天就要举家迁往京城去了,能带的东西也都命丫鬟们收拾好了,春梅跟苏妈妈是跟着去的,其她几个不太舍得离开杭州的,便就给了银钱还了卖身契,叫她们早些回家跟家人团聚去了。
      现在身边就剩了苏妈妈跟春梅,还有曼娘身边的暗香,婉娘身边的浮月……这个院子里也没了什么人。
      正想着事情,听得外面有嘈杂的声音,没一会儿,便见春梅急匆匆走了进来。
      “太太,不好了,刚刚听园子里的丫鬟说,好似李世子很生三小姐的气,此番正领着三小姐往老爷书房去。”
      苏氏惊得立即站起身子来:“怎么会这样。”又立即问道,“为了什么事情?许是园子里的丫鬟瞧错了?”
      春梅摇头道:“那丫鬟说得很肯定,太太,咱们还是去老爷那里瞧瞧吧。”
      苏氏想都没想,心里慌得很,就怕自己女儿受欺负。
      云盎正呆在书房里,身边唐国公李烈跟九王杨珩也都在,讨论的还是西夏国的事情。
      三人都认为,这西夏国狡猾得很,不可能会俯首称臣岁岁进贡,其中必有什么蹊跷。
      正讨论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动静,并且那嘈杂的动静一阵大过一阵。
      李烈皱着眉心,他似乎听到臭小子的声音了。
      正当他气得手痒的时候,便听到外面他家臭小子扬声喊道:“云公出来!”
      “这王八羔子!”李烈是个暴脾气,见臭小子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未来老丈人说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背着手就往外走。
      云盎见李烈面色不好,赶紧说:“唐国公勿要生气,世子爷不过还是个孩子,想必是真有什么话要对云某说。”他放下手上拿着的西夏国军略图纸,只道,“我出去瞧瞧,看看什么事情。”
      九王也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妙,便也手转动着轮椅,跟着出去。
      外面李夙尧站在院子里,他身边还站着眼睛哭得红红的婉娘,李烈见婉娘眼睛红红的,手便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靴子。
      云盎见状,按住他的手说:“唐国公勿急,待云某问问是什么情况。”
      云盎才则三十出头的年纪,性子沉稳心思大,人长得也是高大英俊,他步伐稳重,懂些功夫的人一看便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
      李夙尧瞅着云盎,又想到小肉丸刚刚对自己那种不理不睬的态度,他顺手便将婉娘往前面一推,问道:“云公,我李夙尧不是个没有担待的人,我且问你,云三小姐额头受了伤的事情,这个责任你要不要我负?”
      云盎却是一愣,这话不好回。
      若是说不需要他负,那云李两家这门亲事便就没有指望了,若是说要他负责,明摆着是仗着女儿毁了容貌来欺负人。这事原本好商好量的也就定了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说破,可如今李家一个小辈当面问出这样的话,云盎一时没说话。
      李烈虽是个粗人,但也聪明看得清形势,见云盎没说话,他立即举着靴子就过来了。
      “臭小子,我看是昨天还没将你打得老实,你是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怎么跟你未来老丈人说话的?”李烈虎着一张脸,气得实在不轻,臭小子做事越发不稳重了。
      李夙尧此时一点不将他老爹手上的铁靴放在眼里,只望着云盎,脸色很不好地说:“我李夙尧若是不想娶谁,谁出来说都没用,可我若是想娶谁,就一定会将她娶回家。”瞥眼望了呆呆站在一边的婉娘一眼,却见她目光好似投落在了九王身上,李夙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将婉娘圆润的身子往身侧推了一推,扬声便道,“你们家的胖闺女我不想娶,谁也别想逼我!”
      李烈怒道:“夙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自己在跟谁说话?”
      李夙尧若是真的生起气来,脾气是又拧又轴,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撂下话后,只阴沉着一张脸,抬腿转身就走。
      婉娘见李夙尧自己亲口说出了退亲的事情,不免也有些期待地望着她爹,却见她爹目光幽幽朝着婉娘这边投来,用一种质问的目光看着她。婉娘知道李家门第高,再说她也不想嫁,便也低声道:“爹,女儿只想着陪在爹娘身边。”
      李烈见婉娘眼睛红红的,捏着铁靴的手更紧了点,脸如锅底黑:“这个臭小子,现在眼中全然没有我这个老子了,看我不揭了他的皮!”又对婉娘道,“云姑娘放心,既然我李烈说出了结亲的话,任谁都反悔不得。云公,臭小子不懂事,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云盎何德何能,赶紧弯腰说:“国公爷言重了,李世子年岁小,想必说的都是气话,睡上一觉明儿一早指不定就忘记今天说过什么了。”
      李烈点头笑着道:“总之,你这个亲家,我李烈是认定了。待我回了京城跟夫人商量商量,到时候找个好日子,亲自登门造访。”
      婉娘却急了,想要说什么,却被云盎给拉到了一边。
      云盎只朝着李烈拱手道:“云某此生能结交唐国公这样的亲家,真是三生有幸。云家寒门,承蒙国公爷不嫌弃,这是我云盎的福气。”
      李烈摆了摆手,笑着道:“云公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云公铸得了好的兵器,李某怎能那么快就战胜百越?什么门第不门第的,云公谦虚了,连二圣都器重云公,我李某自然想跟你结交亲事以结秦晋之好。”
      那边九王一直静静听着,忽而抿唇笑道:“唐国公跟云将军都是大兴难得一见的将才,也都不必谦虚了,今天的战事就先谈到这里,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过不多久,那西夏国便又要蓄意挑起战事了。这里风大,本王身子不大好,便就先回去。”边说边推着轮椅,差不多走到婉娘身边的时候,九王停了下来,抬眸说,“云三小姐是个懂事的,本王也相信,三小姐额头上的伤疤一定会好。”
      那边方定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只是走到九王身侧,推着九王出去。李烈又跟云盎絮叨了几句,便也回自个屋子去了。
      众人都走后,云盎这才望着婉娘问:“让李世子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不愿结亲的事情,是不是你背后使的手脚?”
      婉娘一直低着头,回话道:“女儿确实不想嫁给李世子,但是却没有使什么手段,李世子也是瞧不上女儿的。”
      云盎紧紧抿着唇,只垂眸望着一直低着头的三女儿,一时没有说话。
      他现在越发觉得,这个女儿的心思像足了自己,心思重,做事有谋略。有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就能达到目的。
      就在父女两人沉默不言的时候,苏氏快步赶了进来,一把将婉娘抱在怀里:“让娘瞧瞧,你可有伤着了?”伸手拨拉着婉娘厚重的刘海,那掩盖在刘海下的一大块疤痕特别醒目,苏氏落了泪。
      “我可怜的女儿,你怎生就这般命苦,总是被人欺负。”苏氏心里对丈夫有恨,故意不想理会他,抱着女儿啜泣了一会儿,又拉着婉娘的手说,“跟娘回去,娘那里又得了几本好书给你。”
      婉娘一听有好书,眼睛亮亮的:“是什么书?是舅舅叫人送来的医书吗?”
