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花春秀》陈丹心

1、楔子

　　西燕，安西。
　　最繁华的城北大街上，各种摊贩店铺鳞次栉比，从王宫北门外一路延伸十里，让人目不暇接。两边分散出去便是百姓所居住的地方。
　　这边胭脂铺里人声鼎沸，“小姐，你看这是我们新研制的花膏，涂上去包管美艳动人，人比花娇！”
　　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一时高兴，买下了所有的花膏，店外候着的四个家丁习以为常地进店搬货，把那店老板高兴得乐开了花。
　　那边纸墨轩也毫不逊色，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们三三两两，怀里抱着刚买的笔墨纸砚，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下学前师傅布置的文章。“师傅是想说，仁义良知，与天地参……”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你完全曲解了师傅，师傅只是想告诉我们缘起性空而已。”
　　紧接着又有第三、第四个人加入了谈话，争论声渐渐远去，但不见停歇。
　　打铁铺铁匠敲击的声音，小商贩的吆喝声，戏院里传来的锣鼓声此起彼伏，整条大街实在是热闹非凡。
　　但今日人群与以往有些不同，一大群人聚在街口，对着新建的那座酒楼赞叹不已。只见那酒楼极是气派，三层的飞檐斗拱，掩映着临窗那些看起来便很是惬意的雅座。
　　酒楼悬挂着一块大且精雕细琢的招牌，上面赤金描绘了三个字，霁月阁。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纷纷猜测这酒楼的老板是何许人也，排场这样大，取名更是摆明了与它正对面的光风楼抢生意。
　　街口的光风楼是老字号了，招牌菜数不胜数，甚至有人从大老远来到安西，就为了一尝连西燕王都赞不绝口的光风八宝鸭。
　　瞧那霁月阁的意思，只怕是连这光风八宝鸭也没放在眼里。只不知霁月阁请到了哪位掌勺大师傅，又有什么拿手好菜，更不知对此这光风楼要如何应对。
　　于是在这霁月阁开张第一日，大批好奇的人群蜂拥而至，想要赶紧尝尝他家的菜色，却不成想被拦在了门外，被告知须有老板亲手书写的请帖方可入内。这才有了街头的那一幕，人群聚集在酒楼之外。有好事之徒互相爬上同伴的肩膀，向酒楼内张望。
　　被骑在下面的人大喊：“你看清没有？看不清楚就快下来！重死老子了！”喊罢就开始摇晃身子，上面的人急了，“哎哎别晃！这就快好了！”
　　那人跳下来便朝着期待的人群道，“这酒楼不得了，老子瞧见的都是达官贵人！袁尚书家的公子，边太尉家的小姐……”声音之洪亮，四面八方的围观人群皆听得一清二楚。

