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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母亲终于离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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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被父亲关在了屋子里,为了避开村人异样的目光,他不让我再出去。我的同龄人都已上学了,我也哭闹着要上学,爸爸总是不许,说再等等,等我长大了就让我上学,我告诉父亲村里的其他人比我还小都上学了,我为什么还要等着长大,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父亲不说话,只是说还要再等等,直到我九岁多了,父亲才把我送到离村子很远很远的一所山区小学去上学,我搞不懂父亲为什么舍近求远,放着门口好好的学校不让我上,却非要费那么大的劲把我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
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那年的冬至的晚上。自从七月半鬼节后,我再也没有去过祠堂,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害怕祠堂,只要经过那,我的心都会莫名其妙地一紧,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到那里去。再加上上次事发后,所以这次我不想去,父亲也就没有再要求,让我一个人在堂屋玩,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特别想撒尿,于是撒腿就往里屋跑。
在我们农家,大、小便是不能随便的,倒不是说我们那特别讲卫生,而是因为这些都是天然的有机肥料,随地大、小便也是一种浪费,会被老年人骂“败家子”的,我们从小就听过老一辈人讲“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话虽粗俗,但道理却很深刻,那时候化肥很少,农作物大多是靠有机肥,如果没有肥料的滋润,庄稼是长不好的。
在我们那,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厕所,说是厕所,其实非常简单,也就是在离自己家不远,找一个比较避人的地方,在地上挖一个大土坑,里面埋一个很大瓦瓮,然后在上面盖上两块青石板,周围再用芦苇或是高梁竿子一围就成,没有屋顶,厕所的门要么用草帘子,要么就用一根根小树枝用藤条编起来,一边固定,另一边中间系根草绳栓住,人进去时,只要一解草绳一推就成,出来也只要把草绳一拉往旁边的木头桩子上一绕就解决问题,非常的简单,也非常的实用。
讲究一点的人家,会从山上抬大石头来垒厕所,上面用树枝铺上,再在上面均匀地撒上干草,然后再用水和好的黄泥一抹就成,这在过去的农家,是比较高档的。
当然,厕所一般只要大便大家才使用,小便就更简单了。过去的湘南,几乎每家里屋的房门背后都放有一个大木桶,俗称“淤桶”,这就是用来小便的,这点倒与城市里的马桶有点像,不过比马桶大得多。每当快满一桶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们就会分成两个半桶,然后用扁担一串,挑到菜地里兑上水浇菜,(这一点可能我们现在城市里的朋友们不太清楚,小便是不能直接浇菜的,必须得兑上水,否则会把菜烧死)。所以在那个时候,随便推开哪家,首先闻到的都是一股浓烈的尿燥味,特别难闻。一进里屋,没容我多想,我直奔门后,一阵激灵,对着淤桶哗啦啦地开始撒起尿来。
写到这里,我倒想起范伟的一句台词,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我想上厕所时发现只有一个蹲位,而比我先到那位正解开裤子往下蹲,他就比我幸福。还别说,能在想撒尿的时候就能随便撒尿也是一种幸福。
就在我尿完后提裤子时,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赶紧转过头去,却没有发现人,里屋虽然也点着灯,但由于家里没人,父亲走的时候就把灯拧得很小,油灯只露出昏黄的一点光亮,照在对面的墙上,显得墙壁更是斑驳陆离,窗外的寒风不时吹进来,油灯的火苗也随之一跳一跳的,像是随时要熄灭的样子,一大团黑影也随着油灯火苗时有时无的,我有点害怕起来,赶紧准备离开,忽然,那声音又开口叫我了,我这才听出来,原来是母亲,母亲又来看我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母亲,所以我不再迟疑,赶紧走了过去。
母亲就站在窗子旁边,她斜倚着墙壁,像是站不稳的样子,面孔也不像以前那样看得真切,全身都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气体中,我没有多想,几步跑过去,像过去那样扑进母亲的怀里,不知为什么,这次母亲与往常不同,她并没有抱我,而是就在我扑过来的时候,轻轻的一转身,也没看她到她身体动一下,但人却不在了,我正在发楞,她已在我后面叫我,她让我好好坐下,说是有话要对我说。这么多年了,除了父亲,也就是这个若有若无的母亲对我最好,她的话我不能违背,所以我乖乖地坐在了火炉旁的凳子上,很快,母亲的影子就在我对面出现了。
母亲告诉我,她就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来看我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也不知是为什么,一听这话我的心里一酸,喉咙开始发痒,竟然有想哭的感觉,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母亲走了过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母亲走路不用腿,根本看不见她腿有移动,但人却已经过来了,母亲抬起她的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颊,替我揩去脸上的泪水,自己却伤感起来,她低低地呜咽天萧我的伢耶,妈妈现在不在了,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什么事你要好生注意,要听你爸爸的话,没事的时候不要到外面去,特别是要远离水......
母亲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后来我突然想起七月半鬼节的事,赶紧告诉母亲,说那天看到谁谁了,我还问母亲村人们那天都说我看到鬼了,他们是不是鬼?还有,大家都说我没有妈妈,你究竟是不是我妈妈,你是鬼吗?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拿纸钱?
母亲叹了一口气,她先问我怕不怕鬼,我摇了摇头,既然人不喜欢和我做朋友,鬼又没有害过我,我为什么怕鬼?母亲见我摇头,脸上竟没有欣喜,反而还有点淡淡的哀怨,她低声告诉我,让我别怕,说自己就是鬼,原来母亲早就死了,在生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些年来我所见到的母亲一直都是鬼,但母亲也警告我说,人是未死之鬼,鬼是已死之人,本没有什么好怕的,但由于有的鬼是惨死,冤死,屈死,因而心有不甘,不愿坠入轮回,化身恶鬼厉魄,这种鬼是最可怕的,它们往往会缠住人,让人不死不休,母亲让我以后不要在黑夜里独自行走,说是这样容易惹鬼上身,以前有她在阴间保护,以后母亲也不在了,没人保护了,。
母亲不停地说着,忽然,窗外远远地传来一阵锣声,声音虽然小但非常尖利,母亲一听锣声,浑身一震,然后抹着眼泪说自己要走了,必须得走了,一听说母亲要走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我哭得更厉害了,爬起来想抓住母亲不让她走,谁知道双手一握,却是一个空,母亲从我的手中穿过,她还在不停地掉眼泪,外面的锣声越来越急了,母亲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像作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附在我的耳边轻轻让我记住,离开这个村子,越远越好,只有这样,或许才能躲开这场劫难。
我不知道什么叫劫难,怎样才能躲开劫难,刚准备问母亲的时候,只见母亲的身体已飘出窗外,我赶紧扑了过去,却被窗户挡住了,我伏在窗户上,使劲地喊着妈妈,妈妈,但母亲却越来越远,渐渐地,我看不见了,耳边传来母亲幽幽的叹息声:能否躲得过劫难,一切都是天意。我大声哭喊着母亲,但窗外是黑黝黝的一片,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了什么叫亲情,我知道了什么关心,后来我喊累了,竟伏在窗户上睡着了,直到父亲回来把我抱回床上。