      苏氏摸着女儿的脑袋说:“娘的婉儿真聪明,没错,就是你舅舅差人送来的。你舅舅知道咱们家的事情了,特地差人送了医书来,只不过你外祖家的药庐近来忙得很,你舅舅不能亲自过来。”
      婉娘喜欢看医书,也想着,若是自己学得了医术,往后再有姑娘像自己一样毁了容貌的话,她或许可以医治好她呢……
      “娘,女儿没事的,女儿现在就跟你回去。”婉娘心里确实有些开心的,面上露出笑容来,又抬眸望了她爹一眼,恭恭敬敬地说,“爹,女儿先回自个屋子去了。”
      云盎一直背负着手,见三女儿还是很乖巧的样子,便只挥手道:“你们母女就先回去吧,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还得启程进京呢。”
      苏氏问道:“老爷说这话,晚上是不过来了?”
      云盎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伸手去摸了摸婉娘脑袋,说道:“刚刚跟九王唐国公在讨论西夏国的事情,还没有结果,晚上会一直呆在书房。”
      苏氏知道自己丈夫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听得丈夫如此说,便也点头道:“那我带着女儿先回去,夫君也早些歇着。”
      云盎看着渐渐远去的夫人跟女儿,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柳氏。
      柳氏跟他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当年娘刚刚带她回府的时候,她才得五六岁的样子。小姑娘生得十分白净,面容精致好看得很,他那个时候虽然年纪也小,但已经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了。
      因此,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异姓妹妹很好,常常会偷看她。
      年岁小的时候不懂事,常常一起玩闹也没什么,只是后来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大家突然都有些避起嫌来。他是看着她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爱哭的小女孩长成容颜绝艳、身姿婀娜的少女,他觉得她美得动人,即便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他也觉得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女人。
      他想娶她为妻,好在,她也是愿意嫁给他的。
      两人心知肚明,虽然长大了、碰头的机会少了,但是他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小礼物。都是些花簪子,胭脂水粉膏子,她喜欢得很。
      那时候,他已经长得高大威猛,见自己心仪的女人这般贪恋于自己的礼物,他心里开心得很,也承诺道:“依依,你且等着我娶你,我会出息的。将来我们云家不会一直这样,云家会渐渐壮大起来,到时候,我让你做诰命夫人。”
      现在云家是壮大了,可做诰命夫人的却不是她,而是旁的女人。
      苏氏的爹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他跟着父亲做生意时去过扬州,苏氏的父亲救过自己一命,他跟父亲也在苏家住过几日。
      都说扬州出美女,苏氏自然是美貌的,虽则没有柳氏出落得那般娇艳如花,但苏氏的美像瘦西湖里温柔的水。苏家虽然不是名门大家族,但是却将这个唯一的小闺女养得比大宅子里的大家小姐还要鲜活美丽。
      苏家世代为医,先辈中也有在宫中当过御医的,只是后来中原太乱,朝代更迭,苏家便就去了扬州落地为生。怎么说,苏家将捧在掌心中疼爱的女儿嫁给他这个穷小子,都是对他的一种器重肯定。
      父亲让他娶苏氏,他没有意见,只是觉得对不起柳氏。后来……后来两人都犯了胡涂,柳氏便成了他的妾氏姨娘。
      生命中一下子有了两人女人,云盎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他的心也越发大了起来,他想要撑起整个家业,他忘不了当初对柳氏的承诺。他趁着天下大乱之际,很有眼光的选择了帮助当初还只是兴国公的杨家,给杨家铸造兵器,也跟着成就了一番事业。
      这十多年来,他云盎不但有了钱,有了名,有了威望,更是做了官。
      这只是起步,往后的日子,会更好的。而他后宅的女人们,也会过得更好,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儿子。
      天色已经很晚了,整个云府都很静谧,只有柳氏的院子里还点着灯。
      当昨天得知赵氏大闹前厅搅黄了她的好事之后,她便就好生哭了一场,她心里也明白,能让苏氏松口不容易,错失这次机会,下次便没有了。再说,她也听说了,云家的族长得知了这样的事情,都不同意。
      画娘……她的好女儿,往后只能是个庶出的命。
      她伤心绝望,原想着老爷会过来安慰自己一番的,可谁知,婆子打听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是老爷歇在了苏氏那里。她彻底绝望了,老爷当官,那苏氏得封诰命夫人,那个胖丫头得封县主,就只有自己守着两个女儿还过着这样仰人鼻息的生活,自己输了。
      但是她不服气,她原是官家小姐,后来因为中原战乱父兄皆亡,这才不得已逃落难至此的。她还记得小的时候那种快乐安逸的生活,还记得哥哥嫂嫂们宠着自己的样子,她骨子里有股傲气,不甘心。
      只是这一局输了而已,不怕,后面还有很多局等着。
      这样一想,柳氏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朝外面唤道:“几更天了?”
      一直候在外间的桂嬷嬷听到,立即小跑了进来回说:“已经三更天了,姨娘快些歇着,明儿一早还得进京呢。”
      柳姨娘问道:“画儿呢?”