　　霁月阁内，三楼最里的雅座中坐着两个年轻男子。
　　稍长一些的那个五官深邃，漆黑的眸子正看着楼外聚集的人群，伴随着一声轻笑，俊朗的脸庞更是好看。“小妹，你看他们都在谈论这霁月阁呢。你说，这会儿阿柏该是乐坏了吧？”
　　男子对面的人也露出了笑容，收回看向楼外的目光，缓缓转过脸来。虽是年轻男子的打扮，但是一看那圆润莹白的耳垂，小巧的身量便知是个姑娘家。再细看脸蛋，杏眼含笑红唇微勾，分明是个清丽无双的佳人。
　　“是啊大哥，以后咱们呀，得求着二哥了。他把易师傅拐来他的霁月阁，在宫里可就没易师傅的手艺尝了。真是便宜了二哥，往后日日都有易师傅掌勺。生意好且不说，每日来这霁月阁就为见他一面的小姐们，别把门槛踏平了才好。”
　　佳人说着拿起一块如意合欢糕，看完糕点上的花纹，咬下一口细细品尝。
　　只听门帘上成串的珊瑚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一个剑眉星目的公子撩开了门帘，英姿勃发地走了进来。
　　那公子一把搂过佳人，在她秀丽的鹅蛋脸上亲了一口道：“小妹，你二哥我的门槛那都是玄铁包的，哪能踏平？就算踏平了，也不能影响到我心爱的小妹啊，是不是大哥？”
　　坐着的男子没有回答，像是侧耳听着什么。忽然就露出了笑意，看着后进雅座的男子道，“阿柏，这可不就来了么？”
　　珊瑚门帘又是一阵脆响，娇呼声传来：“乌柏公子，你走得太快了！害得人家都跟不上你……”
　　坐着的两人微微敛起笑意，看向跟着男子跑进来的苗条女子。那姑娘脸蛋俊俏，抬眼发现雅座中竟还有另两人，先是一呆，接着慌忙行礼，“边婷无状，参见青杨公子，绿柳公主。”
　　常惜杨道，“无妨，边小姐起来吧。”
　　被常惜柏搂住的常惜柳，也向边婷浅浅一笑。
　　边婷站起身来，规规矩矩也不说话，眼睛却往常惜柏身上一溜。后者见状露齿一笑，“怎么，怪我走得太快？你又无事要与我说，追过来做什么？”
　　边婷一窒，咬着嘴唇想了半刻，“人家并非无事，是有要紧消息要告诉乌柏公子的，哪里有胆子责怪公子走得快。”
　　她又看了一眼常惜杨和常惜柳，“昨日我爹接待了东祁的使臣，爹爹不让我见使臣，我便在偏厅待着。后来听见那使臣说，他们东祁的公子才貌出众，已到婚配的年纪却还未有正妃，东祁王有意让他迎娶我们西燕的公主，从此两国便是姻亲，世代交好。”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众人皆不言语。
　　常惜杨面色不改，“多谢边小姐告诉我们兄妹这个消息。这会儿天色已是不早，我们要回宫去了，边小姐也莫让边太尉久等担心，这就回府去吧。”
　　边婷见常惜柏仍旧不言语，只好一福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雅座。三人沉默，直到从雅座的窗内看到边婷远去的身影。
　　常惜柏忍不住皱眉，“小妹，父王不会让你去嫁给那个什么东祁的公子吧？”他看看常惜杨，接着说：“况且真的要嫁的话，还有惜槐呢，怎么说她也是正经的碧槐公主，没什么不可。”
　　常惜杨轻哼一声，“惜槐虽有封号，到底是庶出。东祁王是不会接受庶出的公主给他儿子做正妃的，而我西燕的公主即使是庶出，若是只做侧妃，仍是有伤颜面。”
　　常惜柏闻言踱了两步，转身，“可是大姐也是庶出，如今不是北梁的皇后？”
　　常惜杨摇头：“不同。大姐是皇贵妃所出，是我们兄妹几个中第一个有封号的，是绯桃长公主。当年大姐嫁给段无虞，是因为段无虞倾心大姐，并不在意嫡庶。虽是如此，大姐入他府时还是名为侧妃，他继承北梁王位后才尊大姐为后。”
　　他顿了顿继续道，“惜槐的母妃出身并不高，这么多年也不承宠，这兰妃的封号还是因为生了惜槐才得的。惜槐既无出身又无宠爱，即使父王愿意让她嫁给东祁的公子，东祁王也绝对是不愿意的。”
　　常惜柏听到这里面色已很是难看。
　　始终没有说话的常惜柳这时悠悠开口，“大哥，二哥，你们这些年虽唤我小妹，可若真要算起来，我已十八，比惜槐长一岁。只因我们三人皆为母后所出，所以父王母后也由着你们叫我小妹。”
　　她抬起头来，面色沉静，竟还有些微笑意。“我是西燕坤后的唯一嫡女，绿柳公主，西燕的两位公子皆为我的同母兄长，年纪正宜婚配。想必对东祁来说，碧槐公主虽然不合适，绿柳公主却是绝佳的正妃人选。”
　　复又转头看向窗外，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东祁这些年来国富兵强，不侵犯我西燕边疆只是暂时克制着。如今这两国之间的婚事倘若回绝，只怕以后东祁会不利于西燕。即使父王愿意为我推掉这门婚事，我也不愿让他为难。”
　　太阳渐渐落山，橘红色的阳光斜斜地渗进雅座，照在常惜柳秀丽的脸庞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伸出手去握住常惜杨的手，头靠在身边惜柏的肩头。
　　“大哥，二哥。”她深吸一口气，“若这消息不假，小妹能陪伴你们的时间便不多了。你们都要保重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