      “四小姐跟着大小姐练了会儿琴,已经累得睡下了,大小姐也睡下了。”
      柳姨娘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也歇着去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
      风儿轻吹,月光皎洁,院子里落了一地清辉,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云府连最后一盏孤灯都已经熄灭,沉寂下来。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婉娘便就醒了,因为第一天哭过,后来又熬夜看了书,所以刚一睁眼就觉得眼睛涩涩的。婉娘坐起身子来,自己动手穿衣裳,摸着黑穿好衣裳后才点灯。
      外面浮月端着热水进来,见婉娘已经穿戴好了,笑道:“小姐,原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叫浮月呢?浮月会伺候着你穿衣的。”
      婉娘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看自己又红又肿的眼睛,有些泄气地说:“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这样就更丑了。”
      浮月将毛巾浸在热水里,拧干后走到婉娘跟前:“奴婢给小姐敷一敷,很快就会好的。”一边将湿热的毛巾敷在婉娘眼睛上,一边说道,“小姐才不丑呢,小姐最漂亮了,反正奴婢觉得那李世子根本配不得小姐。”
      婉娘即便不想嫁李夙尧,可此番被浮月这样说着,脸也有些红热起来,只用肉手捏了浮月一把:“你别瞎说了,咱们动作要快些,千万别叫爹娘等我们。”
      “奴婢知道,很快就好了。”浮月噘嘴应着,将热毛巾搭在婉娘眼睛上,自己则忙着拿婉娘事先已经收拾好的细软去了。
      云家这次举家迁京,着实是轰动了整个杭州城,城外渡口边,杭州城里老百姓都候在了那里。
      云家女眷们,都用白色面纱罩面,头上戴着帷帽,整个脸都是遮住的。
      苏氏见到这样一副场景,微微撩起一点面纱,抬眸望了自己丈夫一眼。
      云盎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上船去吧。”又将弟弟云傲叫住,兄弟两人喝了杭州的乡亲们送来的践行酒。
      这艘船是云家买的,船很大很豪华,买的时候花了云盎不少银钱。
      不过,他云家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此番进京,又有当朝九王跟唐国公父子随行,定然不能怠慢。
      苏氏跟罗氏妯娌俩扶着云家老太太上了船,又带着几个儿女在船最里面的房间歇下了,中间的几间房则是留给几个男丁的。云家跟着来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女眷住在最里间伺候着,小厮们则住在最外面守着。
      云盎云傲兄弟,站在船头甲板上,船渐渐远去,两人朝着杭州父老乡亲们挥手,眼里也沁出泪意来。
      唐国公也站在甲板上,见到这样一副场景,欣慰道:“想必云公在杭州城很受百姓们欢迎,此番进京,百姓们都摆酒给云公践行。”
      云盎回了神,见唐国公站在自己身边,他赶紧道:“也是杭州城百姓热心淳朴,这才给云某摆了践行宴。”笑着应了一声,云盎垂眸思忖一番,便又问道,“昨天也着实是婉娘不懂事,叫世子爷受了委屈,只是不知道世子爷这气消了没有?”
      唐国公哼骂道:“那个臭小子,一顿不打他皮就痒,也是被他母亲给宠坏了。云公放心,臭小子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是心眼很好,云三小姐嫁给臭小子,李某不会叫三小姐吃半点亏的。”
      云盎喟叹一声道:“云某跟国公爷说实话,云某有私心,也确实想要世子爷那样一位佳婿。世子爷虽则年岁还小,可当初在刘府老太太的寿宴上,云某便就瞧得出来,世子爷有担待有胆识,更是有报效朝廷的赤子之心。原本这样的佳婿我云某是无论如何都高攀不得的,可老天垂怜,让他跟小女有了缘分,云某这才有福气做了国公爷的亲家。”
      唐国公心里暗叹,这云盎果然是当官好料,奉承的话说得既漂亮又暗藏机锋。他表明了自己确实想要结亲的意思,也不说是因为云三小姐毁了容貌的事,只说是想要臭小子那么一个乘龙快婿,既将臭小子好好夸赞了一番,又没有显得他云盎过于卑戚。
      “云公看得起臭小子,那真是臭小子的福气。”唐国公笑着道,“云三小姐性子沉稳品性纯良,住在贵府几日,也瞧得出来,三小姐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臭小子能娶三小姐,是臭小子走了好运。”
      “哪里哪里。”云盎心里虽高兴,但面上还是一番谦卑,只道,“这外面风大,国公爷,里面请。”
      大船行驶了一整天,沿着大运河,由南往北前进,到了晚上,则靠在河岸边停着。
      李夙尧心里气还不顺,白天的时候不想见人,便闷头窝在被窝里睡觉。白天觉睡饱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所以,趁他爹没在意的时候,李夙尧偷偷跑了出来,到了前面甲板上来看夜间风景。
      外面星子布满天际,微凉的晚风吹在脸上,李夙尧微微抬着脸,感受着清风中飘过来的花香味,心情一下子就好得多了。耳畔传来悦耳的丝竹声,还夹杂着女子嗔娇笑闹的声音,李夙尧竖着耳朵听完一曲后,不由睁开了双眼。
      那边九王由方定推着,也到了甲板上来吹夜风,九王听觉很好,他可以听到李夙尧比较粗的喘息声音。当然,还有不远处那悦耳的丝竹声,以及女子似乎是在劝着男子饮酒作乐的声音。
      “如果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扬州了。”九王侧耳听了一会儿,喟叹一声说,“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虽然早已过了阳春三月的时节,但是这扬州城还依旧是歌舞升平一片繁荣景象,怪道世人都说,扬州城最是温柔之乡。”
      李夙尧侧眸望向远处的河面,见不远处有一艘小船正缓缓行驶着,船上隐约似乎见着几个身姿绰约的年轻貌美女子。女子们穿着打扮十分华贵,头上更是朱钗玉簪,那宝石簪子在月光下摇摇晃晃的,闪眼得很。
      “九王叔竟然也知道这些温柔乡之事,不知道是谁给你念的书。”李夙尧此番将了九王一军,心情越发大好起来,笑着说,“不过,那些个秦楼楚馆的女子再是好,也是万分比不得良家女子半分的。”
      九王点头道:“你说的自然是对的,只不过,她们也是可怜,若不是万不得已,又有谁会愿意沦为风尘女子。”微微蹙了眉心,又说,“夙尧,听你的口气,是不是愿意娶云三小姐了?”
      李夙尧又将九王一军道:“九王叔似乎对我娶不娶云三小姐很感兴趣嘛?”
      九王苦笑一声:“你这小子浑,若是真想娶人家姑娘,就对人家好点,往后再别轻易说出退亲的话来。若是你真瞧不上她,也就趁早将话讲清楚些,别耽误了人家女孩子。”
      李夙尧倒是认真思量起来,身子一歪,靠着船边坐了下来,一腿伸直一腿弯着,手搭在膝盖上,看着不远处的灯红酒绿,有些呆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也知道,我的婚事向来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我爹给我选了云家,我娘看中的却是华兰表姐。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是,爹娘若是意见不合,我娘肯定会伤心生气,我最是见不得我娘伤心了。”
      “那你自己呢?”九王此番心中微微有些紧张,握住轮椅的手也紧了几分,只是面上还很平静的样子,“你跟窦小姐是打小玩大的,她又是你表姐,若是喜欢,便就娶了。你跟云小姐虽则戏剧了些,但也不失为一段良缘,云姑娘是个好女孩,你要是喜欢,便也就娶了,要是不喜欢,趁早说清楚。”
      九王话里话外的意思,李夙尧听得清清楚楚的,莫非九王叔看上肉丸子了?李夙尧脑海里又浮现出小肉丸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来,圆圆润润的身子,总是小心翼翼的,被人欺负了只会哭的……不知道为什么,李夙尧现在觉得其实婉娘真的挺好看的呢。
      只不过眼神似乎不大好,她不想嫁给自己呢,一想到这里,李夙尧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凭什么不愿意嫁给自己?
      李夙尧有些烦躁地挥手说:“九王叔在这里听曲子吧,我进去了。”
      自从刚刚想了会儿小肉丸,李夙尧现在满脑子都是小肉丸的身影,她受气哭的时候,她有事求自己的时候,她给自己做饭的时候,还有……她一口一个说着不想嫁给自己的时候。
      李夙尧恨得牙咬得紧紧的,小肉丸就是不识抬举,她就不能对自己说点软话好话吗?她要是对自己服软一些,自己就吃点亏娶了她算了,毕竟她挺可怜的,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李夙尧甚至想过了,只要她服个软,他就将她娶回家去,往后就只要她一个,只对她一个好。
      一番思量下来,李夙尧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后面云家女眷的住处。待得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好在现在天色已晚,云家的女眷都已经关门入睡了。李夙尧低头喟叹一声,本来是想来迅速离开的,可是脚像是钉在了船板上一样,移不开。
      已经一整天没有见着小肉丸了,昨天他记得自己还将小肉丸骂了一顿,小肉丸好像哭得很伤心。她委屈的时候总是哭得跟小猫儿叫一样,叫人心生怜意,他一个劲在心里提醒自己,往后再不能欺负小肉丸了。
      其实想想,小肉丸对自己很不错的样子,她还做饭给自己吃呢。
      这样一对比,就觉得那些世家贵女也不怎么好了,世家贵女多娇贵,她们才不会像小肉丸一样有这么好的厨艺呢。
      李夙尧心里痒痒的,此时十分想见小肉丸一面,为了昨天的事情当面向她道个歉,让她不要怕自己才好。这个决定一下,李夙尧便开始四处瞄着,静静地找着婉娘的房间。
      婉娘吃完饭后又洗了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裙后,她披散着齐腰的长发,独自一人趴在床上的小桌子上看书,秀气的眉毛紧紧皱着。婉娘其实不喜欢坐船,因为她晕船,每次都会很难受,像是生病了一样。
      浮月伺候好婉娘穿上衣裳后,跟婉娘说了几句话,就拎着水出去了。
      李夙尧摸到了婉娘的住处,又见婉娘的跟屁虫出去后,他方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倒是没有立即走到婉娘跟前去,只是站在一处细细打量着婉娘,唇边荡漾的笑意。
      婉娘穿了件碧青色的襦裙,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背后,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很漂亮。长长的秀发将她的脸微微给遮住了,她又是侧身对着李夙尧的,所以,李夙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这样一个静静的身影便就很美,他瞧得都有些痴迷了。
      他的小媳妇,真的是越看越好看呢,忽然就觉得心情不是那么糟糕了。
      轻步朝婉娘走去,李夙尧于婉娘对面坐了下来,瞄了眼她的书,笑着说:“小肉丸,你很爱看书嘛。”
      婉娘心里有些犯恶,只觉得肠胃里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一般,注意力有些不集中。再加上李夙尧步子轻,他开口说话前,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来了。此番听得声音骤然抬眸,见他就坐在自己对面,她吓得微微张着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都忘记赶他走了。
      李夙尧目光落在婉娘的脸上,见女孩子光洁如玉般的脸上正泛着几丝红晕,眼睛又亮又黑,小嘴红红的,皮肤嫩得真能掐出水来,李夙尧心绪一颤,差点就真要伸出手去掐她的脸了。
      好在还知道自己此次过来是干什么的,见婉娘只呆呆望着他不说话,李夙尧硬着头皮说:“小肉丸,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昨天惹你哭了,下次再也不会了。”说完就嘿嘿笑着,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后问道,“小肉丸,你原谅我不?”
      婉娘胃里一阵一阵的犯恶,此时很不好受,又见着了叫她头疼的李世子,她就更不好受了,只是蹙眉低头说:“世子爷,这是我的闺房,你不能够进来的。你快出去吧,我不跟任何人说。”
      李夙尧见她一直低着头,脸颊还红红的,似乎精神也不大好,他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小肉丸,你是不是生病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看看是不是生病了,可见婉娘身子一颤就躲开了,他便哄着道,“我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我娘就会摸我的额头。”
      婉娘尽量离得他远些,只摇头说:“不是生病,只是有些晕船,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李夙尧一听说是晕船,他英气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一脸严肃的样子。
      “怎么会没事呢?你瞧你现在的样子,蔫蔫的,就跟一只受了伤的小白兔一样,你肯定很难受。”他见过自己母亲晕船的样子,都是吐得不成样子的,小肉丸虽然没有像母亲那样晕得厉害,但肯定是不好受的,一想到小肉丸此时不好受,他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吃了药了吗?”李夙尧耐着性子问,一双鹰眸一直盯着婉娘那张嫩嫩的脸蛋瞧。
      婉娘觉得他目光过于炽热了些,脸越发红了,本能地又躲远了一点,只点头说:“已经吃了,没事的。世子爷,您赶紧回自己房间去吧。”话一说完,婉娘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可还是极力忍着。
      李夙尧将她的动作神色都瞧在眼里,心里疼得很,他恨不得替小肉丸难受。
      “我记得我娘晕船的时候,大夫事先都会开副方子来,每到想要吐的时候就喝那副草药,就会好一点。”李夙尧仔细想着,他一直知道娘晕船,所以每次只要出行会坐船,他都会将药方记下来去买药,因为记得次数多了,那药方他早就烂熟于心了,便道,“婉娘,你等着我,我下船给你抓药去。”
      见他说完就要走的样子,婉娘惊得立即去抓他的手:“你别下船,船随时都会走的,你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李夙尧见那双肉肉的软软的滑滑的小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他心神一荡,随即就很爷们似的拍拍自己胸脯,昂着头说:“我爹说了,男人一定要对自己媳妇好,你是我小媳妇,我当然要对你好。”
      婉娘见他又说浑话了,赶紧低了头道:“我不是你媳妇,你别乱说,你快回去吧,别下船去。”忽然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婉娘一惊,赶紧推了李夙尧一把,“你快走,有人来了,会误会的。”
      李夙尧将婉娘兔子一样纯洁干净的表情望在眼里,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现在觉得怎么看她都看不够,真心有些不想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知道姑娘家注重名誉,只能起身说:“婉娘,你且等着我。”
      “小姐,刚刚在外面见到四小姐的丫鬟沉月偷偷往咱们房间里瞄,见我来了什么话也没说就偷偷跑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李夙尧刚走,浮月便端着一个盆进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婉娘却是一惊,刚刚李夙尧来自己房间的事情,肯定被画娘知道了。
      画娘跟她姨娘柳氏一样,仗着有父亲的宠爱总是为所欲为,现在被她抓得了把柄,指不定又闹出什么风波呢。
      “算了,你不要理会她就好,她爱听墙角就让她听去好了。”婉娘尽量装着镇定,心里却是已经思忖起来,心里祈祷着李夙尧千万不要下船去。
      浮月将盆放在一边,走到婉娘跟前看着她,皱着眉心说:“小姐,你脸越发红了,是不是呕得厉害?这可怎么办,连吃药都不管用了。”
      婉娘脸这般红,其实是因为刚刚有男子无故闯入的缘故,她伸出肉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浮月,我没事的,你去对面瞧瞧,看娘睡着了没有。”要是娘没睡着就让娘去找爹,让爹赶紧找李世子去。
      这些日子以来,婉娘也大概能摸得清李夙尧的脾性了,他说出口的事情肯定会去做的。他说要下船去给自己买药,那肯定就会去了。而且他要下船,肯定是偷偷摸着去,万一要是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婉娘就紧张起来,也不等浮月了,直接就去对面苏氏房间。
      对面房间里,苏氏正单手撑着额头,柳叶弯眉轻轻蹙起,瞧着脸色也是不太好的样子。
      婉娘迈着微微有些笨重的步子,磕磕碰碰地往苏氏那边走去,脸色有些不好地说:“娘,您快带着女儿去找爹爹吧,要是让柳姨娘跟画娘抢了先,怕是就来不及了。”
      苏氏也有些晕船,正头晕着,听得婉娘这般说,不禁蹙起眉来问:“这是怎么了?可又是她们母女欺负你了?”苏氏立即坐正了身子,捏住帕子的手紧了几分,原本温柔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定定望着婉娘。
      婉娘摇头道:“刚刚……”话到嘴边,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难道真要跟娘说刚刚李世子来她闺房找她的事情吗?
      “刚刚怎么了?”苏氏见婉娘只是微微羞红了脸,心里更是有些好奇起来,“婉娘,在娘跟前你还有什么好支吾的,快跟娘说。”
      婉娘一双小肉手紧紧攥着衣角,抬起了圆圆的脑袋,将小脸板着,很是严肃的样子:“娘,刚刚浮月出去倒水的时候,李世子他……他来女儿房间了。”
      “什么?”苏氏听得外男竟然闯入闺女房间,惊得立即拍案而起,面上表情复杂得很,这个李家小子,到底想要干什么?昨天刚刚吵着嚷着说不想娶自己女儿婉娘,今天又大摇大摆跑去女儿房间羞辱她?
      真真是气人得很!他李家纵是勋贵世家,可得不带这般欺辱人的!
      婉娘见自己娘亲误会了,赶紧挥着小肉手道:“不是娘想的那样,李世子倒是没有欺负女儿,他是来跟女儿道歉的。然后见女儿晕船,就说他母亲之前也晕船,他记得方子,就要下船去抓药……刚刚听浮月说,画娘身边的沉月一直偷偷扒在女儿门边偷听,怕是叫柳姨娘跟画娘知道了。”
      “简直是胡来!”苏氏气得心窝有些疼起来,旁边春梅见了赶紧过来要给苏氏揉一揉,苏氏顺了一口气,挥手叫春梅退到一边去,她方对婉娘道,“浮月,你带着小姐先回房去。”
      “娘,那你一个人去找爹吗?”婉娘见自己母亲面色也不太好的样子,心里知道母亲也是晕船的,有些不忍心,“还是女儿跟您一起去吧。”
      苏氏已经站起身子来,面容慈善地瞧着婉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子说:“你别去,娘去,娘不能叫旁人知晓有外男进了你闺房的事情。既然柳氏知道了李世子下船,必是会劝说你父亲即刻启程,娘不会叫她如愿的。”
      婉娘一双小小的肉手使劲揪在一起,眼珠子转来转去的,闷头不吭声。
      苏氏摸了摸她圆润润的脸庞,微微笑着道:“婉儿不要担心娘,你爹平日虽然将那柳氏宠得没边,可关键时刻,你爹不会胡来的。再说,娘如今是有品阶在身的,你爹再怎么着也得顾及着一点。你晕船厉害,听娘的话,先回房间睡觉去,待你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又扬声说,“浮月,扶小姐回去。”
      “是,太太。”浮月应声,赶紧过来扶着婉娘,“小姐,您听太太的话,我们先回去吧。”
      婉娘也知道时间再耽误不得,只点头说:“娘,女儿先回房了。”
      见女儿走后,苏氏便领着春梅,往云盎临时的书房去。刚走到书房门口,果然,那柳氏已经在了。苏氏见那柳氏真是好没羞涩,这船上人来人往的,她竟然胆敢坐在老爷腿上。
      苏氏淡淡瞥了屋子里两人一眼,虽则心里不好受,但想想,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又何须在乎这一时?才准备抬手敲门板,便听里面云盎低沉却不失温柔的声音道:“既然依依想要快点进京,我便就命船夫尽快开船。”
      “老爷!”苏氏想也没想,急急唤了一声,然后大步往里走。
      云盎虽然平日对柳氏好,但那也都是在柳氏院子里,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还从没有过。
      见发妻苏氏来了,云盎微微有些尴尬,伸手推了柳氏一把。那力道虽则轻,但也是足够将柳氏推得离开自己双腿的。
      “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来了?”云盎微微蹙起眉心,望了两个女儿一眼,只知道肯定是有事,却尚未猜得出到底是何事。
      苏氏微微抬眸望了那柳氏一眼,没有理会,只轻步走到云盎身边,抬手便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说:“老爷这样说,好像是说我晚上不该来找你似的。这么晚了,我见你书房的灯一直亮着,便进来看看。”
      苏家世代为医,苏氏虽然不如父兄那般精通医术,但手上还是有些功夫的。也知道如何替人按摩穴道可以解乏解疲惫,所以,往常的很多时候,苏氏都会这样替丈夫捏肩锤背,云盎也享受得很。
      云盎忽然就放松了,闭起了眼睛,唇角荡起笑意:“碟娘,依依说想要尽快进京,我打算命船夫即刻启程。”可却许久没有听到苏氏的声音,他不禁睁开眼睛,抬眸望着苏氏,见她脸色苍白,心里顿了一下。
      他差点忘记,妻子是晕船的,他疏忽了。
      伸出厚实的手掌握住苏氏的手,叫她停了下来,拉她坐在自己边上来,轻声问道:“既然心里不舒服,就不必过来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苏氏一只素手便顺势抚在丈夫腰间,另一只被丈夫握着,感受着他掌心的粗糙与厚实,她心猛然跳得快起来。她有些羞涩起来,那炽热的鼻息就萦绕在面前,可她却不敢抬头去看。
      又想到了扬州城里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想到了她偷偷躲在门帘后边听得他跟父兄保证一辈子会对自己好的时候,她心里更是悸动了起来。她的丈夫英姿勃发,又有本事,只可惜了,他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柳氏。
      青梅竹马的感情,她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是赶不上的。
      见妻子似乎有些神伤的样子,云盎心里也温柔了,只道:“我陪着你回去。”
      可柳氏却急了:“老爷……”她什么话都不多说,只这样叫了一声,眼眶里的泪水就可以溢了出来。
      长到三十多岁,云盎第一次有些为难,他处理声音上的事情从未这般棘手,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也是得心应手,唯独面对自己的两个女人时,他没了法子。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一阵躁动起来。
      没多久,便见管家安富站在门外道:“老爷……”
      云盎抬手示意苏氏先离开,他理了理衣裳方问道:“外面什么事这么嘈杂?”
      那安富回道:“回老爷的话,刚刚听唐国公说,李世子不见了,船上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李世子的身影……”
      “什么?”云盎一下子就站起了身子,再也顾不得苏氏跟柳氏了,大步便往外面去。
      外面船头的甲板上,唐国公正要下船去,云盎即刻追了上来,唤了声:“唐公且慢。”
      唐国公李烈回头,见是云盎,他面上几分愧疚道:“这个臭小子,尽会生事,待我找到他,回来非得揭了他的皮不可!”说着朝云盎抱拳握了一握道,“只是大半夜的搅了云公清静,实在是李某惭愧。”
      “唐公可千万别这么说。”云盎见唐国公几句话便将罪责归在了李世子身上,他心里着实愧疚,只道,“是云某疏忽了,没有照看好李世子,这才叫世子爷下了船去。不过唐公放心,贱内的娘家就住在这扬州城,唐公先回船上歇息,待云某着人去找世子爷。”
      唐国公嘴上虽骂得臭小子凶,心里却也是急死了,哪还能安心休息?又听云盎说云家有亲戚在扬州,便稍稍松了口气,只道:“那劳烦云公了,不过,李某跟着云公一起下船去。”
      云盎心知唐国公爱子心切,便也不再多说,只伸出手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云某这就随唐公一起下船去。”又回头唤安富,“你去叫几个壮实的家丁来,记住,勿要吵到几位女眷,让丫鬟婆子们好生伺候着太太姨娘们歇着。”
      那管家应声去了,这边云盎跟李烈正要下船去,苏氏带着婉娘走了过来。
      当时婉娘听了母亲的劝,回到自个屋子后,一个人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不但是因为晕船心里犯呕的缘故,还是有些担心李夙尧的。李世子是为了给她买药才下船去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她会愧疚的。
      这个李夙尧,平时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改性了。
      苏氏离开丈夫后,便往小女儿婉娘这边来,见女儿已经躺下了,她望了浮月一眼问道:“小姐可还不舒服着?”
      既然老爷已经知道李世子不在船上了,此刻肯定是不会开船,那么她也就放心了。她来这里找婉娘,还有一件事情的,那就是,自己娘家人就在扬州城,既然此番路过,她想带着婉娘去娘家看看。
      自己父兄都是大夫,或许可以给婉娘治额头上的伤?
      浮月默默站在一边,朝着苏氏摇了下头道:“太太,小姐晕船厉害,好像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浮月觉得都是那李世子惹得婉娘不开心的,便就将罪责都揽在李夙尧身上,哼道,“都怪那个李世子,是他惹我们小姐的。昨天太太是不知道,那李世子竟然将小姐惹得哭了。”
      “浮月。”婉娘没有睡着,听得自己娘的声音,已经爬将起来,只肃容望着浮月道,“有些事情咱们心里知道就好,这船上人来人往的,小心叫有心人听了去。”见浮月有些委屈地低了头,婉娘走了过来,抓住浮月的手说,“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往后这些话咱们只躲在被窝里说,好不好?”
      浮月噘着嘴巴点头:“浮月都听小姐的,总之谁都不许欺负我家小姐。”
      婉娘心里暖暖的,回头对苏氏道:“娘,女儿一直都将浮月当做好妹妹,等她长大了,我要给她择门好亲事。”
      “才不要。”浮月一听小姐说不要自己了,眼睛睁得圆圆的,使劲摇头,“浮月就愿意跟着小姐,小姐,你可不能不要我。”
      浮月是苏氏亲自买回来的,四岁的时候就进府了,如今八岁,伺候了婉娘四年了,两人之间的情分早就过了主仆的了。
      “好了好了,浮月,你家小姐逗你的呢。”苏氏听了婉娘刚刚那一番说辞,听得她叫浮月以后小心说话,心里自然对婉娘放心很多,只道,“婉娘,你父亲此番已经知晓李世子下船的事情了。娘来你这里,是想跟你说,既然如此,咱们娘儿俩何不也下船,去你外祖家看看去?”
      “真的吗?”婉娘太开心了,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傍晚船刚刚停下的时候,她得知这里属扬州境内的时候,便就想着要下船去外祖家一趟了。不过,见爹娘都没有提及这事,她也不想为了自己而耽误大家的行程,便就没说。
      现在娘提出来了,她自然兴奋得很。可以见到外公跟舅舅舅妈了,婉娘使劲拍着一双小肉手。
      此番得了机会可以回趟娘家,苏氏不打算带着曼娘,毕竟曼娘已经十四岁了,大姑娘家的,不好带着去见外男。婉娘是个肉乎乎的小姑娘,又是她外公最疼爱的外孙女,自然带着。
      云盎才将下船,便见苏氏领着婉娘来了,不禁眉心一皱。
      “这么晚了,你带着孩子出来做什么,进屋睡去吧。”
      苏氏道:“老爷莫不是忘记了,这扬州是妾身的娘家。原本没有出这样的事情,妾身也不打算回趟娘家了,只不过,李世子下了船,此番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妾身是在扬州城长大的,很多地方都熟悉得很,夫君便就带着妾身跟婉娘吧。”
      云盎回头望了李烈一眼,李烈现在一颗心都在臭小子身上,也觉得或许有云夫人帮助,可以更快找到臭小子,便道:“那就麻烦云夫人了。”
      李夙尧答应婉娘下船给她买药去,他堂堂男子汉,自然是说到做到的。于是趁着天黑,趁着船夫跟云家所有小厮丫鬟婆子们没在意的时候,顺顺利利地就摸下了船去了。
      扬州古城,房屋建筑虽没有京城那般宏伟大气,但是小巧娟秀,也别有一番韵味。城内有一条长长的河,大多数建筑都是沿河而建,白墙黑瓦,在夜晚暖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醉人。
      李夙尧走在扬州城主干街道上,四处瞧着,真是对什么都感兴趣。他觉得这里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不论是沿河而建的房屋,还是走在街上撑着竹骨纸伞的女子,或者是街边点灯摆摊的商贩,各种各样的人都跟京城里的不同。
      若不是此番急着给小肉丸抓药去,李夙尧还真想在这里逛上一夜,好好欣赏欣赏这里的美景,也好回去后跟崔照郑渊他们几个好生炫耀一番。好歹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比崔照他们要好。
      走过一座月洞桥,大街对面的拐角处,刚好有一家医馆,李夙尧心中大喜,几步便飞奔过去然后抡起拳头使劲砸人家门子。
      使劲将门捶得啪啪响,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声音,开门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妇人见敲门的是一位陌生的少年,不禁警惕了几分,只将门半掩着问道:“这位公子,你怕是找错人家了。”
      李夙尧抬眸望瞭望这家门楣上的几个字,笑着道:“没有敲错,爷找的就是你们家,爷问你,你们家是开医馆的吗?”
      那妇人不满李夙尧说话的口气,觉得这位小少年语气狂妄的很,只瞥了李夙尧一眼便要关门:“小公子还是去别家吧,我们家已经关门了,不收病人。”话才说完便就关门,奈何李夙尧身手快,轻轻一挡身子,便将半个身子挤到门中间去。
      妇人怒道:“你是哪里来的霸道小公子?胆敢这么嚣张,难道不知道我们济仁堂的规矩吗?”
      李夙尧也很生气,黑着一张脸,冷冷哼道:“作为大夫,见有病人上门竟然见死不救,还有什么资格当大夫。我告诉你,爷今天还就是不走了,不抓到药,也就赖在这里不走。”
      妇人双手叉腰,姣好的面容上明显有着怒气,一双眼睛上下扫着李夙尧,身子挡在门口,就是不让进去。
      “什么事情?”两人正僵持之际,里面走出来一位年岁跟妇人差不多的中年男子,男子个子不多高,但是长得倒是挺白的,走到门前望了李夙尧一眼后又看那妇人,“咱们济仁堂的规矩,关了门子就不接客了,怎么还将人留在门口。”
      那妇人两道弯月秀眉蹙得深深的:“夫君,哪里是妾身的错,妾身已经跟这位小公子说了,可这位小公子外地来的,竟还是个不讲理的。”狠狠瞪了李夙尧一眼,说着又要关门不理,李夙尧就是不给关门。
      中年男子也怒了,将自己夫人护在身后,虚眯双眼望着李夙尧:“小公子外地来的,可能不知道扬州城的行情,所以我苏某便就再给小公子一个机会。识相的,就快走人,否则,可别怪苏某不客气了。”
      李夙尧这人向来软硬皆不吃,在京城里的时候,本来就是一方霸王,现在来了扬州见有人威胁他,呵,他怎么可能会怕?他又不是刘邕,怎么可能会被对方吓几句就放怂了……
      再说,既是应了婉娘买药回去,他就一定要做到。
      “哼,我管你扬州城内有什么规矩,总之小爷现在就是要买药。”他早黑了脸,一双黑峻峻的眸子里攒着怒火,双拳也攥得紧紧的,“我小媳妇生病了,我是来买药给我小媳妇治病的,你们要是耽误了时间害爷的小媳妇受苦,爷回头必是砸了你的药堂!”
      小小少年,发起怒来,竟然浑身都是痞气。但是这种痞气又不像是扬州城内那种小混混身上的痞气,而是一种自信的、霸道的、不容许任何人拒绝的气势。李夙尧这番话一说出口,中年男子跟夫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有些犹豫起来。
      两人都是生长在扬州城内的,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眼前人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贵胄之气他们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也隐隐有预感,若是真就不放这少年进去抓药,怕是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正在三人僵持之际,那边苏氏等人快步走了过来。
      “大哥大搜,我是蝶娘。”苏氏一众人早就看到了李夙尧,心里倒是放下了心,苏氏没想到,这李世子竟然会跟自己兄嫂较量起来,不免有些尴尬。
      李烈虽然没有听到几人之前说的什么,但是见臭小子似乎脸色不好,便就知道他又朝人家发脾气了,而且竟然还是这云太太的娘家兄嫂。加之臭小子竟然不声不吭地就下了船,心里实在有气,于是二话不说,举着靴子就要打臭小子。
      苏氏见了,赶紧拦着道:“唐国公勿要伤害世子爷,这是奴家家兄家嫂,想来一切都是误会。”又转头望向兄长苏玉杭,将婉娘往苏玉杭跟苏夫人跟前一推,笑道,“婉娘,快叫舅舅舅妈。”
      “舅舅舅妈好。”婉娘见到舅舅跟舅妈心里很开心,于是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仰着小脑袋瓜子就喊出了声。
      这家济仁堂正是苏氏娘家开的药堂,中年男子是苏氏兄长苏玉杭,刚刚那位妇人是苏氏大嫂子。
      苏氏夫妇见是小姑子跟姑爷,脸上立即换上惊讶的笑容,几步便迎了过去。
      苏夫人更是一把就将肉乎乎的婉娘抱在怀里,使劲亲她的肉脸,她简直是爱死这个小外甥女了。苏夫人这辈子就只得了一个女儿,女儿也已经嫁人好几年了,这个肉乎乎水灵灵的外甥女她见过几次,人又聪明又可爱,她每次见了都喜欢亲她肉乎乎的小圆脸。
      好生跟小外甥女亲热一番后,才笑着跟苏氏夫妻说话:“怎生你们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都吃了晚饭没有?没吃的话,我再去给你们做去,总之饭菜都是现成的。”
      李夙尧听说是认识的,肚子狠狠叫了一声,很想说没吃饱,可偏偏拉不下脸来。李烈瞥了臭小子一眼,朝着苏氏夫妇抱手道:“李某犬子扰了贵人清静,李某代臭小子给贵人道歉了。”
      苏氏夫妇不是笨人,早就收到小姑子的信件了,此番自然也瞧得出眼前这位英气逼人的将军的身份来,苏玉杭赶紧道:“这位小公子并未有叨扰什么,相反,小公子是位重情重义之人,刚刚还说了,这么晚来我济仁堂,是要给……”
      “是要来买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的。”李夙尧才不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是给小肉丸买药的呢,便就打了岔,然后一双眼睛就盯着婉娘瞧了好一会儿,有些霸道地问,“喂,小肉丸,你好点了吗?”
      “臭小子,你怎么跟云家妹妹说话的?”李烈真真是气死了,臭小子自作主张下船来,害得多少人跟着他后头操心,他竟然还没个认错的态度,真是一天不打他皮都痒。
      云盎劝着道:“国公爷,既然世子爷此番已经找到了,有什么话,不若回去再说不迟。”一边说着,一边朝苏玉杭点了点头,“兄长,我们得回去了。”
      苏玉杭虽然知道小妹此次不是特意来的,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走得这般急,不禁劝道:“天已经黑了,先进屋喝口茶水再走吧。再说了,我这个做舅舅的,都好久没有见到婉儿丫头了,你好歹让我们甥舅两个好生说几句话吧。”边说边俯身捏婉娘肉乎乎的脸蛋,然后顺手拨开她厚实的刘海,见着那恐怖的一块大疤,他心微微一颤。
      虽说苏家世代为医,但是这疤伤得太深了,怕是……
      苏氏本来就是想让兄长给瞧瞧的,此番见兄长盯着婉娘额头上的疤痕看,不禁捏紧了手上的丝帕,犹豫着问道:“大哥,婉儿她额头上的伤疤……你有没有办法治好?”
      苏玉杭深深喟叹一声,直起身子摇头道:“小妹,别怪哥哥无能,这伤疤伤得太深,哥哥无能为力。不过,京城里医术高明的大夫很多,哥哥相信,咱们的婉儿一定会恢复容貌的。”
      婉娘听说舅舅也医治不好,心当即冷了几分,不过,想到九王说的薛神医,她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你们别担心我了,我额头的伤疤一定可以治好的。”婉娘为了不叫娘跟舅舅舅妈担心自己,肉脸上使劲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小肉手轻轻触摸着额头,“京城里的薛神医医术就很高明,他一定可以治好我的。”
      苏玉杭惊讶:“薛神医?薛神医乃是天下第一名医,医术着实高明,可是……可是这个薛神医轻易不帮人医治的。薛神医治病讲究缘分,也讲究心情,如果他不愿意,你即便是再有钱有权,他也一样不放在眼里。”
      见舅舅这般说,婉娘急着道:“是九王殿下,薛神医现在住在九王府里帮九王殿下治病,九王殿下人好,他说会让薛神医帮我的。”婉娘其实心里也很紧张,她怕薛神医不听九王的不肯帮自己,不过,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气馁,于是很认真地说,“我一定要治好我额头上的伤疤。”
      李夙尧本来就不愿意小肉丸总是提及九王,此番不但见她口中左一个九王又一个九王的,而且她还总是揭他李夙尧的伤疤。哼,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是提留疤的事情,可不就是在提醒所有人留疤的罪魁祸首也站在这里嘛。
      小肉丸!小肉丸!她是个眼瞎的,也是个没良心的,李夙尧心里很生气,他一生气,脸就是黑的,一双鹰眸狠狠盯着婉娘瞧。亏得自己心疼她,大晚上的还跑下船来帮她买药,她不但一句谢谢都不说,反而还总是在自己跟前提别人名字。
      九王九王,又是九王叔,他就不明白了,他李夙尧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血统有血统的,怎么就比不上九王殿下了?小肉丸就算是个眼瞎的她也不应该看不上自己,她一定是故意的,是欲擒故纵,他才不会上她的当。
      这样一想,李夙尧心情好得多了,冷冷瞥着婉娘,嘴角挂着阴森森的笑意,冷不丁就说:“你可死了那条心吧,薛神医肯帮九王治病,那是因为九王生母秦太妃曾经救过薛神医一命。薛神医给九王治病,完全是看在秦太妃面子上,哼,你一个小肉团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面?”
      李夙尧就知道自己这样说后自己爹会举着靴子追自己打,他也聪明了,话一说完,掉头就跑了。
      李烈一是生气,二则也怕臭小子再跑丢掉了,于是朝着云盎等人打了招呼,举着靴子就追着臭小子跑了。
      苏玉杭笑着道:“这位唐国公可真是性情中人,李小公子虽然嘴巴损了些,可是小公子确实一副热心肠。”垂眸望着婉娘,继续道,“李小公子刚刚说了,他来买药是要给小媳妇吃的,婉儿,他的小媳妇是谁啊?”
      婉娘脸颊红扑扑的,只一个劲往苏氏身后躲,苏氏笑着说:“大哥你可别拿婉儿玩笑了,大哥大嫂,爹爹他身子还好吗?”
      云盎也道:“是啊,岳丈近来身子如何?前些日子听蝶娘说,他老人家似乎生了病。”
      老人家的身子骨,苏玉杭夫妇心里自然清楚,但是两人怕小妹跟妹夫担心,便只道:“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而已,如今已经大好了,老人家闲不住,下乡行诊去了,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怕是见不到爹爹了。”
      眼见着就要离别,苏氏忍不住就哭了起来,云盎见了,只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另一边,又牵起婉娘的手,向着大舅兄告别道:“大哥大嫂且进屋歇着去吧,我们需得上船去了,将来有机会,我们还是会见面。”
      婉娘懂事得很,知道母亲伤心难受,便过来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说:“婉儿会一直都陪在娘身边的,娘别哭,叫外公知道娘哭,外公也会伤心的。”
      苏氏见女儿懂事,狠狠点头,朝着苏玉杭夫妇道了别。
      扬州的夜晚,总是温柔美丽的,暖黄的灯光,安静的街头。
      婉娘跟着爹娘走在扬州城安静的街头,不远处,零落的还能听到歌女弹奏曲子的声音。微暖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吹起了婉娘额前厚实的刘海,婉娘抬眸的瞬间,就见停靠在岸边的那艘大船上,那个白衣少年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九王殿下。”婉娘有些不敢相信,挣脱了父母的手,像只小笨熊一样,小跑着就往少年而去。
      九王听力很好,婉娘还离得老远,他便就听到那笨笨的脚步声了。
      嘴角划过一丝哀伤苦涩的笑意,只对着身后的方定道:“她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待婉娘笨笨地爬上船来时,已经见不到九王的身影了,只有双手抱胸斜靠在船沿边的李夙尧在冷冷看着她。婉娘没有瞧见九王的身影,心中已是失落,又见这李世子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自己,婉娘怕她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于是圆乎乎的身子一个拐弯,就跑了。
      李夙尧气得一巴掌捶在船沿上,转过身去,静静望着扬州城的夜景,心里想的,却是小肉丸子的一颦一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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